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者

圖片設計| 葦筱薈

我和云生是高中同學,常聚在一起喝酒,他喝多了什么都說,斷斷續續就連成了故事。

上學的時候,云生是一枚優質的陽光少年。大眼睛靈活極了,看起來人畜無害。美中不足的是缺乏男子氣概,女生拿他當姐們,男生之間的競技游戲卻排斥他。但他對誰都好,一個也不得罪;誰有事需要幫忙,一準先想到他;他也從不讓人失望,因而落了個好人緣。他是獨生子,父母都在日漸沒落的話劇團工作。他的父親還是個美男子,只是他的母親似乎有很多不滿。家里的氣氛始終有點微妙,看得出大家都在忍讓著過。

這也正常,父輩們的婚姻大多都是以認命般的態度撐下來的,很難碰到真正和諧美滿的家庭。云生對于父母的婚姻沒有任何不滿,也看不出什么問題,他以為大家都是那樣,因而對于婚姻的概念始終都是模糊不清。

到云生30歲,他父親患了癌癥,他也放棄大城市的工作回到家鄉。那時聽說他的母親突然間很脆弱,家族親戚多半都已不走動了,因而顯得自己勢單力薄,完全支撐不住命運的擺弄,只好將云生叫了回來,不再讓他離開。

沒多久他父親去世了,最后的話,是:“為什么不肯跟我離婚的呢?……云生,找老婆一定要找個可心的,哪怕沒有孩子,千萬不可為了結婚而……”話沒說完就咽了氣。云生傻傻的立于父親病床前,好似一根呆木頭。他的母親咬著嘴唇臉色鐵青,可眼眶里畢竟紅紅的,然后就放聲大哭起來,好像一輩子的委屈剎那間都化作了眼淚,洶涌澎拜不可阻擋……云生也跟著哭,但母子倆哭的不是同一個調,各為各的苦而哭。

父親走后一年,云生繼續找女朋友。誰知道三五年過去,竟都沒有落下一個。他始終不知道原因,人家到底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到最后他也近乎放棄了,有一次大放悲聲地說:“我不找了還不成嗎?認命了!”然而清醒過來后又開始進入新一輪的相親當中去了。

直到37歲,還是未婚,也沒有女朋友。他的母親總是嘮叨:“世上那么多女人,偏你就討不到老婆,你快點給我找個兒媳婦回來,好讓我死也瞑目。” 說的時候恨恨的,仿佛把他生下來就是為了等著交給另一個女人。而他總是閉緊了嘴巴,一雙過大的眼睛失掉了僅有的光彩,黑黑的瘦臉霎時蒙上了一層薄霜,仿佛立刻要結了冰似的。

不止他的母親想不通,他也想不通。若論長相,大眼挺鼻,只是嘴長得略差點,似乎有點斜但也不很過分,皮膚為小麥色,很有點斯文氣質。而且性格相當溫和,恰如杯子里晾了半小時的水,既不冒熱氣又不燙嘴。起初人家都是歡天喜地的端起來,然而很快就覺得沒意思,撂下杯子頭也不回了,只把他剩在一片涼冰冰的霧里。

這種情況很像玩捉迷藏時不懂得躲,讓人一眼就瞧見了,反而覺得無趣也就不想玩了。究其實他是沒有多少伎倆的,尤其是在取悅別人方面毫無天分。然而他自己深不以為然,他相信會有人慧眼識珠的。雖然那個人到底在哪里他是不知道的,但論理總該有吧。

他咬牙切齒恨那些玩著游戲又中途退出的人,好像所有人聯合起來耍了他,只有他最守信用。這樣守信用,竟然再也沒撈到一次機會,無聲無息的就渾然被世界遺忘了。

日子在混沌里過,但也有些樂趣。他發現了一個征婚網站,于是就像找到了最后一個加入游戲的機會,死死地盯住了那里。不吃不喝的盯著,就像一個最勤勞的農民對他的土地一寸一寸地耕過去,進而撒下希望的種子,這樣努力總不會一無所獲。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于收到了幾封回信。其中一封讓他欣喜若狂,覺得自己終于等到了最理想的女人,跟他一樣都是被世界耍了又遺忘了的人,簡直就是命中注定。他無比肯定,很有把握就此結束一個人的荒涼,也讓所有人看看他是怎樣的值得,因而等到了最值得的,笑到最后的本該是他。

他對著電腦笑得燦爛,嘴更斜了,那模樣像極了找到心愛玩具的小孩,既傻又可愛。那幾日里常常哽咽著,委屈的酸楚過去就是甜蜜的希望,他突然覺得自己并不算太不幸。他的變化引起了母親的注意,她覺得他有異常需要過問。

某天晚飯后,看著他收拾完了碗筷和桌椅,她喚他過來,打算談一談近期他的變化。

“云生,你最近好像開心起來了。”

“嗯,是有點開心。”

“有啥好事?給我也說說吧。”

“這——其實還不能確定,現在說有點為時過早。但我覺得很有希望,到時候再給你說吧!”

