文/孟小滿
（一）
我面前是一堵墻，它白色的外殼已脫落了不少，露出黑色的內膽，斑斑點點的白皮，好像丑陋的疤。
我也有一個丑陋的疤，正好在眼角周圍，這個疤是我犯賤得來的，還差一點失去了眼睛。
那是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看到其他孩子都在玩名為“擦炮”的東西，羨慕得直流口水，急匆匆地往家跑，還摔了一個跟頭，胳膊都擦破了。
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繼續跑著。這個一扔，幾秒之后就響的東西，具有強大的魔力，就算腿疼，我還是想得到它，仿佛它可以迅速治愈腿上的傷。
媽媽不給我買，我就開啟自虐模式。第一招是痛哭流涕，結果眼淚鼻涕一起流到嘴巴，輕微嘗了嘗，沒想到是咸咸的，媽媽看到我的樣子，竟然無動于衷，還在那里傻笑，一度讓我懷疑不是她親生的。
于是，我開始了第二招：絕食。她喊我吃飯，我裝做沒聽見，頭朝一邊；她拿著碗，故意到我面前秀，邊吃邊說今天的飯菜好香，我也堅決不接招。
不吃就不吃，英雄好漢哪里能輕易投降，可半夜肚子“咕咕”的叫，我只能像貓一樣輕手輕腳走路，跑到廚房找吃的。沒想到，飯還熱著，看來老媽知道我扛不過去，這也就意味著我的第二招失敗。
最后，我只能使出殺手锏，不說話，不理睬，悶悶地吃飯，睡覺，跟老媽比毅力。結果老媽投降了，主動買回來給我，我高興地圍著屋子轉圈。
當天，我就開始玩起來。“呲啦”一聲，炮子燃了起來，看著它屁股冒煙，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充斥全身。接著，用一個完美的弧度把鞭炮扔到遠處，十秒之后，“砰”的一聲，太帶感了。
我越玩越上癮，開始到處扔，看別人走到旁邊被嚇一跳的模樣，我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因此也得到了無數個白眼。但是，這個白眼我才不在乎，反而很享受。
這種變態的心理，是禍事的導火索。
那天，幾個小女孩過來玩，他們幾個人組在一起，我眼巴巴的看著，可他們都不帶我玩。于是，我拿出鞭炮，擦了一個，然后跑開了，他們幾個被嚇得四處逃竄。
鞭炮沒有迅速響，他們以為沒事，就往過走，結果走一半，鞭炮響了，嚇得那個人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我笑得彎下了腰。
結果，最漂亮的女孩跑到家里，拿了插爐子用的鐵釬，對準我發射過來，沒想到我的臉正好中靶了，留下了一個圓圈，取下鐵釬的時候，血還不停地流。
從那之后，這個疤就伴隨著我。他們說這個疤很難看，我從沒覺得，這個疤多酷啊，人人看見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二）
這面墻的疤，很特別：如果撕裂的話，那全部都是黑暗；不撕裂的話，整體不美觀。
他們說，我是一個心里有疤的人，回想一下，的確是。
我從小都不是讀書的料，各科考試都很平均，保持在六十分水平。老師都說我是個天才，長年累月都原地踏步，我只當這個是表揚啰，傻呵呵地接受著。
但是，父母對我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們希望我考試拿到一百分，那對我來說，比登天還難。反對無效，然后我就被深埋在題海里出不來，真他媽的憋氣。
一個月的題海戰術，我還是考了六十分。看到試卷的媽媽，一口氣順不過來，打了我一巴掌，那聲音可清脆了。我瞪著她，她哭了，抱著我，從那之后，什么都沒有說。
我自由了，考零分和一百分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區別。成年后，我從沒覺得生活像此刻這么愜意過，成年人的世界里，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考試，最可怕的是不要分數，而是隱藏的一條線，讓你輸死在起跑線上。
后來，我愛上了一個姑娘，她像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人，容貌傾國傾城。除此之外，她還成績優秀，像我這種二流子，配不上她，因此常常遠遠地凝視著。
姑娘不愛跟成績好的玩，偏偏愛找我，不斷地找話題跟我聊天。可惜面對她，我牙縫里飄不出來一個字，她笑得露出了白牙齒，我卻像個傻子，看著發愣。
時間長了，我感覺到姑娘對我有別的意思，嚇得逃了。姑娘拉住我，命令說不許逃，還破天荒的要跟我談戀愛。見鬼了，心心念念的姑娘說要跟我談戀愛，我反而慌了，跑得更遠了。
