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宮那年,只有十四歲……

宮里的花,摘下來就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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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進宮那年只有十四歲,和身旁進宮的秀女不同,我是進宮當太監的。

要不是家里窮,誰肯受這份苦呢?

可我是個例外,我是被騙來的,在爹娘死后,我這個還在讀書的小弟就成了哥嫂眼里的包袱。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哥嫂竟然為了幾十兩銀子把我賣入宮,也許,所謂的親情都抵不過那幾十兩銀子的重量。

長相清秀還讀過書的我入了貴人的眼,進宮沒幾天,我就被選去當圣上的貼身太監。

“往后還得求您多關照了。”

帶我入宮的老太監這般說道,可前途如何,誰又說得準呢?

那天夜里,我隨著黃公公一同走進了圣上的寢宮。

和寢宮外的豪華不同,寢宮內的布置十分簡樸,就好像是尋常人家的裝飾一般。

我跪在地上,坐在書桌前的殿下緊鎖眉頭,他看起來十分憔悴,一點也不像剛及冠的樣子。

“怎么又帶個新人來?”低沉的男聲帶著絲莊嚴,讓人不寒而栗。

“回圣上,這不太后這些天老嘮叨您身旁沒個照顧的人,今個兒老奴去內務府的路上見這小子長得機靈、手腳靈活,尋思著給您帶來,看看合不合您意?”

“抬起頭來,”圣上這般說道,我趕緊抬起頭看向了圣上,他面容雖為憔悴,可眼神卻犀利得緊,看得人至發慌。

“確實不錯,留下吧。”

從那以后,我便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日子倒真越過越舒坦了。

可這天下的主子,過得卻一點也不舒坦,他每日批奏折批到深夜,不過幾年,他頭上的白發越發得多了。

好在,這天下越發得太平。

他總是看著江山社稷圖對我說道,“這是朕祖上拼下來的江山,朕絕不會讓它在朕手上毀掉!”

這是我眼中的天子,他以民為重,減賦稅、查冤案、殺奸臣、興新政、重科舉……

他一定會被記錄在史冊,以一代明君的身份在這厚重的歷史書上占據一角。

可,對于舊勛貴而言,他卻是暴君。

天元五年,我隨圣上前往泰山祭天,一場陰謀隨之而來……

02

天元五年,為保我大秦來年風調雨順,圣上率領眾臣前往泰山祭天。

路上重兵把守,本不該出現任何意外,可意外還是出現了……

負責兵馬調動的曹大將軍,起了造反之心。

“你奪權篡位、殺害賢良,不配為人君!”曹大將軍這般說道,可他的眼底卻滿是欲望,對權力的欲望。

我護在了圣上身前,用盡全力挺直著腰板對逆賊吼道,“逆賊,圣上為民造福乃千年不遇之賢君,豈是你短短幾句就可抹黑的?”

曹大將軍沒有理會我,他對著周圍的臣子們說道,“識時務者為俊杰,我老曹,向來惜才,決不會像這暴君一般虐殺權貴!”

放眼望去,大臣們竊竊私語,他們低著頭看著圣上又看了眼大將軍,大多數人,怕是已經做出了選擇。

看著四周拿著兵器的士兵,已經有大臣做出了選擇,一品大臣許學士率先站了出來,他頭也不回地走到了曹大將軍身后。

這個許學士向來自詡正義,往日瞧我都不帶正眼,沒想到竟然如此貪生怕死。

不過我也能理解,這一年來,圣上不斷打壓舊權貴,而許家作為舊權貴之首,自然在圣上這兒討不到好處,指不定這次謀反就有許家的手筆。

隨著許家的表態,越來越多的臣子開始站隊了,而那個被圣上親手提攜上來的侍郎竟然也選擇了曹大將軍,站在我身后的圣上虛咳了幾聲,許是覺得有些心寒了吧。

留下來的都是些老臣,他們在前朝跟圣上鬧得最烈了,自詡為三朝元老的何太傅這會正指著曹大將軍的鼻尖罵娘咧。

“你個狗娘養的,一個賤民窟里出生的窮小子,要不是先帝可憐你,你能有今天?”

