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時遇見他。
是在操場邊上,我準備跑步,在舒展筋骨。恰好有一束黃昏的光從側面照射過來,而我恰好也矯情地抬起頭,嘴角上揚。
余光里,一個穿著白恤衫的男孩子正望著我的方向。
他笑嘻嘻地走過來,臉干凈而稚氣。眼睛是注視著我,卻不說話。
我何曾被人這樣看過?
所以有些不好意思。我偏了偏頭,微笑,對接上他的目光。也不知道說什么,便招招手,say hi。
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轉身便開始跑步。
我跑到半圈的時候,聽到一個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我便停了下來。
他開口便問,你是高幾的?
我回答,高二。
我是高一的!他興高采烈地說,我叫浩子,16歲,高一二十班的。你多大?
17。
你都17了啊?
是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跑嗎?對了,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可以。
從那一天開始,我們倆都每天一起跑步。一周后,他每天都會來我教室找我,送我水果,牛奶,面包一類的食物。班里人問我,我便說,這是我弟弟。他一開始來找我是問我名字,后來便很識趣地改成了,我找我姐姐。
姐姐。
這個稱謂聽起來那么親昵,又那么普通。
它阻斷了兩個單純的高中生所有妄想的可能。
六月天,大中午,放學回去買一點貴的水果,拿回家擱在冰箱里,又趁它剛剛冰涼而未結凍時拿出來,放進塑料盒里,跑步20分鐘到學校,再上五樓,交到我手里。有時我不在,就交給同學,塑料盒上粘一張標簽:給姐姐。
有時候,兩個人相談甚歡,于是四目相對了半天,他表情一遲疑,咽口唾沫,轉移話題:對了,姐姐,那個……
我那時是比較腐的。所以看見他眉飛色舞地說什么的時候,總喜歡盯著他的側臉看。他長得,至少算是俊朗吧,又有不錯的身高和小麥色的皮膚。我真的有吃他豆腐的沖動!他說著說著,習慣性地問我一句:你說,對吧,姐。我會登時生出罪惡感,便不敢越雷池半步。
多數時間,我們在別人眼里是一對情侶。只有我們知道,“姐姐和弟弟”的設定,讓我們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
原本我是想過的,如果過去七年,我們還這么好,我們就在一起吧?可是立刻又會否定自己:如果一輩子做姐弟,豈不是可以多一個親人?
他也不是沒有表達過,生日,情人節,圣誕節,新年,他會親手制作賀卡,總是以搞笑的口吻寫著“我愛你”,之后會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無厘頭。只是,抬頭總是:姐姐;落款總是:弟弟。
他的這種態度,讓我更愿意相信,在他心里,我真的只是一個姐姐。
我大學以后我們仍然有聯系。我談過一個德語系的男朋友,兩三個月便分手了。他知道我談了,卻不知道我分手的事。寒假回家,晚上學街舞,他負責送我回家。有天,回家路上,他突然對我說,以后是不是不用我再送你了?
“為什么?”我覺得很奇怪。
你現在有男朋友了啊,而且你說過你們還要一起去德國。
哦!那個啊,早就分了。況且,即使我有男朋友了,你也仍然很重要啊。
他沉默了,一直到我家門口,末了,說了句,以后有什么事情電話聯系,不要受傷。
我大二的時候,他去西藏上大學。
有一天突然叫我開視頻。屏幕上的他,曬得很黑,卻很壯,一米八幾的一個陽光大男孩,在一間藏香店里,一樣一樣地聞嗅,細膩地描述香的感覺,問我喜歡哪種香。
這個時候他旁邊出現了一個女孩子。在藏地的紫外線里保持著雪白的膚色,像個天使。
我發誓我只是出于八卦,問了一句,這是誰呀?
他瞬間掛斷了視頻。
五天后,我收到一個包裹。有藏香和香爐,一雙氈靴,一些袋裝牛肉,一封信。
在信的末尾他說,你放心,我和你看見的那個女孩子只是普通朋友,不要吃醋。
“不要吃醋”四個字被重重地劃掉了。
后來,他告訴我那個女孩本來在追他,那天我們開視頻后,他拒絕了她。
我是太明白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于是用姐姐慣用的語氣對他教育了一番,告訴他應該追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他說,我喜歡的女孩就是你?。?/p>
我語塞。
他生平第一次刪掉了我的qq,微信,電話拉黑。
我與他沒了聯系。
我23歲生日那天,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陌生號碼。
他說,姐姐,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永遠是我的姐姐。
7年,我們以背離于初衷的方式繼續著我們的聯絡。
我后來知道他去了法國學習法餐烹飪。
后來我生日,圣誕,新年,他都給我寄了賀卡和禮物。學習上有進步和患得患失,他都會給我發郵件。
那些年,叫我姐姐的男孩子,已經長大。我們在世界的兩端,仍然共同面臨著生命的未知,未來的考驗。
弟弟,祝福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