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

楔子

算上今年,已經連續三年大旱了。

從經驗來看,越是干旱,麻煩事就越多。但有的生意卻會變得很火,例如強盜。

治安越來越差,這讓楚王很頭疼。

郢都剛剛發生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火災,最繁華的商業街在頃刻間便化為了灰燼,甚至連房屋的橫梁都燒沒了。

這一天原本是陰天,黑壓壓的烏云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雨點卻是絲毫沒有想下來的意思。城里的百姓們咽著口水,可憐兮兮的望著天,祈禱著能夠等來一場大雨。

為了這一天,郢都的百姓們足足等了三年。

但可笑的是,沒有等來大雨,卻等來了一場大火。

簡而言之,大火莫名其妙的就著了起來,而且一燒就是燒一片,整個一條街都著了起來。火光沖天,百姓們一個個嚇得抱頭鼠竄,四散奔逃,也顧不上家里還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了。

不過話說回來,三年大旱,能活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詭異的是,大火燒完整個商業街之余,卻又像是聽到什么號令一般,竟自己慢慢的熄滅了。大火靜悄悄的來,燒的壯烈;靜悄悄地去,不帶走一絲痕跡。

這些倒霉的商人們一個個急得直咬牙,干跺腳,卻也毫無辦法,有幾個甚至昏死了過去,被伙計們七手八腳的抬到了離事故現場老遠的地方。

伙計們一個個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這一把大火,讓這些腰纏萬貫的人一下子回到了娘胎里。

大火帶來的濃煙,甚至飄到了幾里之外的王宮內。王宮內的大臣、太監、妃子們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慌作一團,這讓楚王十分氣憤,禁不住使勁拍桌子:

“一場大火就嚇成這樣,這要是打起仗來————”

但話說到一半卻又咽了回去,如果戰場真的放在了郢都,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穿梭于宮門的群臣太監妃子們似乎絲毫沒有感受到楚王的憤怒,依舊嘰嘰喳喳的吵鬧著,這讓楚王更為上火,氣的拔出身上的佩劍,照著身前的桌子就是一劈。

就聽見“咔”的一聲,眼前那張華麗的木桌竟被硬生生的劈成了兩半,上面的果盤稀里嘩啦的掉在了地上,各種顏色的糖果撒了一地。

這一聲響確實把慌亂的眾人全都鎮住了。

楚王惡狠狠地瞪著眾人,握著長劍的右手青筋暴突,還伴隨著微微的顫抖。楚王一臉的無奈,連連搖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像是喝醉了一般踉踉蹌蹌的倒在了椅子上。

剎那間整個王宮變得安靜了下來,太監們哆里哆嗦的打掃著一片狼藉的王宮,妃子們則三五個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至于那些大臣,一個個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臉漲得通紅,可能是羞愧,也可能是懊惱。

這么一鬧騰,楚王的心情更亂了,他更沒有心思和大臣們開會了。他使勁揮了揮衣袖,把王宮內的所有人都打發了出去。

眾人一窩蜂一般退了出來,望著空蕩蕩的王宮,楚王使勁揉了揉他的太陽穴,試圖緩解一下他的頭痛癥,但似乎絲毫不見效果。

他這幾天都會在夢中夢見同一個少年,少年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談不上俊俏但也頗有英氣,有一種在哪里見過的感覺,但卻又完全想不到在哪里曾有相見。

最怪異的是,少年的眉間差不多有一尺寬,他手中拿著一把鋒利的長劍,這把長劍看上去和自己的佩劍很像,

而少年,正是想拿這把長劍刺死他。

而且,這個夢往復循環——同一個地方,同一個少年,同一把劍,指向自己。

楚王癱坐在椅子上,重重的喘著粗氣,陷入沉思。


阿赤已經十六歲了。

阿赤總是疑惑,為什么母親執意要住在山上,而不是選擇在山下的村里居住。盡管從自己的家走到山下用不了半個時辰,但時間長了也會感到寂寞。

阿赤小時候會問母親,母親笑而不答,繼而轉移話題,后來索性便裝作聽不見,如果再問,便佯作生氣,罰他去外面站著。晚上站在外面,總會聽到讓人膽戰的野獸嘶吼聲,嚇得阿赤再也不敢提這一茬。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阿赤的童年雖然說在物質上談不上富裕,但也是怡然自得,逍遙灑脫。雖然母親不讓他帶人上山,但卻絲毫不阻攔他下山去玩耍。

阿赤一直納悶,為什么母親從未有過下山的念頭。

阿赤最近發現,母親總是愁容滿面的,似乎有心事,但絲毫沒有向自己傾訴的樣子。阿赤心里疑惑,但不敢多問,生怕母親生氣。

他還發現,母親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一直在咳嗽,甚至有一次竟無意撞見母親在咳血,這讓他更為心痛。

母親的白發,也是越來越多了。

看到母親如今的樣子,阿赤極其自責和難過。母親一臉憂傷的嘆了嘆氣,連連搖頭,讓阿赤坐到自己的旁邊,讓他安靜下來。

阿赤一臉不解,似乎還想爭辯什么,但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母親自然看在眼里,目光變得更為柔和了一些,輕聲道:

“阿赤,你現在十六歲了,也是個大孩子了,有些事我需要給你交代一下,你要牢牢記住——”

“您不能這樣說,現在最重要的是給您找大夫。”

“阿赤,我現在恐怕是無藥可醫了,你去了也是枉費力氣。”母親又是連連搖頭。

“您怎么知道無藥可醫?您這么多年都沒有下過山,山下的變化可大了。”

“阿赤,你要記住現在娘現在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忘。”

老人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完全沒有了彼時的柔和和慈祥:

“阿赤,你想知道你父親的事情嗎?”