后來，我深刻地剖析了自己的內心，發現逃跑的原因是我心里有一塊疤，它讓我不敢直視一切真善美的東西，包括神圣的愛情。你說，這些可以褻瀆？不能的，這種東西有毒，會死人的！
我不由的想起二狗子，我最好的朋友。這個家伙從小都好吃，曾經趁著鄰居不在家，跑到別人家偷吃肉，結果被抓個正著。
他父母相互罵，說連兒子都管教不好，屁用沒有。他站在旁邊幸災樂禍，結果所有的氣都撒到了他的身上。鄰居哀聲嘆氣，搖搖頭走了。
你以為他被罵得狗血淋頭，從此洗心革面。不，他趁鄰居不在家，再次翻入屋內，吃的肚子圓滾，再也塞不下為止。臨走之前，他還給剩下的肉湯加了料。
鄰居回到家，吃了肉湯，總覺得有股怪味，罵罵咧咧了一陣，還是把湯喝完了。他們吝嗇到從不照顧自己的胃，連他們家的狗都餓死了。
他在另一頭向我吹噓，說他的童子尿讓鄰居吃了一頓別樣的飯，肯定從此少病少災。我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剩下他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偉大壯舉中，笑得跟傻子一樣。當然，這種好吃，讓他成為了一個大胖子。
沒想到這么糙的他，也愛上了一個姑娘，愣是把自己從一個胖子逼成了一個瘦子，因為她說不喜歡胖子。于是，他開始減肥，晚上吃清水煮白菜，戒掉了最愛的紅燒肉。三個月，他瘦了，她也不見了。
事情是這樣的：二狗子減肥成功后，興高采烈的去告白，結果對方不買賬，還挑剔他長得不夠帥氣。后來，他才知道，拉著她手的那個男人是個富二代，天天送她禮物。
從那之后，二狗子說再也不相信愛情了，這種鬼東西還不如拿去喂狗，說不定狗還會嫌棄，吃不下去，誰給狗安的罪名，什么都說喂狗，考慮過狗的感受嗎？
之后，他每天過得更邋里邋遢，開始喝酒，抽煙，還整天發酒瘋，說心里的疤又開始癢了。我都直接把他扔在門外，讓風把他吹醒。
今天，他來找我的時候，穿著大褲衩、拖鞋，頂著雞窩頭發，一開口，一股臭氣傳過來。
“你干嘛？”
“我看墻。”
“這破墻有啥好看的？”
“它有疤，跟我們一樣。”
“我看看，是有疤，好丑。”
“你丫的丑疤，干嘛不揭掉？”
“管你啥事，大好的時光，我才不浪費了，跟你磨嘴皮子費力，睡覺去了。”
“等會，我們賭一把，如果我翻過去，你就戒。”
“行啊。”
我退后五十米，鼓足了勁向前跑去，結果跟墻來了一個擁抱，順帶輕吻了大地。
“我走了，英雄。”
他拍拍屁股，走了，丫的都不扶我一把。
（三）
我爬起來拍拍灰，然后盯著墻，我發現它在笑我，可笑嗎？好笑，一個渾身疤痕的人，渴望借助它戒傷疤，它肯定會說見鬼了。
我回了家，心里還在想這堵墻，很難翻嗎？找來鏡子，看著臉上扭曲的疤痕，發現它變小了，仔細算來，十年了，消失了也正常，我摸摸了它，不疼啊！
微信群炸開鍋，他們說我心愛的姑娘結婚了，還發來結婚照圖片，說實話，真美！本來，這姑娘應該屬于我，陪我度過下半輩子的，真是便宜了旁邊那個丑男人。
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姑娘發來的，內容如下：傻蛋，你跑得夠快的，追不上你，太累了！本姑娘今天嫁人了，祝我幸福吧！
我抖了抖手，回了一條：祝你幸福！
扔下手機，打開電視機碟子機，唱了一晚上的歌，直到嗓子干啞了。但我沒哭，二傻子才不會哭，我心愛的姑娘，從今往后，好好生活哈，不枉我這么深明大義，讓別人給你幸福。
我打電話給二狗子，拉著他出去喝酒。我們碰杯，大聲吹牛，可是他雞毛蒜皮的小事，我都知道，吹牛也吹不上天！
那天，二狗子遇到了大學同學，丫的，大學還有人喜歡他，還追到這里來了。然后，他就跟大學同學聊起來，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最后還滾在了一起，成為了他的女人。
從那之后，他變了一個人，不吸煙不喝酒了，他驕傲說女人不喜歡，男人要聽女人的話，否則會打光棍。我看見他每天滿面春風，穿著紅褲衩穿梭在街道上。
我罵他像女人一樣風騷，他數落我邋遢，活該單身一輩子。我摸摸臉，見鬼，好像我是沒洗臉來著。
第二天，我去店里剪了一個頭發，刮了胡子，對照鏡子來了一張自拍，發到微信群。他們都說見鬼了，沒想到二流子收拾一下，人模狗樣的，沒人說到我的疤，看來是時候扔掉它了。
那天，我跑到那面墻前，把它的疤撕掉了，黑色的墻面真丑，我趕忙買了一桶漆，把它涂成了白色，丫的，真漂亮！合照一張，從此我們做兄弟吧！
我扔下刷子，甩了甩頭，朝著大風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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