“你就說說吧,讓我也高興高興。”

“這——就是在網上認識了個特別合適的對象,每天都聊,感覺很合得來。”

“哦噢——不錯啊,有希望就好啊!那你抓緊點兒!”

“嗯嗯,我知道,過陣預備見面的,本來打算見過再告訴你的。”

“好好好!希望這回能成了。”

母子倆的屋子里一向冷清,但這段談話卻使屋里變得暖融融的,讓人疑心是不是剛有個姑娘來串過門了。云生不會明白母親對于他的婚事有著多么復雜的情緒,既希望他快點找到對象,又害怕他再次失戀,倒還顧不得考慮自己如果晉級為婆婆后將要面臨的處境。她總是擔心他這輩子找不到老婆,有人說擔心無異于詛咒,因而她只好跺跺腳把擔心丟到一邊去,改為絮叨了。

父親的遺言時常回響在耳邊,但他的母親卻有異議,認為結婚當然要有孩子,老婆孩子都重要,沒有只找可心的人那種說法。他自己沒有確定的想法,每一回都自信滿滿然而每一回都被灰溜溜的扔掉了。他始終不知道人家究竟嫌他什么,而不肯跟他結婚生子。也沒人告訴他原因,他總覺得是命不好,不像別人那么順利。他的眼光看不到人家順利背后的故事,只看得到自己的不幸以及給他造成不幸的那些女人們,她們是如何的無情無義。

去年春天見了一個離異女人,還夸他有氣質,雖然他的頭發已經少的可憐,唯獨減肥效果不錯,作為男人可又略顯單薄了。女人的手抓住他的襠部,提起來去開了房,好像不是跟他見而是跟他的“那個”見面似的。結果是當了一回“床上用品”罷了,女人對他溫吞吞的好人性格感到絕望,稱之為生活的毒藥。然而他每每說起來就改了口供,仿佛不是她看不上他,而是他看不上她。

夏天又見了位性格火辣的美發師。一見面就說他帥,說他帥之后就領著去了住處,去了之后脫成了三點式。不僅脫成了三點式,還對著他大跳艷舞。他恍然覺得自己成了皇帝,卻又大睜著眼睛像沒見過世面的雛兒。這大大刺激了美發師,她可勁兒表現了一番,兩個人都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滿足之后,他像條狗被攆走了。他后來總想著美發師,想找她享受“皇帝”般的待遇,可美發師有了新歡,陡然嫌棄起他了,還罵他是窩囊廢。這讓他很不解,啥叫窩囊廢,明明就很猛……想了半年才明白過來,還是嫌棄他性格中缺乏男子氣概,可他也不娘啊。

想到過往,云生總是很氣,但又不知該氣什么。他也有過美好的戀情,長發飄飄的清純妹子曾經長久住在他的心房里,然而妹子并沒有選他,而是選了個比他粗魯百倍的男人。他好不容易想通了,可能還是因為他沒有錢,沒有好工作,缺乏男子氣概。但當得知那個男人也同樣沒有這些,他又迷茫了,沒有男子氣概真是致命的?女人究竟要什么呢?他還是搞不懂,也不明白。

云生突然好想見面,跟那個命中注定的女人——她叫蘭英。他的心已經等不及了,想早點確定來撫慰長久以來的不安和憤懣。按理說既然聊得來,見面也是順理成章的。然而蘭英正在出差,因而見面的事一拖再拖。

蘭英說,一回來就跟他見面,并且在聊天中也透露了一些她自己的故事,包括一封寫給她母親的家書,證明了她所言非虛。

母親大人明鑒:

您近日身體可好?晨練是否每天如期而去?要按時吃藥,注意飲食起居。

女兒不日將回到您身邊,從此侍奉您終老,不再東奔西跑使您整日擔憂。另還有件事可預先給您報備,女兒新近于網上認識了一個叫做云生的人,相談甚歡回去即可見面,若比較合適也可早做打算,卸下母親心頭一塊石頭。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孝女 蘭英敬上