“啊——”阿赤驚訝的看著母親,竟一時語塞,完全說不出話來。

“你已經長大了,所以有些話現在講起來也無妨。”

母親又是使勁咳嗽了幾下,顫顫微微道:“不過,現在看來,你父親的仇,你不能報了”

“報仇???”阿赤更是聽的糊涂,他錯愕的看著母親,就見母親表情嚴肅,正色道:

“你父親,是被現在的王害死的!!”

“找現在的王??為什么??”

“阿赤,你要記住娘說的每句話,知道嗎?”

“嗯!”阿赤使勁點了點頭。

“阿赤,我知道你從小仁心寬厚,連打獵的事都做不來,盡管我知道你并非不能,而是不忍。但人總歸要長大,長大了,心性或許也會變。而現在的你,或許就需要改變。”

母親輕輕地嘆了口氣,悠悠道:“我把所有的真相告訴你,而至于你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說到這里,母親又是連連搖頭,一著急,又一次咳出血來。阿赤一臉緊張:“娘,您先別說了,還是去看醫生吧。”

“阿赤,你今天讓娘把所有的一切交代清楚,這樣在九泉之下遇到你爹,也算是問心無愧——”

阿赤的眼眶變得通紅,像根棍子一樣杵在母親身邊。母親一臉慈愛的看著阿赤,徐徐道:

“你父親叫做干將,是楚國最有名的鑄劍師,沒有之一。”

“那他現在在哪兒??”

阿赤沒敢說“父親是不是現在還活著”。

“二十年前,楚王的王妃生下來了一塊鐵,一塊純清透明的鑌鐵。楚王此時剛剛繼位,仔細觀瞧確實是舉世無雙的珍寶,便命令楚國最有名的鑄劍師——也就是你父親用這塊鐵鑄造一把長劍。”

母親面色平靜,娓娓道來,語氣平和。

阿赤聽得目瞪口呆,不時發出“啊”的驚嘆聲,但母親似乎對此毫不在意,繼續道:

“有了這把長劍,楚王就可以用它防身,用它殺敵,用它保家衛國。”

“在眾人看來,這是一項光榮的使命,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但你爹回來是確實連連嘆氣,沉默不語。我問他原因,他卻一言不發,只是不停搖頭。”

“我和你爹搬到了這深山里,他的話越來越少,似乎眼里只有這塊鑌鐵。”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那是最后一次開爐。”

說到此處,母親的眼里閃爍著淚光,但透過淚光卻能看到一絲驕傲:

“天剛剛蒙蒙亮,但在開爐的一瞬間,一道紫光直刺云端,光芒亮得刺眼,猶如白晝一般,鳥兒像是著了魔一般,繞著這道光柱不停的飛啊飛的,山上的野獸也不停的嚎叫,我的心里直打鼓,但你爹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他不說,我也知道,他確實沒有辱沒楚王的使命。”

“但我也隱隱察覺到,他的臉上閃現出一絲的不甘和委屈。”

“你爹用山上的泉水小心翼翼的滴在劍身上,劍爐里面不時傳來“滋滋”的聲響,就這樣過了七七四十九天,你爹從劍爐里面取出兩把寶劍來,一臉的興奮。這三年來,我從未看到過他如此的開心,就像個孩子一般,和小時候的你一樣。”

母親有點動情,繼續道:

“你爹雙手捧著這兩把長劍,就像是抱著自己的孩子一般,眼里都是慈愛。”

母親說到這里,一臉悵然,嘆氣道:“我當時懷上你已經有六個月了,行動也變得不太方便,他看著我,表情變得突然凝重起來,連連嘆氣,又陷入了沉默。”

“我當時頗為不解,便問他緣由。”

母親說到這里,眼里含著淚花,但卻努力的控制住淚水,不讓它滑落下來。

“你爹說,他去獻劍這一天,或許就是自己的大限之日。”

“我更是不解,便追問他。他此時一臉淡然,平靜如水。”

“楚王新登基,他害怕權臣干政,他害怕外敵入侵,難免患得患失。這把寶劍可以說是舉世無雙,他肯定會害怕我鑄造出更強的劍來要挾他,所以,我的下場只有一條死路,唉,只是可憐你肚子里的孩子,還有———你”

“我當時淚流滿面。”

