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瘋癲過后,是該好好地審視人生
2017年8月3日? 星期四? 晴
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我立刻拍照讓猴子看,他嬉笑:“你小子不錯嘛,但沒我的學校好,我的通知書早就到了。”
“你小子就吹牛皮吧,發過來讓我看看!”
“哈哈,沒有沒有……”
我會突然想起一些事,或開心或傷感,像大水一樣沖破記憶的門。
考完數學后回到自習教室,猴兒子沖我傻乎乎地笑:“我去,這次上不了一本了。”
“上不了一本大不了上二本,再大不了重頭再來。”我笑他。
“我可受不了了,這次說什么都得走。”他抓耳撓腮,笑著。
“明天一回家,我就三天三夜不睡覺,玩個痛快。哈哈哈哈……”他把凳子晃得吱吱地響,雙手不住地飛舞,開始他的美好構想。
這時候班主任讓他接他媽的電話,不一會,他回來了,他說他媽擔心他考試,在校門口等了好長時間,現在想進來看他一眼。他騙他媽說考得很不錯。
我笑:“你媽的真愛你!”他大笑,笑得嘴都歪了,并用他的猴兒爪子來撓我。
我說猴兒讓我為你唱最后一首歌,他說好的,讓我聽一下你唱的第N個最后一首。他卻開始故作陶醉地唱起了自己的。
晚上去吃飯,人并不多的小道上,他走得很慢,我遠遠地看見了前面不遠處我們班的一對情侶,我催促他走快些,他笑著抱怨:“走那么快干啥。”同時也加快了腳步,開始了小跑。
面對一律半價的飯菜,大家都很積極,食堂里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吆喝聲、吵鬧聲淹沒了我的說話聲,我低聲抱怨都怪他,他笑,傻乎乎地笑。
晚自習的時候班里很亂,同學們在一句搭一句地說話,刺耳的笑聲也此起彼伏。我很煩,原本想認真回顧一下筆記,結果被搞得心神不寧,浮躁地看不進去,又擔心明天的考試,于是更加厭煩。
他突然開始向我訴說:“考砸了,真考砸了,立體幾何都沒有做出來,最后剩十五分鐘,還有三個大題沒做,語文更別說了,一進場心就開始跳,考得稀里糊涂……”
我懨懨地回復他:“沒事沒事,明天還有兩場……”
他仍喋喋不休:“考不上一本啦,現在我真后悔啊……”
我突然就很生氣,“你后悔有什么用,距高考還有十天的時候你還長睡不起,我怎么勸你都不管用,你有什么資格后悔……”
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拿剛做過的理綜卷的34題來問我,我很煩,懶得給他講,就以他沒有學過這本書,做出來的概率很低為由拒絕了他。看得出他有些生氣,但仍微微地笑著,嘟囔了一會后開始做題。
猴兒是我進高中后認識的第二個人,長的不高,聲音沙啞,滿臉痘生后留下的疤,頭發稀少,說話走路總是很慢,兩只手總是縮在衣袖里。
猴兒在高三以前是一直被稱為學霸的,雖然形象很糟,人緣很差,但有學習這根定海神針,一切倒還是安然無恙。我們宿舍一個數學試卷20,21題第2問經常做出來的人這樣評價:幾乎沒有猴兒不會做的題。
可情況在高三發生了翻轉,猴兒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有一次模擬考試,那個姑娘讓他替她搬書,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那姑娘便惱了他。第二天收拾考場搬書時,猴兒紅著他的臉主動幫她搬書,可當猴兒慢悠悠地抬起來后,箱子底不爭氣地破了,書落了一地。
考完最后一場后要過禮拜,要在平常,一下學我跟猴兒肯定會沖向大門口,可這次卻很反常。猴兒若有所思地向班門口不住的張望,好像在等什么人。那姑娘從班里出來,猴兒的目光也隨著她的身影移動。她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猴兒朝她拘謹地“嘿”了一聲。那姑娘目不斜視,徑直地走了過去。
猴兒說我們去車站坐車吧。我看得出他的心思,卻又不想浪費時間,便拽著他在校門口上了車。
猴兒在想著什么,小眼睛凝望著窗外掠過的風景,沉默不語。
我湊到他身邊,笑著:“你不會真春心萌動了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什么春心萌動啊!你群里加著她沒,你有她QQ號沒?”