蘭英給母親寄封信就是為了堵住她的嘮叨。因她總是嘮叨:“你不小了別挑了,差不多就行了。”蘭英總是憋紅了臉,卻還是忍不住反問道:“差不多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們統一口徑了來逼我,拿著說不清的道理來教化我……”于是都沉默,好似誰隔空拋灑一般,滿屋都飄著雪花,冷冷的但輕輕的落在心頭。

蘭英今年35歲了,難怪她的母親要發愁,母親像她一般年紀時早就生了孩子了。眼看著一年年好像全無希望,這才惹得母親瘋了似的四處托人打聽,簡直不亞于急著清倉處理的老板。可每回一聽到蘭英描述人家的言行,她也跳著腳拍手,為蘭英的明智之舉叫好!在否定時毫不猶豫的品行似乎母女倆一脈相承,然而母親總是高明一些的,她秉承著更多的傳統觀念。因而總是出其不意的搬出“女人還是要趁年輕嫁掉”,或者“拖得太大了生孩子有風險”,“總還是要找個男人來依靠的”此類種種,使蘭英心煩意亂,多虧了她有個不易受影響的大腦,才沒有昏了頭做出錯誤的選擇。

這回出差幾乎等同于逃避,不想每天都陷在這些無能為力的事情里,像待宰的羔羊,只要稍一迷途命運就可能發生逆轉。

在網上認識云生也是意外,本不對網上的人和事抱有期待,畢竟現實當中遇到的已經夠奇葩了,網上可能更糟吧。蘭英是少見的理智型,她既感性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從不會真正的迷失,只可能被一時的假象迷惑。

兩年前熟人介紹個軍人,說得天花亂墜的,如何條件好,前途無量如何如何……見面一聊發覺根本不是一個星球的人,更別提綁在一起過日子了。條件好前途無量也不能促使人對其產生好感,尤其是初初見面就拿出大男子主義的派頭來,仿若已經是誰的救世主了一般。

蘭英回過頭給介紹人表述“不合適”的原因時,煞是費了一番腦筋。外星人竟然看得上她,這倒是她絕沒有想到的。恐怕外星人也對婚姻迷茫才會一時盲目發出自己的感受,待他清醒后定會收回自己的沖動。介紹人差點罵了街,蘭英差點把自己貶到地獄里去,這才做了善后。真真是一場自尋的煩惱!

半年前又相親個喪偶的公務員,見面感覺還不錯。有過婚姻的男人果真更懂女人,不僅熱烈而且周到,難得他還是浪漫的人,不僅經常送她禮物,還在她生病時載她出去兜風,唱歌哄她開心。蘭英差點就打算嫁他了。然而事情總是隨著時間變化莫測,人心更是如此。來往不久,蘭英就發現公務員情緒極不穩定,好時把人寵成公主,差時對人冷若冰山。幾回反復試探下來,蘭英失去了信心。

那么長的路,如何能夠融化得了冰山?況且那還是極地冰川,化不化得了尚且難說。這回倒也斷得干脆,一條短信就結束了。果然是這樣,并沒有什么深情厚誼,死了才算永恒,活著總歸是麻煩。人們對于不加挽留的分手總是無端憤恨,對于死纏爛打的復合卻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蘭英對于這種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的瀟灑也是憤恨的,甚至疑心從頭至尾都是一出戲罷了。

然而對于云生,她也沒有想好見不見,女人的直覺很敏銳。照片上云生那兩只大眼睛空洞洞的,斜著嘴巴不說話的樣子有點莫名其妙的鄙夷。蘭英心里沒有任何波瀾,那段時間她對于別人反復勸誡的“差不多”較真起來了,或許可以嘗試一下?然而還是要留條退路,那就說好了見面不合適就做個朋友,不至于顯得不留情面使人家尷尬。蘭英既做了決定,就著手開始實施起來。

我下周就回來了。”

“太好了,我已經給我母親說了你了……”

“我也說了,倒叫她們也都放下心,不要為了這些事日日夜夜的煎熬著……”

“嗯嗯,我是為你準備好了一切的,只要你愿意。”

“對了,我們得預先說清楚,見是要見,但如果見了覺得不合適,就只做個朋友吧。”

“好,我同意。”

蘭英見他答應了,心里輕松了些,經驗告訴她往往說得很不錯的人,見了后落差很大,難免生出遺憾。與其一味地輕信他人倒不如自己見面了解。所有的事物都是這樣,大幕揭開真相大白,男女感情的事更是如此。


見面當天飄著雪花,尤似增加了幾分隆重熱烈的氣氛。看到云生從樹后面輕飄飄的轉出來,蘭英心里一涼,不禁抬頭看著飛舞的雪花,頓時覺得人生真是凄涼。

“你好!”

“你好!去吃飯吧!”