“還想坐龍椅?啊呸,你是不是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

何太傅越說越氣,要不是一旁站著位太醫,這會怕是要被氣暈了過去。

03

曹大將軍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選擇留下的人,臉上寫滿了不屑。

“殺!”他如上陣殺敵般喊出了這個字,可這次,他要殺的人卻是他往日的國君。

我與老臣們將圣上護在了最里面,年輕的小隨從們顫巍巍地拿著劍,看上去害怕極了。

而年老的臣子則挺直著腰板,他們惡狠狠地盯著對面那群小人,似乎想要用眼神將這些逆賊拉入地獄

歷史的長河浩浩蕩蕩,今日這曹大將軍的計謀若是得逞了歷史會如何書寫呢?

也許稱他為順天而行的大英豪,誰知道呢。

四周的士兵們拔出劍對準了我們,想不到,本該對準匈奴的劍竟有一日會對準他的君王。

而我們只能站在原地,猶如待宰的羔羊,沒有反抗的余地。

劍已拔出,他們揮劍朝我們走來,老臣們閉上了眼睛,可身子卻依舊挺拔著。

誰不怕死呢?可比起茍且偷生,有些人更愿意以身護國君,因為這是他們的信仰,這是他們的天!

曹大將軍看著我們,他的臉上慢慢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貪欲在他的臉上慢慢浮現。

突然,隨著一聲鳥叫,部分士兵停下了腳步,他們摘下頭盔轉身殺死了同伴,而后將帶著血的刀劍對準了曹大將軍……

曹大將軍等人瞪大了眼睛,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局……

“爾等謀反叛逆,當誅!”

我身后的圣上站了出來,他短短的幾字便書寫了那些人的結局。

天元五年,近百名臣子被抄了家,近千人上了斷頭臺,聽說那斷頭臺的鍘刀都砍斷了好幾把,血水流遍了長安街。

近萬人被流放,偌大的京城竟讓人覺得空了不少,但不到幾日,城內便來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我們都只是時代的一個字符,所有人都可以頂替我們,也正是因為隨時會被頂替,所以那些勛貴們才愿拼死一搏吧。

04

一批新的權貴登上了大秦國的朝堂。

他們或出身鄉野或出身百年世家,他們或一頭青絲或滿頭白發,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始終都有著一顆為大秦著想的心。

我至今都不知道圣上到底是從哪兒尋得這些人才,但我唯一知道的是,屬于大秦的盛世,才剛剛開始。

朝堂定了,可后宮卻開始不安分了起來,太后開始為圣上選妃,準確說是,開始扶持娘家了。

圣上沒有退讓,他見了那表妹留下了句,“可為人妻,難為國母”后便走了。

太后氣得將她最愛的瓷器都摔碎了好幾只,可硬是沒能留住圣上,而那表妹倒也是個識趣的人,自那以后便甚少進宮了。

而皇后的人選遲遲未定,朝堂的重臣又大多是圣上的心腹,只有那幾個仗著年紀大的太傅見縫催婚,但這也足以惹得圣上直心煩。

“子言,你說朕到底要立誰為皇后呢?”一天夜里,圣上這般問道。

我低著頭不敢說話,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宦官,怎能摻和這國家大事呢?

圣上看著我,過了一會兒笑,“你怎還跟五年前一般,如此怕朕?”

我怕得立刻跪在了地上,只能直磕頭地以求圣上息怒。

圣上朝我走了過來,他輕輕扶起我對我說道,“你倒也不必如此怕朕,朕又非那濫殺無辜之人”

我緩緩抬頭,只見那張熟悉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我付之一笑,可心底卻知曉,這圣心,誰能琢磨呢?

