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天,一大批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大學生畢業了,其中就有我。只是,我不光沒有社會經驗,心氣兒還高。當時把前途想得一片光明美好,心想,低于三千的工作我是不會做的。在這個三線小城市,三千的收入就是大多數人的生活標桿,解決溫飽,還能略有盈余。我沒參加那種比春運還擠的招聘會,網投了幾次簡歷,有了新東方和一個當地船廠的面試通知。但都不太合心意,倆面試都沒去。
在家呆著。
一呆就是倆月。
后來我媽看不下去,托人又托人,讓我進了一個外貿公司,做釣魚竿的。我就去報道了。
其實在公司里一共就干了三個月,用一個詞來形容這段經歷,不是苦樂酸甜,是苦難。
第一次給客戶發email,可能也就50字,非常簡短。寫好后給經理過目,當時我還沒有權限直接發現客戶。經理打印了出來,做了詳細批注,大約有30處。經理提高了嗓門兒,喊我到她跟前去。辦公室是那種大的,一個部門四五十人都在一個屋里。我就在大伙的目光掃射下,聽完了經理的話。
我低著頭,紅著耳根,“好好好”“是是是”,這種感覺就好像被拖出去游行示眾被丟了臭雞蛋還要點頭說爽。一封小郵件,反復修改,通不過,整整兩個小時。
之后就開始懷疑和否定自己的專業能力,因為實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封郵件能挑出這么多毛病?一個人臉上能長八百個麻子?不能,同理。我又氣不過又自卑,但誰都沒告訴。
我發工資了,846。
再后來,入了冬,釣魚竿迎來了旺季。車間活干不完,辦公室的親們卻閑的嗑瓜子,這樣不好吧。于是辦公室的員工就被發配到車間干活,加班,趕訂單。我們在一個車間里組裝釣魚竿,準確說是一個鐵皮圍成的倉庫里,漏風,漏雪,供暖設備是一臺舊空調,壞了。我穿了三條褲子,保暖褲,棉褲,牛仔褲。連續在車間干了半個月后,膝蓋的半月板開始咯吱咯吱響,是凍壞了。
有一天干完活進了食堂,午飯吃茄子包子,一個有大半個巴掌那么大。包子沒熟,咬了第一口,滿嘴扯絲兒的生面。其他姑娘都放下筷子不吃了,我吃了個三個,下午還要干活,沒體力怎么行?
釣魚竿的旺季終于熬過去的時候,辦公室每人分得了一張紅票子。一個冬天加班費一百。那一幕刻在心里,辦公室歡呼雀躍,一派和諧。一個車間工人月收入三千,他們白干了幾個月補貼一百塊居然是如此欣喜。也許是覺得有總比沒有好,但我明白大環境的同化作用有多么可怕,沒過多久,我辭職了。
能吃苦,不嬌貴,然而并不想成為這歡呼雀躍中的一員。
我是在一個中午離開公司的,用紙袋提著自己的零碎物品,頭頂的太陽是那么暖,臉上的風是那么溫柔。從辦公室樓下走到公司大院出口的那段路是那么長,而我快樂得快要跑起來了。這條不太寬的路上,右側是穿著深藍色工作服去食堂吃午飯的同事們,左側是我。老張開著他的小鋒范在門口等我,車上有一杯熱乎乎的紅糖水。前所未有的輕松,我知道,新生活開始了。
后來我就成了典型的射手座,放蕩不羈愛自由,翻譯,自由職業。星座這個東西我不太信,不過這句說的還是挺準。再記起這段經歷,覺得辛苦,又心懷感激。生活里的苦和難,就像一道道坎,邁過去了,就能賞得更好的風景。
再也不必800塊堅持一個月,我有了一個800,兩個800,成百上千。
再也不必在買打折面包前盤算一下還有幾天發工資。
那么苦與難還有存在的必要嗎?物質充裕的日子不是更舒坦些?
我想,每一個生活階段,都會有各式的苦難出現,物質的,精神的,肉體的,心靈的。就像游戲里的怪,打完一只還有下一只。但最后,你能從它們身上得到無數經驗,大量金幣,高級技能,還有好的裝備。這些工具幫助你升級,進階到下一關。苦難也是如此,它讓你沉下心來,不再浮躁,以一種謙卑的姿態面對這個世界。
好的壞的,都是經歷。如果缺了釣魚竿這段,我可能還是心氣兒很高,高到覺得生活就該一帆風順,錢就該夠花。那可能就成了插在稀松沙土里的多肉,沐浴陽光可以,稍微一碰就倒。受不得半點挫折,得意忘形又不可理喻。
可是生活啊,都是在風沙里,誰來給你套個玻璃保護罩呢?
無苦難無成長。
當你敢正視自己的苦難,跨過它,再回頭看,就已經不是原來的高度。你邁上了一個更高的臺階,進入到了一個更茂密的叢林。也許這里會有生猛野獸,還布滿荊棘,沒關系,你知道自己可以放低姿態,所向披靡。
感謝每一段或辛苦或困難的經歷,成就了今天的你。
感謝每一段或辛苦或困難的經歷,讓你遇見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