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記憶會被忘記,但是身體有的時候卻記得,你會不由自主地轉彎到很久沒去的公園,準確地找到那個舊座椅,然后看著上面的字想起一些事。
有人叫這做“隨時神差”,有人卻相信,自己身體里始終住著另一個自己。
2、
“你還知道回來!你就當沒我這個媽好了!”聲音貫穿著破爛的房屋,她站在這個自稱是她“生母”的人的面前,“怎么!你不相信是吧,你信不信我去告你,咱們倆的身體里留著一樣的血。我當初生了你,現在你出息了,想甩掉我,去城里和你那個后把后媽過生活,不可能!”咆哮者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剛剛放進去從她書包里拿出來的存折,那是她支教領回來的補貼。
“你知道我叫什么嗎?媽。”女孩在講出最后一個字的時候眼淚涌了出來,因為無恥。
對面撕扯著自己衣服的女人突然停住了,她看著眼前的亭亭玉立,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女孩。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你配嗎?”
被太陽終日照看的臉上早已顯不出這稚嫩的手掌印,咆哮聲愈演愈烈,知道聽不清在控訴的內容,女孩握著小孩子的手下了山。
“你們一家人真的是好人家啊,”村站拿著握著男人的手,看著站在他身邊的兩個小女孩。
“這家的兩姐妹都是過著苦日子長大的,剛才那個“瘋婆子”……哦不,她們的生母還來我這里叫嚷。這個婦道人家,真的是掉進錢窟窿里了。”
黑色的指甲用力地撬開樹皮,冬天的枝干里面總會出現昆蟲的尸體,有些動物無法抵御嚴寒,“陳尸”在枯朽里,等待某一年穿暖花開被人叫醒。
腳下踩著家畜的糞便,一動不動的女人快要和周圍枯朽的一切融為一體。
3、
繡花棉布的日記本封面很少找得到了。
“媽媽說,那天晚上第一次發現原來不是只有月圓的時候月亮才顯得好看,原來,月牙也可以很好看。媽媽時長去教室里偷偷地聽課,可能是怕我識得的字比她多吧。有一天晚上竟然看見了老師在我家門口,他遞給媽媽一封信,媽媽說那是老師留給她的考試題,很厚的樣子,媽媽對著那封信一整晚都沒有睡,那問題,應該很難吧。媽媽為了我,太辛苦了。”
“姐姐寫信給我,說突然叫老師爸爸很不好意思,我很羨慕。她說她還有一個新哥哥,應該就是上次一起來學校的愛笑的哥哥吧,姐姐真的很幸福。可是,我不能去,我去的話,媽媽就只有一個人了。”
“今天我偷偷把媽媽的手機藏了起來,因為最近媽媽總會在接完電話以后哭,哭完以后便開始砸東西,那些她從來都舍不得用的東西,說是以后給我當嫁妝的東西。她拼命地接農活,握著她的手的時候,想到了冬天曬干的紅棗,外面的皮容易扯掉,皺皺的,里面卻是香甜的。”
“媽媽,突然同意我去和姐姐一起生活了,她說那里有好看的衣服,溫暖的家,可是她不能去,因為家里面還有豬羊沒有人照顧,以后我有兩個家了。”
拿到父女遺物的那天晚上母親把自己關在臥室里整整四天,從車的后備箱里拿出整箱的日記本散落在房間的各處,還有最后信封里那一摞錢和一對年輕男女的合照。
4、
跨年夜的第二天,村里那個“瘋婆子”自殺了,警察說她是一邊流血一邊吃著鳳梨酥死的。
“媽媽,這是姐姐帶回來的鳳梨酥,我去了姐姐那里她會再給我吃,這些,就給你了。”
鳳梨酥的盒底放著沾著油漬的兩女兒的照片。
5、
“老師爸爸,你真的是我的爸爸吧。”
“當然了,以后你還會有一個哥哥和一位新媽媽。”
“我是說這個,”女孩拿起從媽媽那里偷拿的手機,低像素顯示屏顯示著那張老照片。
“爸,這是你啊,”年紀稍大一點的女孩搶過手機,“這是……她,爸,這怎么回事。”
“我就說老師就是咱們的爸爸吧。”小女孩拍著手。
路上的雨越下越大,雨刷反復擊刷著雨水,恍惚之間,車拐進了另一個彎道。
“可是你的手為什么放在她的肚子上。”
車停在山腳下,雨漸漸小了一些,偶爾有石塊墜落。
“那是因為,那是……”
“爸!”
咆哮聲瞬間淹沒在山石崩塌之間。
“終于……能夠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