“我鑄造了兩把長劍,這兩把劍一雌一雄,我明天就去獻劍,這把雄劍你收好,我把雌劍送給大王。如果我沒有回來,你不要心慌,也不要悲傷,只能辛苦你一個人把孩子養大成人,待他成人,便把這把劍交給他。”

阿赤此時早已淚流滿面,他哽咽問道:“我爹他————”

“他一直沒有回來。”


嶄新的劍匣就擺在阿赤的眼前,打開劍匣,長劍靜靜的躺在這里。

與其說這是劍,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塊冰——晶瑩剔透,散發著淡淡的光,寒氣逼人。

阿赤輕輕地捧起長劍,長劍發出微微的“嗡嗡”之聲,母親咳得更加厲害,她聲音顫抖著,說道:

“你已經十六歲了,也是個大孩子了,呆在山上,總不是辦法。你帶著這把劍,下山吧!”

“我要我父親報仇,我要用這把劍砍下楚王的頭!!!!”

阿赤雙目噴火,義憤填膺,臉上的哀傷早已被憤怒所取代。

“阿赤啊,我的好兒子。對你說這些,不知道是否是對是錯。走吧,不要管我,記著,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拔劍。”

母親叮囑道。

“我已經改變了自己,我會成長起來的!”阿赤使勁點了點頭。

阿赤眼眶通紅,頭也不回的下了山。

“我的父親是誰,如今是生是死,楚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阿赤的內心里翻江倒海,久不能平。

望著阿赤離開的背影,母親輕聲的抽噎,見他離得遠了,放聲痛哭起來。

當然,這個場景阿赤無法看到。

或許,就在那一剎那,人的性情就會大變。就像是翻書,你翻開新的一頁,或許就是一個巨大的轉折。

阿赤身著青衣,背著父親留下的長劍,消失在漸漸降臨的夜幕之中。

母親安靜地躺在床上,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進而昏昏睡去,周圍的一切,仿佛變的更為安靜、祥和。

阿赤沒有背著那個精致的劍匣,劍匣太長,背在身上往往會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因此他用布把長劍里三層外三層裹好,結結實實的綁在背上。

盡管如此,阿赤畢竟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心里難免忐忑。下山的路倒是熟悉,但他的目的地卻是楚王的王宮。他要找到楚王,去找尋一個只有他想知道的真相。

當然,現在的他不知道,這一切很不容易。

才走到半山腰,阿赤就感到渾身酸痛,這讓他有點困惑,卻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釋。

他下意識的坐了下來,微風吹過,倒是覺得有一絲愜意。

但阿赤卻不敢把長劍放下來。

“眉間尺,你終于來了!!!!!!”阿赤的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滄桑的聲音。

阿赤大驚,下意識的扭過頭,就覺得背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再轉回頭,那只手又轉到了他的身后,在他的后腦處輕輕地敲了一下。

但阿赤始終沒有看到說話的究竟是誰,他只感到自己的身邊有一陣風在轉。

樹葉上掛著露珠,露珠掉在身上,能感受到一股清新的晨氣,東方泛起了魚肚白,用不了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阿赤穩了穩自己的情緒,輕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一個故人——”身后的聲音略帶憔悴,阿赤急促的回過頭,就見一個黑衣人站在身后,冷冷的看著他。黑衣人蒙著面,背后背著一把劍,只露出一對眼睛。阿赤一臉不解,狐疑道:“我們認識嗎?”

黑衣人默默地看著阿赤,一言不發。這讓阿赤顯得更為緊張。過了片刻,黑衣人緩緩道:“你為什么下山???”

“我要為父親報仇!!!!”阿赤義正言辭:“我要————”

“就憑你這個小娃娃,還想為你爹報仇??你現在去,就是白白送死!!!!”黑衣人厲聲打斷他。

黑衣人緩緩的揭開面罩,這黑衣人面容蒼俊,目光炯炯,盡管看上去消瘦一些但卻又十分精神。黑衣人來到阿赤的面前,嘆了口氣,淡淡道:“現在整個楚國都在通緝你,你只要下了這座山,恐怕無數雙眼睛就盯住你了,到時候你就是飛,恐怕也飛不出都城。”

“那該怎么辦??”阿赤有點驚慌失措,但語氣又瞬間變得警惕起來:“你怎么知道我被通緝?”

“楚王這段時間都會做一個夢,夢見一個眉間寬一尺的十幾歲少年拿著一把長劍要殺自己,而且翻來覆去總是那一個人、一把劍。楚王很驚恐,便讓人按照他的描述畫了夢中少年的畫像————而那個少年,與其說和你長得很像,倒不如說,就是你!!!!”

“可是,他為什么想殺我?不對,為什么我會在夢中要去殺他??”

“因為他殺了你父親。”黑衣人一臉平靜,正色道。

“你怎么知道他殺了我父親??我父親真的死了嗎???”