05

圣上最終還是立了后,是何太傅的孫女,才學過人容貌一等,最難得的是,有一國之母的風范。

雖有不甘,可太后還是交出了鳳印。

自那以后,后宮的支出減少,離宮的宮女漸多,皇后勤儉的美德也漸傳開來,只是偶爾會傳來太后的抱怨聲。

陽春三月,皇后傳出了喜訊,圣上臉上也難得露出了笑意。

種在御花園的花也開了起來,綠色繞過朱紅的宮墻朝著四周渲染開來,可在這宮墻之內,一條生命正在漸漸離去。

那位帶我見圣上的黃公公倚在床旁看向了窗外的綠枝,他見到我后開心地說道,“你怎么來了?”

“多日未見公公,總覺得有些不安,今個兒過來一看,只恨自己來晚了,未能在公公身旁伺候幾日。”我跪在黃公公身旁握著他的手說道。

若非有他,我又怎會有今日呢?

黃公公淡然一笑道,“你這小子,還是快快離開這個骯臟地兒,免得把晦氣傳給圣上。”

“我來這兒之前,圣上特意囑咐我,讓我好生照顧您,您現在又趕我走,這讓我怎么跟圣上交差?”

黃公公聽到這話得意地笑了出來,“能讓圣上掛在心上,我老黃,死而無憾了!”

我搬了把凳子坐在了黃公公身旁,見他一直瞅著窗外的綠枝,我道,“若是公公喜歡,我這就去給公公摘了來。”

“不不不,這葉子啊,也就長在樹上好看,你若摘了,可就不好看了。”黃公公嘆了一口氣自嘲道,“你瞧瞧我這糟老頭,到了年老反倒還良善了起來。”

“公公向來仁善。”我這般回道。

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照在了黃公公臉上,他瞇著眼睛說道,“咱家可一點兒都不良善,咱家進宮那會兒的世道可亂著呢,咱家從豫西逃到這京城來,一路上可沒干壞事。”

“那時候人都要餓死了,還管他個良心不良心的?哎,就為了口饃饃,咱家進了宮,那時候的宮,可不如現在這般舒坦。”

“那些骯臟事,咱家見過不少、干過不少,一個不小心,那都是掉腦袋沉池塘的事,哪像你,一雙白手兮兮,咱家這手,紅著呦!”

“所以說,你這小子也算是幸運的,沒經歷些難事,一步青云,這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可你這小子也算是不幸的,明明就有那康莊大道可走,可偏偏卻入了宮,福兮禍兮哦!”

我給黃公公垂著肩道,“這人生啊,本就是福兮禍兮之事,索性小的能遇到公公,入了圣上的眼,這才有了今日之風光。”

“你小子說話向來好聽,我這也沒幾日了,就喜歡聽人說些舒服的話。”黃公公笑著說道,“你看那窗外,春光燦爛,多好啊,我剛入宮那會兒,可從未見過這般的好日子。”

是啊,大秦多久沒有這樣的好日子?

“看到這樣的好日子,咱家死也瞑目了。”黃公公這般說道。

陽春三月,黃公公走了,宮里的紅墻依舊,只是再也沒有那個站在樹旁瞭望宮墻外的人影了。

06

天元六年,在一片白雪中,圣上的第一個皇子出生了。

“一轉眼,朕都已經人父了。”圣上抱著小皇子這般說道,“子言你且過來瞧瞧,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

我弓著身子走了過去,只見尚在襁褓的小皇子撅起嘴巴,看樣子似乎在做什么美夢一般。

“奴才還是頭次見到這般粉雕玉琢的孩子。”看著一臉福氣的小皇子,我笑著說道。

小皇子已經足月了,原先那皺巴巴的小臉也舒展開了。

和窮苦人家的孩子不同,小皇子皮膚白皙,一張肉乎乎的小臉看起來可愛極了。

圣上抱著小皇子又驚又喜,驚的是小皇子太小了,喜的是何,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子言,你可想抱抱朕的小皇子?”圣上突然問我道。

我愣住了,我不知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好低下頭苦笑道,“奴才這般低賤之人,怎敢……”

圣上看了我一會兒后說道,“你若未進宮,也該為人父了吧?”

