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抬頭，癡癡地望著璀璨的星空。

巨大的星盤垂下，絢麗紫紅色的星際云霧綿延不絕的在天穹的邊際盤桓，銀河如同一道水晶的裂口，將黑暗的天空與星塵攔腰截斷。

“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呢，爺爺？”

爺爺慢慢捋著長長的胡須，眼神悠長而迷離，嘴角微微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輕聲說道：“孫女啊，那是一片無數(shù)人夢縈魂繞的絢麗國度啊。每個人類，從出生的那一刻起，都會抬起頭，望向星空。期盼飛翔、遨游，魂歸故里?！?/p>

停頓了一會兒，爺爺繼續(xù)用著充滿磁性的聲音敘述道：“孫女啊，我接下來要給你講的故事，不能算是故事，而是一種信仰，一種刻入我們?nèi)祟愳`魂深處的渴望……”

“從前，有一顆渺小的星球，她圍繞著一顆小巧可愛的橙紅色恒星不停地旋轉(zhuǎn)。她有七個兄弟姐妹，有些大她上千倍，有些則比她小上幾十倍。她在孤獨的星際空間中度過的安靜、或者說是寂靜的日子，也有幾十億年了。就象別的星球一樣，她沒有什么特別的，在絢爛中誕生，經(jīng)歷高溫，極寒，最終默默無聞，在太陽母親的溫度下灰飛煙滅，結(jié)束漫長而無可述說卻又波瀾壯闊的一生。她經(jīng)歷的日子，甚至長到無法被記錄下來。所以她只能自娛自樂。有一天，她無聊了，就伸出無形的雙手，攔下一顆過路的大石頭。她叫他月亮。她溫柔的雙手撫摸著他的臉龐，讓月亮只舍得永遠(yuǎn)將自己的臉對著這顆平淡無奇的大石頭。他們牽著手，一起走過了無數(shù)的光陰?！畷r間又有什么意義呢？再長的時間，石頭還是石頭，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我們間的距離雖然會改變，但你總會回到我身邊。我知道這點就足夠了?！行沁@么對月亮說?！?br>

“后來，時間還是改變了這顆大石頭。逐漸，白色的氣體彌漫，這塊大石頭有了綠色，有了藍(lán)色。低凹的地方有了波光盈盈的海洋，較高的地方有了松軟的沙土。奇怪的綠色物質(zhì)逐漸侵染了石頭的表面，為他著色，為他塑形。很快，一眨眼之間，高聳的樹木第一次伸出雙手擁抱天空，龐大的爬行類動物散布到全世界。這個星球在月亮的陪伴下，慈愛的注視著表面活潑可愛的小東西，她想要湊得更近，想要在了解的更多一點。但是好像才看了幾眼，他們卻又消失了大半。發(fā)生了什么？行星有些迷茫，有些手足無措。而月亮不由得有些悲傷。對于星球來說，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啊。月亮在三十八萬公里的高處凝視，晃動著自己早已衰老的身體，試圖安慰身邊的行星。”

“行星倒是笑著說不要緊，可是悲傷的淚水泛濫開，在瑟瑟發(fā)抖的行星表面凝結(jié)成厚厚的堅實冰層。”爺爺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澳且淮?，星球上的生命，也死了個七七八八，等到星球反應(yīng)過來，一切都晚了?！?br>

“總之，等到冰層都化開了，生命的種子又一次萌芽。它們不需要幾十億年的演化，他們接過祖上的基因，帶著他們美好的愿景，頑強的走下去。生命是最偉大的，只要有可能，誰也無法阻擋生命的生存繁衍。只要有可能，他們遲早會發(fā)揚光大，將自己的火種散步到全世界。因此，這一次的生命發(fā)展的速度是爆炸式的。他們舍棄如同那些爬行類一樣龐大的身軀，換來更為靈巧的身體，更為聰慧的大腦?！?/p>

“就是嘛，發(fā)展智慧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就知道力氣的蠢貨不滅絕就怪了呢！”小女孩撅起嘴，索性就躺在了山頂?shù)牟萜荷?，面朝著天空。松軟的草地就像地毯一樣包裹著小女孩的嬌軀，她舒服的笑了。