簡單問候以后,相跟著去了一家餐館。里面人聲鼎沸,但偏偏還是覺得冷,說話也聽不清,草草吃完又說去咖啡館,于是走了很久去了咖啡館。雪花一直在頭頂肆意飛舞,卻在心里灑落。蘭英越來越冷,到處涼氣襲人,雙手抱著滾燙的咖啡杯也不覺得熱,棉衣和圍巾都不敢摘下來,就那樣顫抖著身子坐著,極力想要表現出朋友式的熱情,但徒勞的淪為枯坐。

云生的大眼睛始終盯牢了蘭英,她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看得出他很緊張然而又過分了些,因而比平日里的溫和多出了怯懦之氣,更加沒有一絲男子氣概了。蘭英第一眼就已經判定了他不合適,表情也明明白白是這個意思。不過令人好笑的是,咖啡竟然是網上預定的特價,蘭英對于他的計劃性感到震驚之余,還有點嫌棄之意。因為特價咖啡便宜,不一定是蘭英喜歡的,況且又不能改不能退。

“你工作順利嗎?”

“我們公司老總上周被抓了,我也失業了,工資還不知能不能領到。”

“啊,有這等事,為啥?”

“非法集資被人告了。產業本來還挺多的,都查封了。”

“哦,你不是做財務工作嗎?再找個單位也不難吧。”

“話是沒錯,可我想自己創業。”

“是嗎,也挺好的。打算做什么?”

“開個休閑會所,可以用餐聚會打牌看電影娛樂那種私人會所。”

“這個嘛,我不太懂。我一直做媒體和教育行業。不過你說的這個聽起來很像棋牌室。”

“不一樣的,這邊最近挺流行這種休閑方式的,也投資不大,我想試一試。”

“哦。”

于是無話。

云生也努力尋找話題,想要博得蘭英的歡心。

“你工作還好嗎?我們家附近的教育機構招聘,薪水很高。”

“哦,還行,也再考慮創業。”

“我覺得還是給別人干省心,女人結婚生子都需要耗費很多精力。”

“是啊,不過眼前并沒有那些事。”

“哦噢。”

于是又無話。

真奇怪,網上聊的很不錯,落到現實中卻根本兩樣。蘭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漸至于分秒都在苦撐。云生則默不作聲的盯著她的臉,就像非得在石頭上尋找想要的答案一樣。

蘭英回去就收到了云生的信息,詢問結論。他是如此迫切,等不及別人來給他宣判,自己主動站出來領結果了。蘭英毫不猶豫給了結論,按照預先說好的。云生自己還說他想到了,蘭英見面時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然而并不甘心的非得再問一二。

其實他心里另有盤算,以蘭英的年紀,肯定也是著急的,所以只要不放棄,也可能追求得到。答應做朋友時就做好了追求者的心理準備,這是他自己的想法,蘭英并不知情。甚至他母親也不知情,他就自己在心里密謀著,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云生的創業還遙遙無期,蘭英的已經著手開始了。作為朋友再三出現在需要人幫忙的緊要關頭,云生暗暗得意自己的計劃真是高明。蘭英一面提防著他陷入誤區里,一面保持著距離。總而言之就是防止誤會發生,于是一再強調朋友的身份。她是尊重他,但不是喜歡他。云生打定主意耗下去,也不爭辯,仿佛對此毫不在意。

相處久了,蘭英有時不經意卸下心防,與云生交談起生活中的煩惱,最大的煩惱無非還是感情沒有著落,也是被家人逼得緊了,忍不住發發牢騷。況且當初上報給母親大人的竟然也是無果,還不都是云生不爭氣,蘭英心里對此也有氣。網上說得那么好,陽光帥氣性格好,像專為她預備下的,見了才知摳門懦弱,毫無男子氣。

云生只是笑,絕口不提他母親是如何說的,因為他根本沒有如實稟報,在她那里還預留著一線希望。

“你知不知道,其實你對自己的評價和實際的你相差很大……”蘭英實話實說,其實是想幫助他認清現實,不要再活得那么虛幻。

“哦……有嗎?其實我很好的,只是你還沒有機會了解更多,就下了結論。”云生據理力爭的樣子,看起來很不甘。

“我只是看在朋友份上給你點建議,聽不聽在你。”蘭英差點發了火,心想這個朋友恐怕也最好別做了,免得沒完沒了的糾纏下去。

“你生氣了?我是很看重你的。”云生一臉委屈,蘭英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打發他走了。