我沒有,本子在班里傳了一遍,她沒有寫。
“這也沒關系,以后哪次開會的時候,我問她要。”猴兒長的不高,開會時在男生的最前排。
這次從學校回到家后猴兒就變了,他開始不聽老師的課,發呆,亦或是傻笑,并且睡覺。但做的最多的還是朝著那個姑娘的方向看,癡癡得看。
猴兒的成績開始一落千丈,也更加放肆,一節一節的課甚至長睡不起。
班主任很生氣,一次上課,實在忍無可忍,生氣地訓斥:“告我說,你上午六節課聽了幾節課?”猴兒晃悠悠地站起來,傻笑著說:“七節。”班里同學大笑。
老班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叫出去談話,有一個晚上
,談話完后,老班非常認真地說:“我剛跟他談話,我問他你來這干什么來了,他傻笑著說我來這干什么了,我怎么知道。”
猴兒又說你讓我從樓上跳下來吧。
班里同學更加討厭他,甚至從原來的漠視到厭惡,再到一絲絲事不關己的恨。
他仍舊不學習,反倒變本加厲,對每個人都不再正經,交談時能活活把人氣死。他變得瘋瘋癲癲,令人琢磨不透。在距高考還有一百七十多天的時候猴兒的父親把他接回了家。
在宿舍的樓道里,他爸正拿著他的行李和他下樓。我想說很多,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我變得語無倫次:“猴兒,在家好好養身體,休息一下……”
猴兒這一走走了一百多天,距高考還有七十多天的時候他回來了,背著行李,拿著書包,書包里裝著形形色色的藥瓶子。
我說你小子行啊,這么長日子在家里盡快活了。他說他從學校一離開就去了醫院,這些日子全在醫院里度過。
他說他想學,可學不進去了,腦子很累,醫生說他不適合上高中了。他不自主的睡覺,他真的很累。他說他以前的目標是985,現在能上個一本就是萬幸了。
他說他怎么得了這種病,以后連媳婦都討不上,只能孤獨終老。看得出他也很無助,以前陪他吃飯的那個人現在都不愿意搭理他。
他說要不然就不上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來日定當飛黃騰達。他總愛表現得很樂觀。
他又走了,他的母親來接她,他拿了一本語文練習冊就離開了。
距高考還有一個多月,他回來了,老班說他要好好學習,老班說憑他的腦袋上個一本很輕松,老班私下跟他宿舍的人說要好好照顧他……
他確實開始學習,但仍抵不住睡意,一天有三分之一的課在睡覺。他不再朝那個姑娘的方向張望,他說話也開始正常,舉止也回到平常。他的成績上升地很快,理綜有時候比我考得還好。
我很好奇,他當初變得瘋瘋癲癲是因為那個姑娘,還是真像他說的學習壓力太大,犯起了病。我想問他,但又不敢問他,我真的有一些害怕。
然后,畢業了。我說:“猴兒,我可真舍不得你啊。”他賤賤地,傻傻地笑著說:“沒關系,QQ常聯系,哈哈!”
他笑,沒心沒肺地笑著,笑得我想哭。
我想我對不起他,我沒有在他心靈無助時給予他最誠摯的陪伴與扶持。
高考成績出來后,我在QQ上問猴兒考了多少,他說485,那一刻我是打心底里的高興。我戲虐地說:“你小子可以啊,上一本線了!”“是嗎?一本線多少啊?”他說得漫不經心,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假裝不在乎,我是吃不透他的。
返校的那一天,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些平常學習不錯的同學,卻連一本線都沒有上,有些平常成績不太出眾的,搖身一變,成了一匹匹黑馬。
我們班高考成績是第一,老班很開心,笑得嘴都合不上了。猴兒在人群中顯得很無措,但明顯看得出來,他的精氣神比在學校的時候好了很多。老班跟一群同學說笑,“看人家孫俊康,一直不學習還上了一本線。看人家現在的精氣神,都是學校把人家壓壞了……”
敘舊,玩鬧,聚會,或者傷心,哭泣,抱怨,猴兒不去找人群聚,也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他的高中,就隨著班主任的一個玩笑,徹底煙消云散了,留下的,可能只是心中的一些遺憾心事,還有即將到來的一張錄取通知書。
一切都終將逝去,此去經年,應該不會有人還記得他的臭腳,他不提鞋,他走路時發出“拖拉”的聲響……他會以怎樣的姿態再次出現在那些嘲笑過他的人面前?
窗外靜悄悄的,有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響。我想他一定在埋頭大睡,忘記所有的無助與卑微,所有的壓力與期許。
猴子,瘋癲過后,是該好好地審視人生。
“猴兒,你唱首歌吧。”
“好的。”
好的,《阿朋友再見》。
勿忘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