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南京上學快兩個月了,這里一切都很好,山好水好吃的好。這里有鴨血粉絲湯,有金陵灌湯包,有糖炒板栗,都是我在廣東沒有嘗過的美味。
可是,每次校社團組織聚餐的時候,我就特別特別想吃醬油雞。
以前每次節假日家族聚會,我們總會點醬油雞。可是吃過很多地方的醬油雞,還是沒有爺爺做的好吃。
小學那會兒,中午回家,因為父母工作忙,午飯都只能在爺爺家解決。只要有醬油雞的中午,我都會異常興奮。五里一飄香,從走到門口聞到醬油雞的味道開始,我肯定會立刻甩掉背上的書包,沖進廚房,到爺爺跟前跳兩下,一直喊著:“醬油雞,醬油雞…...”然后搬來凳子,站上去在爺爺身旁,伏在鍋前聞著這濃郁的醬油味道。有時,我會偷來一根筷子,悄悄藏在身后,待爺爺走開或移開視線時,我便會掏出筷子,蘸一點汁往嘴里放,直到爺爺看到之后沒收了我的筷子,把我趕走,我才罷休。有醬油雞的午飯,我總會吃得超多,有時甚至可以吃掉半只雞和兩碗飯。以前總覺得吃醬油雞是極具滿足感的事。
初二前的每年除夕,我們家族都是聚集在爺爺家,擺上兩桌,吃個團圓飯。每年下廚做菜的都是爺爺和三叔,而奶奶都是打下手的,畢竟奶奶做飯沒什么味道的。而每年的重頭戲當然就是爺爺做的醬油雞了。當菜被端上來的時候,所有小孩子都會圍上來,那場景一定不輸分蛋糕時。可是卻沒有人會搶著吃,因為大人們說這是規矩,一定要讓最年長的人動了筷子,其他人才能吃。如果破壞了規矩可就沒醬油雞吃了。于是,等所有人都入座后,孩子們的目光都會聚集在爺爺身上,待爺爺拿起筷子夾起菜時,所有孩子都會立刻抽起筷子或勺子,好像餓了好幾天一樣,往那盤醬油雞夾去。一口咬下去,鮮嫩的雞肉融合滿滿的醬汁,鮮甜而不膩,雞骨煮的超軟雞肉卻不爛。
堂哥最愛爺爺的這道菜,而爺爺也是最疼他。只要堂哥在的那一桌,醬油雞的分量總是特別多,于是小孩子們總喜歡跟著堂哥的一桌。堂哥從小就在廣州長大,回來的次數很少,真的屈指可數,所以爺爺最念他。哥哥一家要回來前,總會提前一兩天打電話給爺爺說要吃醬油雞。爺爺自然是很開心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浩浩蕩蕩地開著他最愛的電動車,去到鎮里的大市場買來新鮮肥嫩的雞肉和貴價香甜的醬油。雖然爺爺待我不像對哥哥一般好,但每一次爺爺去大市場都會給我帶幾塊牛奶片,于是我就會啃著牛奶片靠在廚房墻上,盯著爺爺忙來忙去,直到牛奶片嚼完或者菜做完。
一直以來,爺爺就像是奇跡的存在。爺爺以前是做打魚針的,就是為年幼的魚打上預防針。這項工作很累,每天要到各個魚塘里,頂著烈日寒風,彎腰捉起條條活躍的魚為其打針,打一個魚塘都要不下一個小時。因為長期在水里作業,要長期彎腰,所以他的骨頭很脆弱,身體也很脆弱。家里人勸過他多次別去做這份工作,他嘴上說著“知道知道,再過多幾天就不打了”。然而硬是又打了好多年,他就是不想放掉這唯一打發時間的工作。爺爺明明沒有讀過幾年書,卻靠著自己工作的經驗,教我和堂弟在幼兒園就學會了一百內的加減法。
前些年,我們家搬到鎮里住,爺爺也因為病痛纏繞動了一場大手術。可是手術并沒有讓他好起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后來他連走路都困難,每次都要依靠著拐杖才能緩慢移動。他的愛車早已被封存起來,塵也不知堆了幾層了。他的兒子都勸他賣了吧,他就是不肯,一直放在進門左邊。從那以后,他再沒有做過醬油雞,每年除夕我們也是到酒樓吃團圓飯,雖然還是會點醬油雞,可是吃起來總歸不是同一種感覺。近兩年,爺爺連酒樓都不去,在家吃簡單的稀飯就過了。印象里,近年爺爺笑得很少,話也少。他從未埋怨過自己有多痛,真的疼到不行才打個電話給兒子們說想住院,住院每天吊五六瓶點滴,他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是這樣的。
昨晚母親打電話來,說爺爺現在躺在病床上,話說不清楚了,飯也吃不下了,靠著藥物營養素維持著。醫生說,說不準什么時候就……
我們都沉默了好久,只有不時的抽泣聲知道對方的情緒。
我對母親說,我很想爺爺做的醬油雞。
母親說,以后我來做吧。
可是啊,醬油永遠是咸的,只有爺爺才做出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