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合歡姑娘的第一次對話，是在清晨的班車上，她風馳電掣一般的跑上來，頭也不抬的匆匆坐下，連忙在手機上點了一下什么，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綠色對號之后，她才顧得上打個招呼。

“支付成功么？”我看著她帶著點興奮的表情，打趣道。

“不是的”她羞赧的看著我笑了一下“我是在...背單詞。剛剛死活都想不起來這個詞，險些倒計時結束還差點誤了班車?！彼咽謾C遞到我面前，雅思詞場，第15單元。“我從小就喜歡英語，所以工作了之后也在堅持背單詞，每天都背三四個單元。”

然后她打趣一般的說起上大學時候遇到外教連招呼都不敢打直接溜走的糗事，和每次面對公司大老板絞盡腦汁想不出如何開口的糾結，“我就是想把自己的語言練好，你看去年電視上的高翻張璐多厲害啊，我也一定要努力向她看齊?！?/p>

小姑娘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滿著一點讓人久違的純粹的期待和奮斗的熱情，讓人舍不得說出一點反駁的話，于是又寒暄了幾句，則分別擺個舒適的姿勢睡著。

后來的后來，她倒是不知從哪里知道了我大學時正是英語專業，則又熱絡了幾分，每天清晨必坐在我身邊，而我每日在汽車的顛簸中昏昏睜眼，都看見她微低著頭，捧著手機背單詞，皺著眉頭苦思冥想的模樣。偶爾遇到什么想不通的，就捧著紙筆將我的回答都寫下來，像個小學生一樣嚴肅認真。

眼看著她背完了雅思背托福，背完了托福背SAT, 而我曾經許多次明示暗示，學語言這個東西，光背單詞是沒有用的這樣的話，都被小姑娘又真誠又堅定的打斷和否決“姐姐，我知道光背單詞不夠，可是我基礎真的太差了，要是不背單詞真的沒辦法練其他的，聽也聽不懂讀也讀不懂，還是詞匯量太小了?！?/p>

而我安慰她“沒關系我看原版書也有很多詞不認識”或者“我看美劇也要依靠中文字幕”這樣的話，則被她當作是謙虛的托詞，一概不信。

一天正好有熟識的美國朋友來本地旅游，我就拉上了合歡姑娘，半是作陪半是去練英語。她興奮的拉著我“姐姐你最好了，我今晚一定好好再練習一下，爭取明天不給你丟人。”

而第二天早上我一醒來，就看到她發在朋友圈的軟件截圖，25個單元啊，我幾乎都能立刻腦補出她一邊狂背單詞一邊興奮的滿臉通紅的模樣。

而這一次的會面，卻是意料之中的不如人意。

除了寒暄時的"how are you doing"和"what a good weather", 合歡小姐基本上沒能接上任何一句問答，在秦始皇高大的雕像面前，合歡小姐支吾了半晌，也只是蹦出了一句"he's a mighty emperor..."然后就再沒了下文。

倒是我還用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用的mighty，跟我用的great原本就是同一個意思的詞。

回去之后她怏怏了好幾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我“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你的每一個句子用的都是最簡單的基本詞，可是為什么我腦子里有這么多高級的單詞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呢?！?/p>

“跟你平時趕班車不穿晚禮服是一個道理”

她轉過身想了一會“可是...我已經背了快兩年的單詞了，難道我這兩年真的就浪費了嗎？”我又苦心安慰她半晌“現在網上學語言的帖子那么多，你多看幾篇找找感覺唄。”

她諾諾的應了，第二天來了卻照樣抱著手機狂背“我還是覺得，我的問題在于詞匯量太小所以連不成一句話，等我再積累一些肯定會有質的飛躍的。”

她的堅定還是像那時一樣，讓人舍不得打擊和批評，而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來之前看過宮崎駿動畫里的一句。

方向錯了，停下來就是前進。

可是往往放棄比堅持更難，因為在做的事情之中已經傾注了我們太多的心血，時間，熱情。因為它已經是你寄托了許多希望的習慣，因為停下來， 就等于承認自己之前的努力付之東流。

抹殺掉過往從頭再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勇氣和灑脫。緣木求魚，南轅北撤，原本就是普羅大眾最容易犯過的錯。

所以寧可自欺又欺人，用更多的努力和更多的投入試圖證明自己的正確，像個孤注一擲的賭徒一般不肯回頭。

可是如果還可以，我寧愿你偷個懶停下來回頭看看，或許就能夠發現它距離你的初衷已經有多遙遠，或許你就能生出一點斷尾求生的勇氣，你的人生還那么長，哪兒有什么不能重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