算算歲數,應該也是了,可惜……

圣上將小皇子塞進了我的懷里,那一團粉粉的小團子帶著一股奶香,輕飄飄的,好像小得沒有任何重量似的。

我又驚又恐,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讓小皇子身處危險之中,圣上拍了拍我的手背這才讓我不安的心放松了下來。

看著還在睡夢中的小皇子,我的心瞬間就融化了,這般模樣,長大后,又會是怎樣的意氣風發?

也許,會如圣上一般吧。

圣上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小皇子,眼中盡是憧憬。

可我再仔細一瞧,我竟看到圣上臉上閃過一絲哀痛。

圣上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呢?我這個下人,一無所知。

07

天元十年,小皇子已經像個小大人了,而大秦也越發地強盛了。

可是,看著車窗外的雪花,我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地早,北方……

“溫公公、溫公公!”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我從馬車上探出身子,只見一道紅色的身影朝我走來。

我瞇眼一瞧,竟是國舅府上的小小姐,那位讓太后使盡手段都想往后宮塞的侄女。

其實這小小姐的容貌和才華可謂京城一絕,可自打那次被圣上說了一句后,她便像是賭上氣似的,死活都不肯嫁人。

一晃小公主都開始喃喃學語了,而這小小姐還待嫁閨中,可愁壞了國舅夫人。

08

今日她特意來城門口堵我,這是為何?

“我聽宮里的人說你去了趟杭州,那里比這暖和多了吧?”小小姐客套地問道。

“確實如此,要不是手下人添置了衣裳,這會兒我怕是得躺在醫館里了。”我捂著手爐打趣道。

“那也是你手下人機靈,這要是放在往年,這會兒還沒這么冷咧。”小小姐繼續回道。

“是啊,今年的雪來得太早了。”

“對啊,真的來太早了,你說那北方……”小小姐停住了腳步看向了我。

北方……

北方的匈奴怕是要……

“我今日來城門口堵公公您,只是為了請公公您帶個口信。”小小姐深吸了口氣后,一臉決然地說道,“請您告訴我那萬人敬仰的表兄,我素云雖難為一國之母,但我愿為大秦和親,保我大秦十年太平!”

說罷,她朝我跪下,那身紅衣在一片白雪中格外顯目,而她臉上的倔強是我從未見過的。

09

“荒謬!”

我一進養心殿就聽到圣上憤怒的聲音,不用說,城門口的事已經傳到了圣上耳中。

小小姐不是在請求和親,她這是在逼圣上同意和親!

而圣上,怎么可能同意和親呢?他這十年來不斷向北屯兵,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而今……

其實在我進養心殿前,太后和皇后便把我傳了過去,早在五天前,朝堂就已經為了和親與開戰吵得不可開交了。

圣上主張開戰,可是欽天監卻說大秦明年必有大災,若是現在開戰,怕是會有滅國之險。

而圣上一意孤行,任誰的意見都不愿聽,朝堂的那幾個老臣又倔,一個接一個撞頭才讓場面得到了僵持。

后宮本不能參與朝堂之事,只是這事關系到國脈,這才……

“溫子言,哀家知道,只要你去說,圣上一定會聽的,對吧?”幾日不見,太后老了許多。

許是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眼里那個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竟有一日會為了大秦遠嫁塞外,此一去,怕是再無歸期了……

國舅府的小小姐啊,還真是識大體得讓人心疼。

京城的雪還在下著,這會兒的國舅府怕是哭聲一片了吧。

10

我有什么臉面讓圣上改變主意呢?太后許是魔障了,竟指望我這么一個下人來勸說圣上。

可我只是一個下人,我又有什么資格向主子說不呢?