“你父親是天下第一的鑄劍師,他給楚王打造了一把絕世的寶劍,當他獻劍的時候,楚王問他,這把劍是不是天下第一劍,他說,不是。”

“楚王很驚恐,便問她,天下第一劍到底在哪兒,在誰的手上。你父親說,他用那塊鑌鐵住在出了兩把寶劍,一雌一雄,獻來的是雌劍,而真正的雄劍,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而天下第一劍的下落只有他的夫人莫邪知道,但他永遠也找不到莫邪的住處。”

“楚王大怒,便問你父親,為什么不把兩把劍同時獻上來。”

“你父親說,大王生性好猜忌,不會輕易相信他人。今天我既然能鍛造出天下第一劍,那他肯定會害怕別的王去找我鑄劍,來和大王匹敵,甚至超越大王。”

“你父親就站在這大殿之上,義正言辭,說的楚王啞口無言,面紅耳赤。你父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尖刀重重的刺在了他的心上。他惱羞成怒,于是派人砍下了你父親的頭,而且怕你父親的鬼魂找他,于是把你父親的頭埋在了王宮的前門,而把你父親的尸首埋在了王宮的后門了。”

此時的阿赤早已怒火中燒,他痛苦的蹲下身來,淚流不止,痛苦萬分。黑衣人似乎已經預判到了眼前的一幕,一臉平靜道:“你想不想為你父親報仇??”

“當然!!!”阿赤停止了哭泣,他站起身,揉了揉已經紅腫的眼睛,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角,咬牙道:“我恨不得現在就剝了他的皮,砍下他的頭!!!!”

“你這樣做,是殺不了楚王的——”黑衣人搖了搖頭,冷靜道。

“我知道,所以我想知道,我該如何才能殺掉楚王,為我父親報仇雪恨!!!”

“年輕人,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跟著我看一看。你不知道都城在哪兒,但我卻知道。”黑衣人端詳著眼前被仇恨所籠罩的阿赤,把背后的斗笠抽了出來,向他扔了過去,正色道:“帶上它,低著頭跟著我,無論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出聲,知道嗎??”

“好!!!我聽你的!!!”阿赤使勁點了點頭。

黑衣人長嘆一聲,悠悠道:“你難道就不怕我是壞人嗎??你真么這么相信我?”

“我能感受到,你不是壞人。”阿赤盯著黑衣人,這讓他有點不自在:“好了好了,快走吧!!”

黑衣人走在前面,阿赤緊跟其后,此時天光大亮,黑衣人解開頭上的圍巾,把半遮半開的面罩也解了下來。阿赤偷眼觀瞧,就見黑衣人的臉上有一道傷疤,陽光照在上面顯得有點刺眼。他想問這傷疤是怎么回事,但怕黑衣人生氣,便就此作罷。


大火過后的郢都,顯得有些蕭條和破敗,被燒毀的房屋似乎還沒有人去修理,燒黑的爛木頭三三兩兩的灑在道路的兩側。

這里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和繁華,盡管有擺攤的小商販,但一個個都是愁眉苦臉,蓬頭垢面,有氣無力的。

那些油光滿面、曾經富甲一方的富商豪客們顯然還沒有從大火的陰影中走出來,盡管過去了大半個月,卻沒有哪怕一家被毀掉的商鋪有重新營業的跡象。

沒有人維持治安,如今郢都的這條街顯得更為臟亂,爛木頭和垃圾混雜在一起,散發著讓人敬而遠之的味道。

過路的人們都是腳步匆匆的,還捏著鼻子,更有甚者還惡狠狠地向地上吐幾口痰,以示厭惡。

盡管天色正好,萬里無云,陽光刺眼,但卻絲毫看不到生氣。

黑衣人走在前面,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甚至還哼哼著小曲。阿赤則是直皺眉,碩大的斗笠扣在頭上就本讓自己發悶的難受,再加上艷陽高照、臉上還半蒙著個面罩,更讓自己熱得有點喘不過氣來。里面的衣服粘在了身上,似乎還冒著熱氣,就像是剛煮熟的飯一般,這讓他更加郁悶。

兩個人就進了城門,順著這條劫后殘生的長街慢悠悠的向里走,走了不一會兒,就見前面變得熱鬧起來。

黑衣人停住腳步,下意識的拉著阿赤閃在路旁,并示意他低頭。不一時,就見一個稀稀拉拉的隊伍迎著二人的方向趕了過來。

道路兩邊的眾人就像是一個個被推倒了一般,稀里嘩啦的跪到了地上,把頭埋得很低。黑衣人趕緊讓阿赤學眾人的樣子,跪在地上,并把頭埋下去。

阿赤跪在地上,余光偷偷地瞄了隊伍幾眼。

就見前面有幾個矮胖子,腆著肚子,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走在前面,這幾個矮胖子臉大的像剛出鍋的餅,上面還升騰著濃郁的油花,眼睛很小,沒有胡子,嘴唇倒是很厚,像是抹了什么東西一樣,紅的發油、發亮。從遠處看,先看到肚子,然后能看到嘴唇,最后才能看到眼睛。