就像在媽媽懷里一樣舒服。

“呵呵，可不能這么說。來，蓋上這件衣服，小心著涼了?！闭f著，爺爺就脫下了身上的大衣，蓋在了孫女的身上。

“哼，爺爺你快講故事吧，我可不是小孩子了?！睂O女氣憤的說道，卻也沒鬧脾氣。

“好好好！”爺爺笑瞇瞇的坐下了來，也抬頭看向了星空，“對于一個星球來說，文明的發(fā)展，只是一瞬間。剛剛大地上還是一片荒蕪，轉(zhuǎn)眼間就有了生命，又一瞬間，他們就學(xué)會了建造。百萬年的發(fā)展歷程，對于擁有數(shù)十億年甚至百億年壽命的行星，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從牙牙學(xué)語的嬰兒，到獨立行走的兒童，再到有些叛逆的青年，行星大概就是這么看人類的吧。人類說，我們要保護(hù)自己的母星了，她會覺得疼。而母星呢，其實并不在意什么，她的孩子無論做什么，她都不會介意。雖然他們已經(jīng)知道關(guān)心她，愛護(hù)她的確令她很開心，但她更想人類能夠飛向星空，就算以自己為代價也在所不辭。這是幾十億年來第一個會說話有文明的物種啊，雖然對她來說只是短短一瞬，但她欣喜，她雀躍。只是月亮已經(jīng)垂垂老矣，無法分享她的心情了。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著這片大地。”

“人類留下的，終究是大片的創(chuàng)痕。無論是大面積的核污染還是城市爆炸后的廢墟，還有荒蕪的亞馬遜地區(qū)，黑色的大海。這顆星球被毀的不成樣子。人類帶著愧疚和不舍，將僅存的生命發(fā)射上天，試圖在茫茫星空中尋找自己的歸宿。他們一直期望，能夠在安定下來后，帶著足夠的科技回到母星，恢復(fù)她原有的美麗面龐?！?br>

“母星帶著淚水目送著孩子離去，她身體不痛心卻痛，她知道遲早有這么一天。孩子長大的一天。就算孩子在傷害了她之后倉皇逃脫，但她不怪他們。她期盼，甚至肯定，他們一定會回來。她也會一直等著，等著他們回來。這些傷口都不算什么，幾千萬年過去一切都會消失，她還是那個石頭，生命的輪回會再次重啟。她還有的是時間?！?/p>

“爺爺，他們最后回去了嗎？”小女孩帶著些許淚水，張著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爺爺，問道。

“不急不急啊，對于人類來說，旅途才剛剛開始。他們?nèi)缤瑔始抑悦５嘏腔?，用超越光速的飛船一次次嘗試，想要尋找一個有著合適環(huán)境的星球修養(yǎng)生息。可是這個世界上的星球何止兆億之多啊，他們不光在旅途之中消耗了大量的資源，甚至連母星的坐標(biāo)都丟了。那么如何在茫茫星海之中尋找那么一顆無名無姓的平凡星球啊?！睜敔攪@息道，雙手握得緊緊的。

“可是人類不能放棄。如果放棄了，他們失去的就是自己的生命。這是一條沒有回頭路的險途，一條只能一條道走到黑的路。人類只能奮勇向前，依靠團(tuán)結(jié)的力量，依靠急中生智克服一次又一次可能導(dǎo)致滅族的危險，在浩如煙海的星空中擲著骰子決定下一次的目的地。那是賭博，賭的是命，賭的是前程，賭的是未來。一旦失敗，就連骨灰也無處安葬，只能消散在太空中，依據(jù)最初的速度不斷飛馳，直到被某物體的引力捕獲?！?br>

“那種孤獨，是知道有家卻不知家在何方的孤獨，是一往無前卻無人陪伴，不知前方不知退路的孤獨。流淚了，只得擦干凈，將紙巾丟入太空祈禱它帶走悲傷永不相見；流血了，只能暗暗舔舐傷口，將鐵腥味的鮮血吞入肚子，希望它再次轉(zhuǎn)化為養(yǎng)分，供給自己前行所需。”

“那段日子，黑暗，恐怖。整個世間只有你，只有我。沒有有意義的無線電波，沒有可能存在的呼喚，沒有預(yù)設(shè)的星球作為目的地，沒有可以研究的條件。旅行的人類，只能呆在冬眠艙里等待最終的召喚，或者在舷窗巨大落地玻璃前呆呆地望著空曠無垠的宇宙，試圖在黑暗的空間中尋找家鄉(xiāng)可能的光。為了延長人類的壽命，所有工作幾乎都由計算機接管，無關(guān)人員統(tǒng)統(tǒng)進(jìn)入休眠狀態(tài)。為了防止人類發(fā)瘋，每次值守人員都是兩人一組，互相鼓勵、加油，排遣寂寞。那段日子，絕望，無依無靠?！?br>

“可是我們還有信念，還有回家的愿景。每一個離開的人類都曾立下誓言，無論路途多么艱難，無論可能性有多少渺小，都要盡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尋找或者為尋找母星創(chuàng)造條件。正是這種信念，才支撐人類一直走下來，沒有被失敗打倒，沒有被恐懼所壓垮，沒有被孤寂逼瘋。對于我們來說，這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信仰。無依無靠的生命像無根的浮萍隨波飄蕩，終究會被激流卷入水底萬劫不復(fù)?！?/p>

