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季的夏象極了大戶人家的女兒,嬌寵而任性,姍姍來遲倒也罷了,可來了也不盡職,一忽兒又不知跑去了哪里,任風呀雨呀的在那肆虐,一忽兒又格外賣力地向人間釋放著它蓄了一冬的熱情,簡直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到六月間方漸漸地穩定,姑娘們五彩的裙裾終于飄飄逸逸地飛揚起來,大街也好,小巷也罷,皆因了這么些個嬌嬌嫩嫩、明媚亮麗的娥黃、蛋青、淺紫、粉紅,而顯得輕盈與歡快起來。
不過,私底里依然覺得夏日里最宜人的還是黃昏時分,且不說柔風陣陣,花香習習,單是想想那諸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之類的詩句,便已令人心儀了。
這一日,恰女友來訪,遂放下手中家事,手挽了手出門,歡快如放飛小鳥重獲自由的心。
隨意地坐在總廠大樓前的花臺上,寬闊筆直的上海路,來來往往的人流,成了眼前流動的風景。
“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住宿舍的時候,坐在外面樓梯上聊天的情景?”
我微微的一笑,雖不多言,可憑藉多年相知相惜的默契,她知我已心內明了。
與男友分手的那一年,少女純真的心靈就如雨前的云層,陰沉沉,濕漉漉,仿佛時時便能擰得出水來。依稀記得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黃昏,看天邊那輪濃艷凄美的落日,在眼前畫出一個艷紅艷紅的圓,遠遠的,樹林、房屋,乃至戈壁灘的盡頭都被染上了一抹絢麗而明亮的色彩,與心頭的黯然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
“血色黃昏”,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這么個頗有些悲壯色彩的詞。也就是在那時,突然發現原來自己的世界里并不只有他,離開了他的我,依然可是這么地入詩入畫,依然可以擁有生命中最為絢麗的色彩。
坐在那一日的黃昏里,哭哭笑笑地說了些什么,如今早已忘卻,而當時那份絕望而凄涼的心境似乎亦恍如隔世。
“以現在的眼光與高度來看,不過是一些云淡風輕的過往,在當時卻仿佛到了世界的末日”,我在輕嘆。
往事如煙,女友們也由昔日的清純少女先先后后地成為人之妻,人之母,煩惱依舊是有的,可是,我們卻再也不會如多年以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處變不驚、舉止優雅是生活是歲月對三十歲女子的要求,即使面對相伴多年的知己好友,亦因了那份慣性而未能免俗。
許久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看著眼前三三兩兩休閑的人們,打打鬧鬧的學生,甜甜蜜蜜的戀人,溫馨和睦的三口之家,垂暮之年的老者,恍惚間,便如同看著歲月的河在緩緩地流,我那懵懵懂懂的過往,渾渾噩噩的現在與朦朦朧朧的未來,第一次清晰明了地昭示在眼前,……看著,想著,一時間竟有些出神了。
冥冥中,仿佛上蒼欲向我印證什么似的,耳畔依稀傳來一陣昔日熟悉的笑語,驚覺回眸,卻正是多年以前曾為之哭為之笑的那人。
本以為早已成前塵舊事的心思再度被路過的風兒悄然掀起,帶來絲絲悵惘。
既然所有現實中迷失的,皆已在夢里網中覓得,這樣的我還需要怎樣的曾經呢?
沒有刻意地去打招呼,就只是這么靜靜地坐在夜色里看著他與家人漸行漸遠。
本就只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即使曾經短暫停留,亦不會改變各自的生命軌跡,或許,今世今生便只結了這么個擦肩而過的緣罷。然想想又覺傷悲,緣就一個字,可窮盡我這一生智慧,亦無法徹悟:為何緣來時,海誓山盟,恨不得約定三生?而緣去時,四顧茫然,徒留下傷悲一片?
不忍再為難我本寧靜的心緒。過往的一切,已在生命中打下烙印,即勿需刻意去拾起來令自己黯然神傷,亦勿需完完全全拋之腦后假作無情狀,緣起緣滅,都隨了它去罷!
天邊一丸冷月,如一顆圓潤的珠子,泛著柔柔的清光,溫溫潤潤,瑩瑩然鑲嵌在柳梢枝頭,卻自有一番過盡千帆皆不驚的大氣。
凝視間,眼前繁華落盡,惟余冷月清輝照耀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