緊跟著矮胖子后面的,是幾個侍女。這幾個侍女盡管看上去年紀不大,但顯得很是憔悴,一個個低著頭,唉聲嘆氣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這幾個女子臉上不知道抹了什么東西,臉顯得比別的女子要更紅潤一些,而且身上還散發著一股讓人愉悅的香氣,但和這街上的惡臭混在一起,有那么一絲微妙。

再往后看,就見一群人簇擁著一輛大馬車,馬車上面立著一個大華蓋,華蓋下面坐著個衣著華麗的中年人。這個人的穿著要比尋常人華麗的多得多,衣服上繡著各種光怪陸離的圖案,有鳥、有猛獸,還有一些不知所云的看上去很奇怪的圖案。

馬車周圍簇擁著一群身披鎧甲的兵士,這些人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有刀劍、有長矛、有斧鉞、有鉤子叉子。這些人擠作一團,嗓門大得驚人,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氣力,嗓子也不啞,也不見他們喝水。因為天熱,有些兵士歪戴著頭盔,使得有風能吹進去,讓人看著滑稽。

馬車走得很慢,匍匐在地上的百姓不敢抬頭,生怕被這些吆五喝六的兵士們的手中的武器弄傷了眼睛。

街上的味道使得馬車上的中年人大為光火。他皺著眉頭,不時地用手捏著鼻子,但見那些兵士們一個個晃晃悠悠的踱步,更是氣憤但又無可奈何。但是礙于百姓在道路兩旁跪著,他又不好意思發作,所以身體不停的在車里扭動。

馬車后面又是幾個矮胖子和侍女,慢慢吞吞的在后面走,一個個低著頭,完全沒有一點精神氣。

幾個兵士簇擁著一個矮胖子走在最后面,這個矮胖子腆著肚子,手里抱著一把長劍。

長劍就像是冬日里的一塊冰,晶瑩剔透,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紫色的光。一群兵士小心翼翼的圍在這個矮胖子周圍,表情凝重,目光警惕的注視著周圍,和前面一群無精打采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阿赤匍匐在地上,他感覺背后的長劍似乎在微微的顫抖,而隨著隊伍的前行,顫抖變得越來越強烈,不時還發出微微的嗡嗡聲。

阿赤偷眼觀瞧,那長劍除了劍身比自己背上的長劍稍微短那么一點點之外,無論是材質還是外形竟是出奇的一致、

“這就是那把雌劍!!!!”阿赤心里咯噔一下:“那個眾人抬著的人就是楚王!!!!”

阿赤怒從心頭起,他下意識地要起身,突然被黑衣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別動——”

懶散的儀仗隊漸漸遠去,背上的長劍又恢復了平靜。阿赤咬牙道:“我要報仇!”

黑衣人嘆了嘆氣,嘆了口氣,沒作聲。

隊伍沒了蹤影,黑衣人面色凝重的對阿赤說道:“我們還是出城吧——”

畢竟是剛剛進城,什么事也沒做不說,殺父仇人眼睜睜的在自己的眼皮下溜走,阿赤心里有點堵得慌。黑衣人看在眼里,淡淡道:

“你仔細看這條街,盡管和以往相比蕭條了不少,但是卻無緣無故多了不少當兵的。這些兵士似乎在找尋著什么,而且有些人手里還拿著畫像,那畫像肯定就是你———現在整個楚國都在瘋傳一個眉間有一尺的少年要殺他,你看看自己,那不就是你嗎?”

阿赤一愣,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確實兩眉之間的距離比別人寬了一些。

“就連這破敗的街市都是這樣,那你想想城里面會是什么情形,你一旦進去,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你,你想走也走不掉了。”黑衣人一臉沉靜,阿赤也使勁點了點頭,看來自己還是欠考慮了。

阿赤向下拉了拉自己的斗笠,免得被別人發現,緊緊地跟在黑衣人的后面,急匆匆的出了城。

一切都還算順利,黑衣人和阿赤走到了郊外的一片樹林里。

天色漸暗,阿赤變得愈發不安。

他拿出從家里拿來的干糧,想吃卻又沒有食欲。又偷眼看了看黑衣人,黑衣人只是目光空洞的望著遠方,若有所思,臉色憂郁,一直沉默。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盡管離家才一天,但一想到自己母親的病,不免悲上心頭。把母親孤零零的一個人放在家里,如果母親病重了,那會有誰照顧呢?如果真的不能報仇,要如何面對自己的父親呢?而就算是報了仇,接下來的生活還會像在山上無憂無慮嗎?

他似乎聽到了抽噎聲,是一個男孩而發出的聲音。他定了定神,才發現抽噎的是自己。

黑衣人依舊在沉默著,似乎眼前所發現的一切和自己無關一般。阿赤沒有食欲,便把干糧收拾起來,卸下自己的長劍,緊緊地抱在懷里。

皓月當空,月光流瀉到二人的身上,整個樹林里面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帶藥燒盡的篝火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響。

黑衣人長嘆一聲,突然轉過身,問道:“你真的要為你父親報仇?”

“那是自然!”阿赤抬起了頭,但目光又黯淡了下來:“你為什么這么問,而且,你為什么要幫我?”

