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生!”
一陣石破天驚的怒嚎聲刺進耳膜,董曉生原地抖了三抖,還來不及把視線從桌面的文件上挪開,一簇雛黃就被準確無誤地扔在了桌面文件上,赫然映入董曉生的眼簾。
這是一束包裝精致的雛菊,淺淺的粉色絨紙包裹了兩層,深綠色的莖蔓延埋藏在底部,嫩黃小巧的花瓣團團簇擁著花蕊,拼湊了朵朵小雛菊,清新可愛,朝氣蓬勃。
“快簽字!”一張鮮花配送單被重重拍在了桌面上。董曉生來不及多打量那束雛菊兩眼,哆哆嗦嗦地抓起桌面上的筆在紙上簽了字。望著那人捏著紙揚長而去,董曉生才算是舒了一口氣。可又想到兩個小時后又要看到她兇神惡煞的樣子,董曉生秀氣的眉緊緊地蹙了起來。這粗魯的女人是她同事,專門負責前臺收發郵件包裹的。最近自己的快遞著實是有點多,所以才惹到她怒氣值飆升,可這也是她的本職工作不是嗎?
董曉生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移向桌面上的那束雛菊,嘴角不由逸出苦笑。最近的快遞,不止是有點多而已,而是非常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幾乎全公司的人都摸準了這個規律,只要前臺收發員河東獅吼,便是董曉生的快遞到了。一天五次,每次間隔兩個小時,而這些快遞無一例外都是一束雛菊,偶爾變換些顏色。
這種狀態已經維持了兩個月了。鮮花配送是特殊用品,是需要接收者簽字的,前臺不能代簽,所以前臺收發員才會一趟一趟地準時準點地跑來找董曉生簽字,才好打發走送花的絡腮胡大叔?,F在剛過9點,算算次數,已經有221次了。
耳邊傳來竊竊私語,董曉生的眉頭又擰了起來。她一向待人溫和,卻不知為何同事們都在背后議論她,偶爾走在路上還有人指指點點。董曉生苦惱得很,同事間盛傳的流言蜚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理睬罷了。
傳聞中,有人撞見過董曉生與有家室的富家子弟幽會,日日五束雛菊,定是花心的富家子弟安撫地下情人董曉生的手段。不過也有人猜測是董曉生不知名的追求者送的,但由于沒有信息佐證,更多的八卦群眾還是更傾向于前者。只是其實哪有什么富家子弟,哪有什么追求者,董曉生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這些花究竟是誰送的。也有好奇的同事來求證過,董曉生均是老實交代自己不知道,但傳出去的話卻是董曉生為了維護那個富家子弟不愿意說,更加增添了整件事情的神秘色彩。
這件事情早就已經打擾到了董曉生的正常生活。她也曾經到門口堵過送花的絡腮胡大叔,但大叔卻知之甚少,只說他是城南那一片所有花店的配送員,每日的雛菊是在城南最邊上的那家店里取出來的。董曉生聽聞這個消息,又連忙趕到城南去,找到那家鮮花店,店員卻說那些雛菊花是一位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不清臉、不說話的女性顧客訂購的,要求每日五次送到董曉生的公司,至于顧客的私人信息,訂購了多少,配送到什么時候,店員表示這是隱私,不可透露。
董曉生有些無奈地趴在桌面上,手指輕巧地繞著雛菊花朵畫圈。這一束束雛菊究竟是誰送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董曉生桌面上已經堆了五束雛菊。她無可奈何地抱起五束雛菊,像往常一樣在大家探究的目光下走出公司大門。待同事們都被遠遠甩在后面以后,董曉生原本憂郁的神色有了一絲瓦解,嘴角竟不可抑制地噙上一抹笑。
公司到家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這一個多小時里,董曉生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早已蕩然無存,反倒是嘴邊的笑意蕩漾開來,似乎盛著甜甜的蜜糖水,眉宇間也多了絲急切。董曉生手里抱著的五束雛菊,映出她幾分嬌羞。任誰看了都覺得她是個要見情郎的幸福的女孩。
