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阿伊，二十歲生日之后，我以為我活在了一個所有事物都消失的世界里。

直到我看見鏡子里的那個我。

一團混沌，正逐漸化為虛無。

這就是我，這就是二十歲之后，準備化為虛無的我。看著低處，我突然就想起來那一天站在某處高樓的自己。原來，自己終究是選擇了這條路了啊。那么為何不讓我徹底失去自我，化為一粒塵埃或者一寸光呢。

因為塵埃和光都是珍貴的，而或許我還不配，那我，何不接受自己這一團混沌，何不聽天由命地，走向虛無。

可是我聽過太多的天，由過太多的命，卻往往總是越踏越深。

六歲，一個男人把我帶走，他對我說，“以后，你就叫阿伊吧。”不勝感激，帶著拘束，去到那個并不是很富有的家，相反，從一段時間里的相處，我便開始覺得，孤兒院的生活似乎比這里的還要好一點。然而我還是聽從那一天命運的安排，留在了這個家，因為有一聲爸爸、媽媽喊，而且還有一個哥哥。

我知道往日的回憶不可能可以一筆帶過，而且最好不過的就是，只記住好的，不要提前不好的。

只不過從去到那個家那一天開始，噩夢就一直沒有停，沒有好，只有很多的更多的不好。

看著往日他們在那歡言笑語的客廳，我突然覺得自己就這么化為虛無，太過于不甘了。自然還依舊記得遭受過的那一些事情的，比如說阿樂，那個曾經向我伸出援手的男孩，最后是怎么違背那個承諾離我而去的呢，是因為他也受不了三個人同時伸手出來向他要錢了，還是他信了我那個沒有血緣的所謂的哥哥的話呢。我想不清楚。

只是似乎原因沒有想明白，才更好。

不甘心卻像一團未成形的魔，長在了我的心里，越長越大，直至成魔。

我開始重新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久違的嘈雜，還有久違的臉孔。我知道自己徹底成了一個游蕩在四方的鬼魂，而之前的消失，或許真的是上天見我可憐，在我二十歲那天晚上永遠閉上眼睛后，給了我一個如此美好的地方，只是放不下仇恨的我，終究是被上天拋棄了，又一次讓我回到這個世界、這個時空。

祥和消逝，不安回歸。

只是這不安，再也不是僅僅屬于我了。

“死丫頭又跑去哪了？飯都不煮，要餓死我啊。”是陪兒子去學校回來了么？熟悉的聲音飄蕩在房外，趾高氣揚，下一秒該是來到我房間了吧。推門，開燈，許久沒有接觸到的光，一下子射進我的眼，而她也映入我的眼簾。果然還是那個樣子，果然還是會趁我不在，翻箱倒柜地想要尋出一分錢，來問我的罪。可是你知道嗎？我在這里，就在你眼前，你，真的察覺不到嗎？

你確實不知道我死了，去打開電視，聽一聽新聞，去認一認我那從高處掉下來，而變得血肉模糊的尸體？

她果真是看不見就在她眼前的我了。

2、

“阿伊……阿伊……這死丫頭去哪了，房里又沒人。”聲音刺耳，混著樓下的車聲、喇叭聲還有市場里的嘈雜聲，涌向我的四周，我知道看著她的那個我，看著那個所謂的媽媽的那個我，很想沖過去，狠狠地告訴她，“我已經死了。”

我的手已經揚了起來，此時朝她走過去的我，笑意盈盈。

“媽，快來看新聞，快……”他不是應該在他那個又大又漂亮的學校嗎，今天怎么也跟著回來了？聽到外面的動靜后，我的手自動放下，笑臉一下子收住，跟著那個沖出去的女人，飄到那個喊出聲音的房間。

從來不敢踏進過這個房間，想不到陰陽相隔之后，我能得到的還有來去自如這個本領。高級配置的電腦、游戲裝備、新的漂亮手機、時髦衣服鞋子……大概都是用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買來的吧。

“你既然來到我們家，住我們的，吃我們的，穿我們的，就該為我們賺錢。”這句他親口對我說的話，依然響在耳邊，帶著專制和壓榨。

“兒子，怎么了？喊這么急干什么呢？”畢竟是親生，對待撿回來的我，就從來沒有過如此溫和的語氣呢，倒是對這個比我還大的兒子，溺愛得很。

電腦屏幕，建筑工地上，我一眼就認出來映入我眼簾的那具尸體，是我自己，就算已經滿臉血肉模糊，卻似乎依舊猙獰，就像我現在的臉般。

原來，他還能認出我的身影，還能認出那具瘦小的尸體，是那個總是滿足他伸手要錢的要求的、所謂的妹妹啊。

“今日凌晨五點，一名路人在X區已經許久未動工的建筑工地上，發現一具女尸，死者二十歲左右，還未查明身份，據分析，已經死亡了三天，排查他殺的可能。”

新聞一直回播著這一則消息，主播的聲音輕描淡寫，表情和我面前的兩個人無異，即使內心害怕，也依舊沒有太多的感覺。

“媽，你看這……這好像是阿伊。”

“別瞎說，怎么可能是她這賤骨頭。”

“不是，你……你看，這臉是模糊了點，可是看衣服的話，太……太像她了。”

“你可別……別胡說八道，這死丫頭現在是不在家，可你也……不要亂說，邪門。”。”