“我想了想,如果想殺掉楚王,或許需要向你借兩樣東西——”

“什么??”

“一、是你的劍,二,是你的頭。"

“我可以給你!”阿赤深思了片刻,隨即點頭:“有了這兩樣東西,你就能成功?”

“或許能——”

“可是,你為什么幫我?”

“孩子,你要記住,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不計報酬的去幫助另一個人,倘若真有,更確切的說是擁有著共同目的的抱團而已,我之所以幫你,不過是因為你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罷了。如果我沒有你身上的兩樣東西,我不能接近楚王;而你沒有我,甚至連楚王你都找不到。這兩樣東西,你若是給我,我便立刻取了;倘若不給,我也不勉強——”

“那么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想殺楚王??難道他也殺了你的父親??”

“比這嚴重——”

“你難道比我還恨他????”

“是的。”

“頭和劍都給你,你拿去吧——”阿赤把懷里的長劍遞給了黑衣人,并且閉上了眼睛。

阿赤自覺脖子一涼,像風吹過一般,很爽利的感覺,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衣人用長劍砍斷了一棵樹,削掉枝椏,取了樹干,中間掏了個空,把阿赤沒了頭的尸首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里面,把削掉的枝椏蓋在上面,趁著篝火未滅,拿起殘火,扔在了這枝椏上。

火苗有一人多高,里面不時發出劇烈的“霹靂霹靂”的聲音,黑衣人一臉憂郁,面對著沖天的火光,高聲唱道:

“噫吁戲,嗚呼哀哉

長劍在手兮嗜人血

獨闖深潭兮或不歸

若不歸兮橫尸于野

蒼狼虎豹分食兮心不甘

咿咿呀呀或不歸

不歸兮橫尸于野

才狼虎豹分食兮心不甘

心不甘

嗚呼哀哉————”

楚王癱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憂心忡忡。

從火災的事發現場剛回來,自覺泄氣了一大半。下面的臣子嚷嚷著要恢復原樣,但卻沒有哪怕一絲復蘇的跡象,到現在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還是查不到縱火的兇手是誰。

坊間盛傳這是天降大火,是大兇之兆,但也有大臣說這事火燒旺運。兆頭好壞是小,損失是大。

盡管說郢都城不小,但一片繁華之中出現了這么個破敗之地,難免會讓人掃興。

“什么天降神火,什么火燒旺運,純粹都是扯淡!!!”楚王使勁敲著桌子,大聲斥責道。

底下的大臣一個個面紅耳赤,哆哆嗦嗦的一言不發。

那個少年,依舊在每一個夜里,準時的出現在自己的夢里,這讓他更是大為光火。

他讓畫師按照自己的描述,繪制出來了這個少年的模樣,讓他們把畫像分發給手下的兵士們,如果誰捉到這個少年,立即就地正法,斬下他的頭顱,而且賞金一百兩。

后來把賞金提高到了二百,卻依舊沒有眉目,到現在已經提高到了五百,還是沒有人看到過這個少年的影子。

兩件事同時擺在自己眼前,卻連一點解決的跡象都沒有,這讓他更為氣悶。

“一群飯桶!!”看著群臣一個個不吭聲,氣得他把桌子上的杯子一股腦的掀到了地上。

“大王,要不讓北方蠻族的姑娘們再給大家跳幾支舞??”底下一個矮胖子笑嘻嘻道。

“沒意思!!!不是扭腰就是扭屁股,早膩了!!”

“要不再讓那個會吞刀的異士跟您表演一下吞兩把刀??”

“那些東西有什么好看的???鉆火圈,走鋼絲,吞刀,要么就是講笑話,一點意思都沒有。更何況,夢里的少年人你們抓到了嗎!!!縱火的真兇你們找到了么??沒有!!!”

楚王怒氣沖天,他走下臺階,來回疾步,一邊走一邊甩袖子: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一群廢物!!”

“南宮將軍奉命前去找那個少年,這一晃也半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呢——”一個矮胖子說道。

“南宮將軍神威無敵——”另一個矮胖子諂媚道,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楚王打斷:

“有完沒完,你們能不能辦件正事!!!!”

就在此時,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大喊:“南宮將軍回來了!!!”

“快讓他進來!!!!!!!”楚王大喜,連忙擦了擦臉上憋出的汗,忙不迭的坐到了座位上。

“大王。臣回來了,而且帶來了兩樣東西————”

“好!!!!快端上來!!!!”


“大王,我回來了。而且還得到了一點意外的收獲——“

大殿之上站立一人,身著黑衣,臉色蒼峻,面帶疲憊,他沖著高臺之上的楚王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他的正前方,放著兩樣東西——一個包裹、一把長劍。

“南宮將軍一路舟車勞頓,辛苦啦!!”楚王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很好!非常好!!”