又幾日后,云生不請自來。一來就忙個不停,仿佛耽擱了很多活,趕緊過來補上。蘭英又不好趕他,眼見他就是那樣的人,懦弱又固執己見。

蘭英遇到了難題,申請營業執照時需要兩個人的身份證復印件,也就是需要找個掛名的合伙人。云生立刻跳出來報名,生怕被人搶了去。蘭英本不想與他再有糾葛,但看他如此熱心,倒也不好打擊他,腦子一熱竟答應了。云生暗地里為著進了一步雀躍,表面上倒顯得平靜。

一天,云生請蘭英吃飯時,大吐苦水,又表忠心。蘭英只想快點吃完散了算了,她發覺對于云生這種人,做朋友是不可能的了,他黏黏糊糊的就以為別人也是跟他一般,時間長了肯定誤會越來越深。飯吃到一半,云生竟然提出了使她大為震驚的要求。

“我們假結婚吧!為了活下去,為了你和我都好,不讓父母擔心,也不讓別人說閑話。”云生的大眼睛紅紅的,好似個孩子。“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就對你死心塌地,可能上輩子欠了你的,就算你對我冷漠,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

“啊?!你怎會有這個想法?”蘭英驚得掉了筷子,“什么年代了,你還有這種想法?”蘭英想起了電影《立春》里的男舞蹈老師,因為無法擺脫世俗的惡意,對女主提出了假結婚的請求,在遭到拒絕以后不久,就決絕的在女廁所刻意隨便騷擾了一個胖女人,好證明他是再正常不過的男人,而非另類。

時代進步了,單身或者獨身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也沒有人再拋出極端的惡意,似乎都是能夠被理解并接受的。就算某些時候被歧視也不至于要利用假結婚來對抗吧?簡直是笑話!

“不可能!你別胡思亂想了!至少我不需要這樣來擺脫什么!你改一改自己的毛病,好好找一個,現實點兒,踏實過日子去吧。我們連朋友也別做了!再見!”

蘭英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人趴在桌子上“嗚嗚嗚”地哭著……人家都覺得好奇,一個大男人何至于此?

云生并沒有死心,他認準了蘭英,于是沒幾天顛兒顛兒地又去了。蘭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不忍心把他趕出去,又惦記著當初說好的做朋友,看他孤孤單單的也可憐,就只板著臉不發一言。

蘭英店里的客人也都見過云生的,有人跟他開玩笑:“幾日不見了,跑哪里玩去了?”云生邊笑邊偷看蘭英的臉色,“哪里都不如這里好玩!”蘭英只顧著忙,根本不理他。

云生悻悻的坐下,大眼只顧盯著蘭英看。這時有個孩子開始鬧騰,大人管不住。蘭英剛好進去忙什么了,云生站起來呵斥小孩:“別鬧了!”然而他的眉毛往中間一擰的模樣逗笑了那個孩子,尤其是虛張聲勢的腔調滑稽可笑,于是店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蘭英跑出來一看,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點煩,遂瞪了他一眼。

云生木然立了半晌才明白,他已經沒有必要再來了。不僅是蘭英不喜歡他,連他自己也不喜歡他了。但他突然冒出了一個主意,一個他認為再好不過的主意。他咬了下嘴唇,下定決心朝著蘭英追過去,直走到她跟前。

“你還有啥事?回去準備你的開業大計吧!”蘭英實在煩他,語氣里帶著十足的排斥。

“嗯,有件事你得幫我,只有你能幫我!”云生故作神秘的樣子惹人發笑。

“你先說是什么事,幫不了的我也沒辦法。”

“我母親只知道我在追求你,她也知道關于你的一切,我知道的她都知道。她患了絕癥,時間不多了,她說想見見你……”

“啊?真遺憾!不過說真的我不能幫你這個忙。雖然她不久于人世,但這和我沒有關系。如果僅僅作為朋友去看望一下是應該的,但你說的這種情況我不能去。”

“蘭英,求你了!你就當滿足一個老人的臨終心愿,看在我對你的一片真心上,幫幫忙吧!”

“不行!辦不到!你趕緊回去照顧她吧!或者你去找個真的女朋友帶去給她看吧!”

“……”

云生的最后一次計劃還是失敗了,善良的蘭英怎么如此絕情?他突然覺得自己愛錯了人,她根本不值得他愛。于是他毅然決然地轉身走了,走了百米時還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好像要把自己的心吐出來——摔碎在那里給人看!

蘭英在玻璃后望著他走遠,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開始繼續忙碌起來。明天永遠值得期待,陰霾只屬于昨天。

云生最后一次跟我說起的女人就是蘭英,后來他拒絕相親,再也不肯接觸女人了。他說女人太厲害了,他惹不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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