地鐵就要到站,董曉生有些坐不住了,期待、雀躍、興奮完全表現在了她泛著紅潮的臉上。旁人都不由多看了她兩眼,也被她快樂的情緒所感染。這女孩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梨渦,煞是可愛。
幾乎是地鐵門一開,董曉生就似離弦的箭般沖了出去。她一路小跑,臉紅撲撲的,眼睛撲閃撲閃流光溢彩。出了地鐵站后又拐了幾條小巷子,董曉生終于在一棟老舊的筒子樓前氣息不穩地停了下來,眼睛里的光彩卻更甚了幾分。
董曉生迫不及待地跑進筒子樓,一口氣爬上了七樓,還沒在左手邊的黑皮鐵門門口站穩,便手忙腳亂地掏出了鑰匙,插進了門孔里,輕輕一旋,門便開了,幽幽花香四溢,從屋里傳到屋外。這,是董曉生的家。
董曉生反手關了門,打開了燈。暖暖的橘色燈光柔和地包裹著整個客廳,客廳里擺滿了雛菊,顏色各異,但同樣嬌小可愛,把空蕩蕩的客廳布置得溫馨浪漫。董曉生熱切的眼神落在屋里的一處大冰柜上,大冰柜四周的雛菊更顯嬌嫩,有種說不出來的美感。
董曉生一邊擺放著剛帶回來的雛菊,一邊笑吟吟地說著話,聲音里有種軟糯糯的羞澀,卻是悅耳好聽。
“阿康,我今天又收到你送給我的雛菊花了。你果真從來不騙我。”
“阿康,今天的花比昨天的還要美上三分。你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嗎?”
“那天我捧著一束雛菊,喔,你知道的,我最喜歡的花便是雛菊了,卻不小心撞到了你,一時手沒拿穩,雛菊落在了地上?!?/p>
“你說我比雛菊美,你說你要賠我一屋子的雛菊花,每日送,送五次,送到我裝滿整個房子為止?!?/p>
“你送了我一個房子……”董曉生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擺弄雛菊的手頓了頓,神色有些晦暗,“可是卻不肯給我一個家……”
董曉生陷入了一片難受的靜默。整間屋子的暖光似乎也有些暗淡下來,透著昏沉,烘托著整個客廳的雛菊,竟有些寂寥之感,也有些森然的暮沉沉的詭異感。
董曉生深吸了一口氣,嘴角的笑意擴散,卻不及眼底,“你說你愛我,卻不肯和她離婚,不肯給我一個家。既然如此,我便給你一個家?!?/p>
“親愛的,你看這間屋子好嗎?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家,這也是我給你的家。你知道的,他們在我幾歲時就出車禍去世了。”
“我從小孤苦伶仃,只有你,給了我慰藉和溫暖?!?/p>
“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
董曉生情緒一時激動起來,眼睛里一片狂熱的猩紅,觸目驚心。她神智凌亂地自言自語,一時歡喜,一時痛苦,不經意間瞥見門背后掛著的一襲黑衣。理智似乎被拉扯回來,她瞧了瞧手旁的雛菊,喃喃道:“我沒有足夠的錢一次性訂購,只能每個月預定一些。算算日子,上次訂購的快送完了?!?/p>
董曉生輕輕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將黑衣罩在身上,黑衣的帽子與立領將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她嘟著嘴抱怨,“阿康,我得去一趟城南的花店。真是討厭!”拿了這個月剛領的工資和鑰匙,董曉生正準備往門口走去,忽地回頭甜甜一笑,“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回來?!?/p>
出了門。但不過三秒,黑皮鐵門又被打開了。董曉生探入腦袋,萬分不舍地將身子挪進屋內,徑直走向那個大冰柜。“唉,我真的舍不得離開你?!倍瓡陨p輕地打開冰柜,里面赫然躺著一具神情惶恐的男尸,仍保持著臨死刻的模樣。
“阿康,我愛你!我來陪你了!”她緩緩彎下身去,眼中泛起一絲邪異的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