“大王,你朝思暮想的那個少年人的人頭,已經被我帶來了。”

話音剛落,他輕輕地打開了眼前的包裹。包裹被保護得嚴嚴實實,黑衣人不緊不慢,一臉的淡定。

群臣們一個個面色緊張,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楚王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的盯著包裹看,不一時,阿赤的人頭就醒目的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楚王仔細端詳著眼前的人頭,左轉了三圈,又轉了三圈,甚至蹲下身來,伸手摸了幾下。

那個可怕的夢境又從他的腦海里浮現: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臉的殺氣,眉間差不多有一尺寬,手里握著一把青劍,那把青劍看上去和自己手里的劍很像,但卻又有點異樣,但究竟哪里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眉間尺——“楚王臉色變的蒼白起來,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兩步,臉上熱汗直淌。

他又發現,人頭的旁邊還放著一把長劍,盡管長劍也是被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裹著,嚴嚴實實。

”這把劍是——“楚王連連搖頭:"莫非他是————”

“他是干將的兒子,眉間尺。”黑衣人冷靜道。

“哎呀恭喜大王,您最大的心頭之患得以解決了——”最挨近黑衣人的大臣訕笑道。

“大王洪福齊天,高枕無憂——”“大王這是否極泰來啊哈哈哈哈——”

“都給我住嘴!!!!”楚王沖著微圍觀的大臣們喝道。

為首的大臣一咧嘴,眾人再也不敢說話。黑衣人就站在原地,用余光瞟了一眼滿是驚恐的楚王,嘴角微微的翹了一下,淡淡道:

“大王,我這次出城,偶遇到一位世外高人,這個高人教了我一個很厲害的奇術。”

“南宮將軍快說,你又有什么新發現??”楚王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顫抖著。

“一種能讓死人說話的奇術。”黑衣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不過要想讓死人說話,得有兩個物件,一個銅鼎,一條金龍。”

“銅鼎,我自然有,金龍,我就是!!”楚王緩緩地舒了口氣,繼續問道:“就算有了這兩個物件,那又如何讓死人說話呢??”

“要想讓死人說話,最重要的是有金龍在,有了金龍,其他的都好辦。”黑衣人頓了頓:

“找到一個銅鼎,里面注八成滿的水,用大火煮沸,再把人頭放進去。這位高人教了我一套咒語,只要我念完了這套咒語,他就像活人一樣會說話。”

“快,準備!!!”楚王大手一揮,沖著眾人招呼道。

過了好一會兒,穿著重甲的七八個的兵士一個個上氣不接下氣的搬來了一個銅鼎,就放在大殿的中央,又在銅鼎的下面堆滿了木炭,注入了水,一切準備就緒。

楚王親自點燃了木炭,炭火熊熊的燃燒,不一時銅鼎里的水便沸騰了起來。

黑衣人緩緩道提起阿赤的頭顱,阿赤頭發蓬松,雙眼緊閉,面色安詳。黑衣人看了看沸騰的開水,便將阿赤的頭向里面一扔,只聽“撲通”一聲,阿赤的頭便沉了下去。

黑衣人不緊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端起了包著的長劍,輕輕地解開,只見大殿之上閃出一道青光,嚇得楚王一激靈。

黑衣人拿起手中的長劍,嘴里念念有詞,一邊叨咕,一邊開始繞著銅鼎挑起了奇怪而夸張的舞蹈。

黑衣人的表情變得猙獰,他的眼睛里閃著兇光,臉色蒼白,長劍在他的手上上下翻飛,哄得看熱鬧的大臣們連連后退,一個個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銅鼎里面的沸騰聲越來越大了,不一時,里面竟然發出了“啊呀啊呀”的聲音,就像是小孩子的哭聲一般。

楚王顯然被眼前的情景所驚呆了,他信步前去想看個究竟,突然發覺阿赤的頭瞪著眼睛,張開大口,向他襲來。楚王想向后躲,突然就感覺脖子一涼,一個熟悉而鬼魅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的側耳邊。他剛要回頭,卻發覺自己的頭已經掉進了銅鼎里。

楚王的無頭尸首倒在了大殿之上,“突突”的噴著血,地上頓時成了一片紅。

大臣們都嚇傻了,一個個驚得魂不附體,甚至連那些手持武器的重甲兵士都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王宮里頓時亂了套,有幾個矮胖子向后宮跑去,想著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他的那些妃子們。大臣們則如同鍋上的螞蟻,一個個東竄西竄,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威嚴和氣勢。

黑衣人看著眼前的一切,冷笑了一聲。隨即拿起長劍,橫向自己的脖子,只聽“撲通”一聲,黑衣人的頭顱也進入到了這銅鼎中。

三個人的頭都滾到了鼎的深處。

楚王驚魂未定,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他感覺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只有意識,卻沒有知覺。

他發現,眼前有一個少年,影影綽綽的,背對著自己。他又感覺后面也有個人,冷冷的注視著自己,讓他心里直打鼓。他想回頭,卻沒有氣力,這讓他更為緊張。

“是你殺死了我父親??”前面的身影厲聲問道。

“你難道是干將的兒子??”楚王一臉駭然。

“這里是聯通陰陽兩界的走廊,如果往前走,那便是陰曹地府,向后退,便是人世。你可以向后退,但是你的頭和你的身體分開了,所以,你向后走,也是徒勞。”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死了???”楚王渾身顫抖著,他回過頭去,黑衣人正冷笑著,一臉不屑的看著他。

“你只是個活死人,你的死活到如今已經沒有了意義。”黑衣人攤了攤手,故作無奈狀。

“不過,你就算是死了,結果也不壞,好歹也算是一種解脫。”黑衣人拍了拍楚王的肩膀:

“你可以為你的兇殘、猜忌、冷漠、陰毒找出一萬個理由來搪塞,但是你要記住,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想把黑的洗白,那不僅是徒勞,更是無知!!”

