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韓野是鬼刀門的第十三代傳人,也是最后一代傳人。為什么在他年紀輕輕時要斷言他是最后一代呢,這,得從一個女人說起。但是,我們?yōu)榱苏f清楚這點事兒的來龍去脈,還不得不從根兒上說起。
韓野本不姓韓,他姓周。他的父親周三在他八歲時出門販驢,結(jié)果遇到劫道的了。按說販驢的遇到劫道的本沒有什么大事,散散錢財,買個過路票就行了。那個年代的劫匪,也還講點江湖道義,有富不劫貧,有貧不兜底,更別說謀了財還害命的事了。但是他這事,奇就奇在橫生了枝節(jié)。不過想想,這世上的許多事,也都是出在了橫生的枝節(jié)上,若都安分守己,千篇一律,沒有那橫生的枝節(jié),那也就沒有了諸多的故事。那這周三生了什么枝節(jié)呢?他啊,本來在驢前面牽著韁繩,結(jié)果遇到劫匪時腿一軟就嚇趴下了,結(jié)果,劫匪里面的一位槍恰好走了火,于是驢一驚,踩著這周三的頭就來了個“馬踏飛燕”。可憐的周三,也就此一命嗚呼罹了難,留下了孤兒寡母,從此生計也愈發(fā)艱難。
周野的母親到底是如何離開周野的,他本身也了解的不甚清楚,在他的記憶中,只記得三件事,或者說那三件事,其實也可以說是一件事:那就是周野的舅舅來看望了他母親三次。第一次,是他父親被驢踩死的三天后,舅舅來幫忙料理喪事。他母親一個婦道人家,又值喪夫,哀痛欲絕,自然是無法張羅這些的。也多虧了他舅舅,他那可憐的父親在死后才有了一個體面的歸宿。事情完結(jié),他舅舅離開時,又留下了白銀十兩。
在周野的記憶中,他的舅舅是一個模糊的形象,因為在他父親生前,與他們家極少來往。極少來往并不是他不愿意來,而是他父親不待見他。至于這其中的原委,周野倒是并不清楚。只是在他成年之后,見多了人事,才理解了,大人之間的事兒,往往拐著幾道彎兒。那么他父親與他舅舅拐到了哪兒了呢?肯定在他母親這兒。這,也是后來周野回憶起往事,才慢慢琢磨出來的。畢竟一個八歲的孩子,該記的,都可以記下了,但該想的,卻未必能想得來。
他的舅舅第二次來,已經(jīng)是八個月之后了。那次來,他趕了一輛驢車,車上放了棉布兩匹,小麥三百斤,衣料首飾、酒肉、面食和水果四包。自父親去世,周野家的生活每況愈下,如今看到這么多的吃食,周野當(dāng)時真是欣喜,足足圍著驢車撒了四個大歡。這時舅舅塞給了周野一個大青梨,對他說:“你先在這兒看著這驢,我與你娘說幾句話,完了之后,讓你娘給你燉大肘子。”周野雖然不知道大肘子是個什么東西,但是他看著舅舅這神氣的模樣,便知這肯定是世間少有的美味,連忙答應(yīng)下來。在他舅舅與母親在里屋交談的時間里,他便啃著青梨,盯著面前的黑驢,和驢聊起天來。要說聊天吧,其實主要是周野在說,黑驢在聽。
“驢啊,你別怕,我知道我爹是被你這種東西給踩死的,但是村里的文秀才說了:冤有頭,債有主。我爹的死是因為驢,卻不是因為你這頭驢,他早被那幫劫匪給打死拖走了。文秀才說他們找到我爹時驢血和人血都混在一起干透了,也虧得屠夫龐大叔多年殺豬宰驢練就的鼻子,才能分得清。我爹活著時就給我說過:你龐大叔這鼻子,只要一滴血,別說是驢是牛是豬,就算是公母也能分清的,這真是比狗還靈的。所以,那幫劫匪雖然忒不是東西了,但好歹也幫我爹報了仇。文秀才說了:一死百了,小孩子想開點,不可以記仇啊。這話是開導(dǎo)我呢,但是卻看扁我了,我周野雖然才八歲,但也是一條好漢,怎么會不知道這種事兒呢。不過文秀才這人,卻還是不錯的。”
雖然是周野在說,驢在聽,但這驢也偶爾嗯昂、嗯昂地應(yīng)和幾聲,以免周野太過尷尬了。正說著,只聽得一聲大喊,周野她娘手持搟面杖追著他舅舅打了出來,他舅舅雙手抱頭,急忙牽起驢跑了,他娘還恨不得已,將那搟面杖扔了出去,打在了驢屁股上,打得驢一聲長嘯,速度又快了不止一點。周野當(dāng)時以為他娘見驢起恨,為夫報仇呢,連忙哭著勸起了:娘啊,債有主,債有主啊。結(jié)果不說還好,一說,他娘低頭一看周野淚漣漣的雙眼,抱著周野,哭聲更甚了。
周野沒想到勸娘勸反了,頓時不知所措,忙哭著喊著“娘啊,您別哭了啊,大肘子沒了就不吃了啊。”
這也是周野第一次因為女人掉眼淚而不知所措,當(dāng)然,后來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雖然同樣不解,但也淡然了許多,畢竟人生的煩惱都是相似的,雖然還總繞著圈兒的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