看著龍顏大怒的圣上,我直挺挺地跪了下來,殿外的寒風從我身后吹來,今年的冬天,怕是難熬了。

“你也是來勸朕的?”圣上將手上的折子扔在了我的身旁。

我不敢接話,只是一個勁地磕頭,不一會兒,鮮紅的血液便緩緩從我的額頭滴落。

“夠了!”圣上朝我走來,“我讓你停下!”

我用盡畢生最大的膽量看向了圣上的眼睛,那雙眼眸里此刻盡是怒火。

“望圣上深思!”

我努力讓自己的身子不再發抖,可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卻暴露了我的恐懼,我的身子像是被人灌了鉛一般,四周的空氣也沉悶得令人窒息。

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我知道,我正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中。

“你有什么資格來勸說朕!”圣上雙眼通紅地看向我,他用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如同發了瘋的野獸一般怒吼道,“你有什么資格頂著這張臉來勸我和親!”

“你不是她,你就是一個下人,你有什么資格來替她說不!”

原來我……

只是個替代品啊。

其實我心里也有底,畢竟哪有什么觸手可及的平步青云啊,從圣上見我的第一面開始,從圣上看著小皇子時一閃而過的哀痛開始,我就應該琢磨透了才對。

一股淡淡的憂傷從我心底劃過,我也不知道為何竟然會有這般感受,明明就已經猜到了真相,可還是忍不住感到悲傷。

窒息感越來越重,我抓住了圣上的手腕,只是輕輕地拽著他,沒敢使勁。

死亡的幻影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用盡最后一口氣說道,“愿圣上,深思”

我可能,要死了吧。

最后一秒,圣上松手了,刺骨的冷氣沖向了我的大腦,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而圣上抱著頭痛哭了起來,在這個空蕩的宮殿里,他像是無助的小孩一樣蜷曲成一團。

空蕩的宮殿中,大秦的國君,第一次這般失態。

天元十年冬,興遠候府府女遠嫁匈奴,換我大秦十年安寧。

那個難為國母的姑娘,最終為了大秦獻了身,自那以后,茫茫的大草原上,又多了幾個思鄉的人。

草原的寒冬即將過去,可大秦的冬天卻才剛剛開始。

11

天元十一年春,消失了近百年的烏努力族再次出現在大秦的西北邊界。

那些人像餓狼一般撲向了大秦,他們驃肥的戰馬從西北一路奔向東南,戰火迅速朝著內地燃燒。

好在和親一事讓匈奴一族挺過了寒冬,在烏努力族攻打大秦的時候使大秦多了一份盟軍,這才使大秦有了反擊的余力。

一場惡戰還未結束,長河下游便發起了洪澇,數十萬名難民涌入周邊城府,恐慌在淮南一界疾速蔓延。

好在暴亂被迅速鎮壓了下來,建安、云北等地的糧食火速運往災區,這才讓淮南一地渡過了澇災。

可圣上還未來得及松口氣,遼寧一地便發生了大旱,數萬名難民南下,沖突與動亂在長河以北上演。

“你說,朕該怎么辦?”圣上看著那幅江山社稷圖上的某一角說道。

“奴才曾聽黃公公說過,大秦大災的那年,一路上走過來連個草根都沒有,就只有一堆又一堆的尸骸。”

“易子而食的事時常發生,無處可去的難民就像惡犬一樣朝著四周尋覓食物,他們涌入其他城府,就像一群蝗蟲一般朝著大秦的四地分散。”看著圣上看的那一角,我小心翼翼地回道。

“若是那些難民得不到安置,死的,怕是不只是那些難民了……”圣上喃喃自語道。

“傳朕指令,開放安云一地。”圣上轉身傳令道,無數的磕頭聲從外面傳來,圣上萬歲四字響徹乾坤殿外。

天元十一年,大秦的“龍興之地”再次開放,無數難民涌入此地。

大秦的風水是否會因此而斷?答案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此舉救下了數萬條人命。

12

與烏努力族的戰爭早已停止,前往西北邊界支援的幾位將軍早就班師回朝了。

可這日宮里卻來了個一臉傷疤的男人,他穿著一身常服,眉眼間滿是殺氣,一看就不是個簡單角色。

他帶著刀直接進了乾坤殿,而圣上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到來,一大早就特意吩咐手下的人不要攔著他。