“正如一切小說描寫的模樣，人類終于找到了一個平靜的避風(fēng)港。雖然當(dāng)局強迫作家寫這樣的小說，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些書本為人類精神世界的穩(wěn)定立下汗馬功勞。他們給了人類一縷希望，就算這縷希望是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的，虛假如飄渺的燭火，但是依舊吸引人類飛蛾撲火，津津樂道?！?br>

“總之，在千辛萬苦之后，很完美的，人類在耗盡所有資源之前找到了伊甸園。帶著旅途的疲憊，人類奮發(fā)圖強，想盡一切辦法發(fā)展自己的科技，并且終于學(xué)會與環(huán)境和諧相處。由于大家一起度過千百年的孤獨時光，種族歧視、國家矛盾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國家這個制度都不存在了。大家都是兄弟，都是不可或缺的家庭成員。這是人類歷史上最為團(tuán)結(jié)的時刻，所有力量都被用來發(fā)展自身，沒有內(nèi)斗，沒有無緣無故的損耗。所以人類文明才得以恢復(fù)，能夠以空前的速度爆發(fā)?！崩先舜认榈匦α耍坪蹩吹侥莻€時代人類團(tuán)結(jié)一心，互相扶持的局面。

“可惜，人類注定是無法團(tuán)結(jié)一致的。派系總會產(chǎn)生，分歧總是會帶來斗爭，不過這就是另一個漫長而復(fù)雜的故事了。好在，這個時候人類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可以承受自己的折騰，而斗爭又是人類進(jìn)步的源泉之一。這也不完全算是壞事，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只有時刻的警惕才能在下一次危機到來之前有足夠的能力抵抗。但我還是怕，怕人類到時候只知道眼前的利益而背叛自己的種族，我害怕人類在外敵當(dāng)前之時依舊不懂的團(tuán)結(jié)。好在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爺爺沉默良久，深深地嘆息。

“所以現(xiàn)在還是沒找到那顆星球嗎？那顆星球，究竟叫什么？”小女孩好奇地問。

“還沒，不過我想，快了。探險隊已經(jīng)找到明確的證據(jù)可以確認(rèn)她的方位，算算日子，他們大概就是這兩天就要到那里了吧。至于名字，我們一直都沒傳出去，不想人類最終因為一無所獲而信仰崩潰。如今人類已經(jīng)在銀河開枝散葉，其實這個信仰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只有我們這些老人還心存掛念。算是懷舊吧?！?/p>

“不過呢，自從離開母星起，人類就逐漸愛上了這一片星空。小孩子本能抬頭望天，就是在冥冥之中尋找家的呼喚。人類的夢想就是探索這一方天地，尋找天地的真理，見證這一個宇宙的奇跡美景。作為智慧物種來這世上走一遭，不能辜負(fù)了機緣巧合，當(dāng)年我們從氨基酸逐漸進(jìn)化成如今的高等生命，可不僅僅是為了去死的。還有許多未知值得我們探索，還有無數(shù)謎團(tuán)等著我們解開。我們終于跳出了行星的束縛得以遨游天際，我們將在這個宇宙布下我們的足跡，我們愿意引導(dǎo)其他的文明成長，并教他們?nèi)绾紊拼感?，避免重蹈我們的覆轍。我們的夢想，就是星辰大海。”爺爺微笑著流下了淚水，溫暖的手掌輕輕的撫摸著孫女的頭。

“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樣，永遠(yuǎn)不要因為挫折而退縮。光明永遠(yuǎn)存在在最黑的黑暗之后。我是你的后盾，人類，母星都是你的后盾。孩子，勇敢地去做吧，這個世界，都支持著你。人生啊，就是要這種一往無前的氣魄。為了夢想，為了星空！”

孫女似乎感到了什么，呆呆地望著天空，一言不發(fā)。

這時候，老人忽然有所感，抬頭望向背后的山崗。一個人穿著筆挺的軍服，一動不動。

“時候到了呢。”老人喃喃的說，雖然努力的表現(xiàn)平靜，可是顫抖的雙手完全暴露了他的內(nèi)心。

他點點頭。

那個軍官小跑到老人面前，低聲說道：“首長，她已經(jīng)找到，星門已經(jīng)準(zhǔn)備就緒?！?/p>

“確定？”

“確定?！?/p>

老人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淚水抑制不住的噴涌而出，用誰也聽不到的話自言自語道：“地球母親，我們回來了。”

忽然，他又展顏一笑，回過頭對孫女說：“記住了，孫女，那顆行星的名字，叫做——地球。她是我的家，你的家，大家的家。”

孫女笑了，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樣，認(rèn)真的點點頭，重復(fù)道：

“地球。”

——獻(xiàn)給葛靈倩，感謝你帶給我靈感。你帶給我又一次星空的暢想。

——2016.4.4.01:30am

圖：dicarne（space eng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