楚王惱羞成怒:“你這個叛逆!!你算什么東西,竟然敢來教訓我!!我待你不薄,你卻如此不忠,真的是令人齒冷、心寒!!”

“呵呵,真的有趣。”黑衣人撇了撇嘴:“我為你辦事,你給我俸祿,兩不相欠。而你這個人反復無常,陰險狠毒,甚至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我真怕有一天,自己稀里糊涂的被你砍掉了腦袋。別給我講什么人情世故,別給我說那些虛無縹緲的情誼,沒有用。哪怕干將那么忠心不二,替你著想,結果呢??你竟然想殺掉他的后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放聲大笑,笑聲陰森而恐怖。那個影影綽綽的背影依舊站在那里,微絲不動。

楚王瞪大了雙眼,他還想爭辯著,但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繼而視野也變得愈發模糊,他只能恍恍惚惚的聽到那個令他恐懼的笑聲。

鼎里的水還在沸騰,如果不是上面浮著一層油,實在無法想象,里面竟然還有三個人的人頭。

“哎呀,咱們大王的頭還在里面哪,唉唉唉!”一個妃子作出了恍然大悟狀。

平時總是最先發言的老臣湊上前來,他仔細的端詳著里面的情況,用手摸了摸水面,隨即命令大殿里兵士:

“到廚房去調集了所有的鐵絲勺子,撈!!”

兵士們脫掉鎧甲,輕裝上陣,有用鐵絲勺的,有用漏勺的,七手八腳可是忙活起來了。

沸水隨著勺子的攪動而旋繞著。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兵士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用兩手慢慢舉起了勺子,水滴從勺子的縫隙中滴滴答答的向下淌,再看勺子里面,正盛著一個白花花的頭蓋骨。

“我的大王呀!”大家情不自禁的都放聲哭起來。尤其是那幾個妃子,發出了殺雞一般的嚎叫,感覺整個宮殿都在嗡嗡作響。

但不久這些令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陸續停止了,因為另一個兵士又撈起了一個同樣的頭骨。

其余的兵士們熱汗如雨下,但卻干勁兒十足。因為,鼎里面還有東西可以打撈。

不出所料,第三個頭骨也被打撈了上來。

除了頭骨,還有一些沒有煮爛的頭發、胡須,有白的、黑的、甚至還有幾個褐色的。除了這些,還有頭上戴的頭釵、還有一些零碎的掛飾————那是楚王頭上帶的。

“咱們大王只有一個頭。那一個是咱們大王的呢?”

“怎么才能找到大王的頭呢???”

大臣們、妃子們、甚至那些侍女們、矮胖子們,一個個都抓耳撓腮思考起來,只不過討論的結果,毫無建設性。

三個頭蓋骨一字排開,黑白大小,都差不多,根本沒有辦法去辨別開來。一直糾結到半夜,大臣們一面打呵欠,一面繼續討論,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這才決定了一個最慎重妥善的辦法:

將三個頭骨都和楚王的身體合葬在一起!!


尾聲

舊王駕崩,新王上位,先是舉國哀悼,又是舉國歡呼,先悲后喜,百姓們還是很高興。

不過,新王在登基之后,總會做一個奇怪的夢,這個夢很駭人:

他都會在夢里看見王宮陰暗角落里面有一個銅鼎,從里面,總會傳來陣陣的哭聲和咒罵聲,有時候還伴有慘烈的笑聲。

每次新王從夢里醒來,都是渾身發抖,四肢無力,枕頭上淌的全是汗,濕一片的那種。

“或許,這是先王駕崩的那個銅鼎吧——”一個大臣說道。

“應該把那個銅鼎扔掉,不吉利!!!”另一個大臣建議道。

“還有那兩把劍,也是兇器,應該埋到地下!!”

“我同意——”“我贊成——”

兵士們又一次七手八腳的從后殿的角落里面找到那個銅鼎,又七手八腳的把它扔到了王宮后山的大水溝里面。

至于那兩把劍,一把被埋在王宮前門,一把被埋在了王宮后門。

而說來也怪,新王從此再也不做噩夢了。

“大王鴻運當頭——”“大王福星高照——”“大王吉祥萬年——”大臣們恭賀新王。

“至于那場大火,那是先王在位的事,現在來看,是火燒旺運啊——叛逆清除,新王登基,簡直妙極啊!”

一個矮胖子大聲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

眾人甚至拍起了手,王宮里面洋溢著一股愉快的氣息。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否極泰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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