我正要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圣上卻擺手讓我留下,我只好弓著腰站在圣上身旁。

“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放不下她嗎?”那個男人把刀放在一旁盤腿坐了下來。

圣上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摸著手上的扳指。

“我還以為從民間給你找個相似的人就能讓你忘了她,沒想到你還是用情太深了。”那男的一臉戲謔地看著我說道。

我低下了頭,那個長得相似的人,是指我嗎?

也許,是吧。

我緊緊拽著衣角咬著下唇,直到唇上傳來一陣刺痛才讓我清醒了過來。

這張臉,毀了我的一生……一生啊!

我本可以考取功名,我本可以娶個賢妻良母,我本可以有個如小皇子那般聰明伶俐的孩子,可這一切,都被毀了!

我就說,我哥怎會被那幾十兩銀子迷花了眼,原來,原來竟是因為這張臉長得像某個姑娘罷了……

恨嗎?我恨,我恨這張臉,我恨把我送入宮里的每個人,我也恨,我身旁的那個人吧?

13

圣上是故意讓我聽到這些的,對吧?

我撇了眼身旁的圣上,只見他除了一臉哀思外臉上再無其他神色。

他,究竟想要怎樣?

我用指甲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這才讓我那波浪翻滾的內心平靜了下來。

而盤坐在地上的那個人輕笑了一聲,他好像看透了我眼底的恨意,可他卻什么也不說。

“你回京就是為了說這個?”突然,圣上打破了殿堂上的安靜。

那個男人輕笑了幾聲,隨后他朝著圣上扔出了個手鐲,圣上接住了那個手鐲后,眼睛微微放大,隨后流出了一滴清淚。

“大秦的天子,你且好好珍惜當下吧。”

那個男人留下了這句話后便離開了皇宮。

14

“恨嗎?”圣上突然問我道。

我沉思了一會兒后,點了點頭。

圣上看著那個手鐲看了好一會兒說道,“出宮還是留下,你自己選吧。”

期盼著的自由就在我的眼前了,可我卻覺得那份自由低賤得令人可悲,像個笑話一樣地進了宮又像個被人拋棄了的小狗一樣趕出宮,我只覺得可笑極了。

再說了,和那些宮女不同,我這個殘缺的人,出去了哪有什么立足之地?

“留下。”

沒有多余的詞匯,我想圣上也不愿聽那些花里胡哨的話語,僅僅二字許是夠了。

圣上沒有多說什么,他拿著那個手鐲走出了宮殿。

落日的余暉灑在圣上的身上,我竟覺得這個揮手間殺人無數的帝王可憐得讓人心疼。

15

那天晚上,圣上攥著那個手鐲喝了不少酒。

他摸著我的臉哭了一次又一次,嘴里不斷囔囔著,“顏兒,是我沒保護好你……”

而我對他的恨意也被他那無盡的淚水消磨得一干二凈了。

許是在這宮里享得福太多了,讓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恨上一個人了。

而在圣上的醉話中,我也猜出了大概的故事。

那個叫顏兒的姑娘是圣上的青梅,可在顏兒姑娘十四歲那年,她被德明帝的愛妃,也就是匈奴族的公主召進了皇宮,而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了。

那個匈奴族的公主,不僅教唆德明帝強暴了那個姑娘,還一臉得意地對圣上說,父親強暴兒媳是兒媳的榮幸。

那一日,圣上抱著顏兒姑娘的尸體回了漠北,自那之后,對德明帝與對匈奴的恨,便深深埋在了圣上的心中。

再后來,德明帝死了,新帝即位不到一個月,便被圣上砍下了頭顱,這就是圣上,這就是弒父殺兄、謀權篡位的圣上。

看著倚在我腿上入睡的臉龐,我不禁猜想,若是那個顏兒姑娘尚在,圣上應該會過得很幸福吧?