害怕嗎，你們。

那我該怎么樣做，才能讓你們償命呢。

電腦屏幕閃了閃，一秒黑屏；燈，也熄滅了，黑暗瞬間撲向我，恐懼該瞬間撲向他們。

“停……停電了？”十幾年了，我貌似從來沒有她聽過如此顫抖的聲音，是在害怕什么呢，怕我找她自己嗎，她不是，覺得我沒有膽量去尋那條路的嗎？

“啊……誰……誰扭了我的脖子，媽是你嗎？”我舉起雙手，環著面前男生的脖子，輕扭了一下。怎么他也害怕了，對待我的時候不是很厲害的嗎，是因為相信那個躺在地上那個自己的妹妹了嗎？

母子倆終究是恐懼我回來找他們呢？

我松開雙手，后退幾步，讓燈再次亮了起來，我需要瞧瞧他們的表情。

那個對我終日指手畫腳的哥哥，在劇烈地喘著氣，兩人臉色煞白，互相看著，雙腳抖得站不起來。

我不是還沒干什么嗎，至于如此之怕嗎？

3、

警察到來。

家里還多了那個男人，我的養父，他也聞聲從賭桌前脫身了？

原來是因為他們負債累累，實在是沒法還了，便老早就替我買了一份保險，只要我死了，他們就可以拿到一百萬。難怪越來越過分地讓我痛苦，是要下定決心逼我死啊。

確認身份，滿臉傷心地送走警察。

果然，在外人面前，演技足以可以拿奧斯卡了，即使早已看透了他們三個的戲，卻依舊不甘心他們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是如此的善良。

“啊……我的……頭……”真的很痛嗎？被東西劈頭的感覺，我記得十八歲那年，因為阿樂的事情，你們把我綁起來，捆得越緊越合你們的心意，不僅如此，還用過一張凳子砸當時那個嘴硬的我，那種痛可是死了的我，也依舊記得，無法忘記。而現在只是償還罷了。

“爸，你怎么了？”只見我的養父雙手抱頭，臉部掙扎，口吐白沫，知道嗎，這都是你們那個的賺錢工具干的好事。他兒子見狀撲上去幫他察看，要不然就一起痛苦，加倍奉還？

我不承認自己變成了一個厲鬼，即使滿心仇恨，滿臉猙獰，一心地想折磨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

我只是覺得，對我好的，我也會對他好，對我不好、傷害我的，我也有權利反擊！

一個、兩個、三個……那些個在我在世時傷害過我的人，在他們每每夜晚閉眼后，我都要出現在他們的夢中，追殺他們，我要成為他們的噩夢，一輩子都纏著他們，讓他們永不得安寧。

仇恨成魔，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我找到了阿樂。

兩年了，似乎快要認不出他來了，更瘦了。

我出現了在他夢里。

“阿樂，你相信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消失了嗎？”

“不相信。”

“那你知道，我即將要消失了嗎？”

“阿伊，你真的要消失了嗎”

“嗯，再見。”

“再見。”

云淡風輕，我從阿樂夢里離去，帶著他的日記本。

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會有原因，就好像當初阿樂為何要離開我。因為我養父找到了那個給我勇氣反抗他的阿樂，威脅他，如果他不馬上離開我，阻礙到他發財，他便會毀掉我，像捏死一個螞蟻般簡單。我終于想明白，在阿樂沒有勸服我跟他一起離開后，留下一紙對不起，便不辭而別。

我只是始終想不清楚，為何他們把我領養回來，撫養我長大，只是讓我做一棵搖錢樹，難道錢，對他們真的如此重要嗎？

只是這個世界比我悲慘的人，應該是多了去了，我想，等我讓那三個人死去，我便該收手，離開這個世界了。

4、

墓地清涼。

我找了許久，才找到了我的墓，新鮮的泥土還帶著芬香，花也還有著露水。

我沒有再去傷害他們一家人，也沒有再去任何一個傷害過我的人夢中。

那一家人，已經得到了他們該有的懲罰，就算懲罰還不至于讓他們償命，那么看在他們容我在那個家如此之久的份上，放過吧。

人的一生，到結束了，也一定是有很多事情都沒有搞明白的，一定是帶著很多的疑問、很多的不解去到墓里的。就好像我自己，也無法搞清楚自己為何會不跟其女孩子一樣，快樂的長大，有疼愛自己的爸爸媽媽，有個保護自己的哥哥，再或者有個讓我保護的弟弟和妹妹。

命運也無法解釋這樣子的差別，它永遠都只能是一個決策者，但不是執行者。

我想自己這樣子不是懦弱，但我也不會用一個心大，來解釋那很艱難的放下。

墓地是阿樂弄的，一手操辦，他以為我那次出現在他夢中，只是讓他幫幫我，找一個安息之地。

我知道，那天的他，必然是在我的墓前站了許久，嘮叨了許多。

我想，如若換成很多人，命運本來就如此不堪了，二十歲這樣子死去，會很不甘心。我也試過變成了厲鬼，讓他們痛苦，讓他們捫心自問，讓他們受盡折磨，可是我發現這樣子我依舊解不了恨，相反，在一瞬間的快感之后，我便會是更深的痛心。

有人說，有仇便報，有恨便卸。

還有人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兩種做法，我都做不到。

突然想起來，一開始在那個全世界都消失的時空里，是那么的安然。就算最后要化為混沌，變得虛無了心，卻依舊留在那里的吧，畢竟真正離開的時候，我停留的最后一個的地方，便是那個沒有打罵，沒有車聲，沒有任何生機的地方，剩下的就只有我自己，孤獨卻又空洞，寂寞但卻闃然。

柔柔然，我的雙手浮了起來，慢慢的變透明，即將要消失的我，這回又該去到哪里了呢？

我想，下一輩子，我要做一粒塵埃，想沉便沉，想浮就浮；又或者，做一寸光，想出現便出現，想消失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