可若顏兒姑娘還在,圣上,還會是圣上嗎?好像命運早在暗暗中安排好一切的故事了。

16

圣上徹底失態只有那一天,而那一天除了少數的幾個人知道外便再無他人知曉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圣上和往常一樣,聽忠言重民生,而大秦也在圣上的治理下,從天元十一年的禍事中恢復了生機。

圣上對我也和以往一樣,不對,圣上似乎比以前更愛笑了。

也許,圣上已經放下了心結。

至于珍惜當下……

圣上有皇后、小皇子還有小公主,這就夠了。

圣上依舊喜歡看著那幅江山社稷圖,然后問我,“子言,你說我們大秦會回到景年那時的強盛嗎?”

我總是笑著回道,“我信圣上會將大秦打理得比景年時還要昌盛。”

圣上聽了我的回答后眉眼都笑彎了,說來也奇怪,圣上這人不愛聽讒言,可偏偏我說這些個好話時,他總能樂出聲。

圣上還是總是很忙,閑來的時候也就喜歡和我下下棋子、吃吃甜糕、放放風箏。

誰知道一國之君有時候也會像個孩子一樣,看著斷了的風箏線而悶悶不樂,也許,圣上心里正住著個無憂無慮的小圣上吧。

17

天元二十三年,大秦用了十來年的時間就有了景年盛世般的繁榮了。

而這一年,年僅四十四歲的圣上已經日薄西山了。

他那張神采奕奕的臉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死亡的黑氣在他臉上四處亂竄。

皇后帶著小皇子來見圣上的最后一面了,她坐在圣上身旁,用簡短的話語跟圣上說著宮外百姓的美好生活。

小皇子也懂事了許多,他握著圣上的說用稚嫩的聲音對圣上說道,“父皇,我保證會做一個和父皇一樣偉大的帝王。”

“錯了,”圣上摸著小皇子的頭虛弱地說道,“你要做一個為民造福的帝王。”

小皇子重重地點了點頭,小小的臉龐上滿是肯定。

皇后讓一旁的宮女帶走了小皇子,隨后從內屋里拿出了一套綠色的羅裙。

“這是?”

“本宮命你穿上這身衣裳。”

皇后將羅裙遞給了我,看著這身羅裙,我已經知道了皇后的用意。

那是我第一次穿裙子,也是這一生中唯一一次。

“我曾見過那姑娘,”皇后一邊為我描眉一邊說道,“和你很像,我第一次見你還以為你就是那位姑娘呢。”

“若你是女兒身就好了,”皇后看著我失神地說道,“我知道圣上是什么樣的人,若你是女兒身,我想你們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我攥緊了衣角,我喜歡圣上嗎?我不知道。

那圣上呢?也許只是喜歡這張與顏兒姑娘相似的臉吧。

皇后走了,偌大的宮殿再次只剩下我與圣上二人了。

我走近龍床,往日與圣上相處的點點滴滴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喜歡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喜歡圣上。

圣上見了我后,那雙蒙了灰的眼睛瞬間閃出亮光,他伸出手囔囔道,“顏、顏兒。”

“我在。”我握著圣上的手回道。

“真好,還能見到你。”

看著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圣上,我流下了一行清淚,說實話,我羨慕那個顏兒姑娘,羨慕她能被圣上掛念了這么多年。

圣上輕輕地擦干了我的淚水道,“顏兒莫哭。”

“顏兒不哭,顏兒笑,顏兒見到圣上可開心了。”我努力讓自己笑起來,可是淚水卻再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圣上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道,“若有來生,子言,換做女兒身可好?”

我愣住了,圣上,認出我了。

也許,圣上,從未認錯……

“好。”

天元二十三年,我的圣上,離開人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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