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太陽很好，絲毫感覺不到冬天的料峭，當我進入那個兒時嬉鬧的胡同，心便沉得沒有邊際了。

院子里很多人，每個人頭上都裹著白色喪布，院中央停著厚厚的原木棺材，空空的張著嘴... ...

很多人在哭，很多人在忙碌，我只看到堂屋中央放著的床邊上燃燒的白色蠟燭，床上躺著的是沒了呼吸的姑父，被厚厚的棉被蓋了頭腳，棉被上方放著一本他生前最愛看的書，床前穿著喪服的姐姐們在哭，盆里燃燒著草紙，空氣里都是青煙。

我的姑姑，我尋找我的姑姑！她坐在里屋，在那里靜靜地坐著，沒有一滴眼淚，我撲到她懷里哭，那懷抱再也不是兒時的夏夜抱著哭鬧的我哄我入睡的搖籃了，這懷抱瘦的可憐。

姑姑抱著我說：孩子別哭了，他走了，干干凈凈的，也好，我們都忘了他的好處吧！

我更加控制不住，只是一個勁地說：姑姑你一定要好好的，之后抓住她的手不再放開。

一直都是那么平靜。姑姑，我的姑姑，這世間，那個愛她疼她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個視她為寶貝說要陪她走一生的人先離她而去了... ...

【一】

爸爸說，他有兩個姐姐兩個妹妹，爸爸的親生父親在父親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家鄉，母親帶著三個孩子逃荒。異鄉路上，把大女兒送給了一對不能生育的夫婦，之后帶著爸爸和二女兒（我的姑姑）改嫁許家。再后來爸爸的母親和繼父又生了兩個女兒。許家只有爸爸一個男孩子，既是許家的寶貝同時也因是外姓人而經常受他人的欺負。姑姑是家里的老大，沒上過一天學堂，自懂事起就去生產隊為家里掙工分養活弟弟妹妹。爸爸每次說起姐姐都會流淚，每次都會講起他的姐姐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回去還要把把隊里發的自己舍不得吃的玉米面餅子偷偷地塞給自己的弟弟吃，而不懂事的弟弟還抱怨餅子硬的硌牙！

姑姑生的很漂亮，爸爸還保存著姑姑出嫁前的黑白照片。繼父沒有太大的能耐，除了愛孩子就是愛麻將！所以姑姑嫁得很晚，她怕她走了，她可憐的媽媽和弟弟妹妹無人照顧。

姑父是一干部，很英俊有文化也很疼姑姑，那時候是很讓人羨慕的吃商品糧的。爸爸說，當時媒人拿著姑父開著大卡車停在黃果樹瀑布邊上照的照片給姑姑時，看的姑姑臉都紅了！

姑姑結婚時婚禮很簡單，就一個紅色的包包就走了，爸爸當時哭得昏天暗地，不停地要姐姐，以為姐姐再也不會回來！

婚后的姑姑因為婆家家境好，再加上姑父的疼愛，總是給姑姑錢補貼娘家用，爸爸總是受用最多的人！

這些，都是年已六旬的爸爸平時給我們講的他們的故事，那時我還沒出生！

【二】

我記事時，姑姑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女孩，最小的是男孩子。姑父經常出差，姑姑一個人照顧四個孩子甚至更多。兒時的記憶里，我和二姑三姑家的孩子們一到暑假都愛往姑姑家住，一大堆孩子在姑姑家鋪滿石板的院子里玩耍。姑姑的手工刺繡很棒，每次去都纏著她給我繡花裙，而且還用她繡滿花朵的帳子裹在身上演貴妃醉酒。

不管我們這一群小土匪怎么玩鬧，姑姑從沒生氣過！

小時候，我們是很懼怕姑父的，身材魁梧的他不愛多說話，棱角分明的臉上很少微笑，如果在現在算是一個很酷很有型的男人，每次回家都給姑姑帶好看的衣服，我們在的時候會給我們很多小禮物，平時里他呆在書房里看書不大出來。他每次一回去我們這些小東西都老實得很，連吃飯都圍在桌子邊上小口地嚼咽。姑父愛喝酒，每頓飯都要斟上一杯，喝完興致高了抱起我們其中的一個放在腿上，還沒開口說話，我們就哇哇地哭開了，搞得他很郁悶；雖然每次姑姑都說“別怕、別怕，他好著咧”，但仍不敢和他親近，等著盼著他回單位我們好恢復原樣！

姑姑的愛情就在那個年代綻放，他們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滋生蔓延。

那時我們不懂愛情，當我們懂愛情的時候，此愛情非彼愛情！

【三】

姑姑的大女兒去世的很早。

記得一年暑假，農歷七月七那天晚上，我們幾個拿著席子鋪在院中的梧桐樹下面等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忽然有鄰居慌張地跑過來對我姑姑說“出事了！”接著我跟著姑姑往外跑。街上，圍了一圈的人，人群里面那個叫箏的大表姐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得不省人事，有人在掐她的人中，我非?？謶?，躲在姑姑身后不敢再多看一眼。

后來才知道箏姐姐很小的時候就有癲癇，而且隨著年齡越大發作的次數越多，神智也越來越不清醒。那時的她已經嫁人，嫁給同村一個很憨厚正直的大哥，大哥對她很好，并有了一個很乖巧的女兒取名叫存。存自小很懂事，兩三歲都知道幫爸爸照顧傻傻的媽媽，上學后成績很好，但是不愛說話，每次媽媽犯病了就跑去外婆家躲一陣子。

那時我們不愛和這個安靜的小姑娘玩的，覺得她很無趣，眼神里總有一種冷冷的東西，不能親近，直到后來才明白她心里的孤獨。

再再后來，我們長大，各奔東西，很少再去姑姑家的院子嬉鬧，除了春節去恭恭敬敬地和姑父碰杯，姑父總還是給很多的壓歲錢說讓我們新學期用來交學費。直到有一天假期回家，爸爸說箏走了，姑姑沒有流淚，姑姑一直是一個忠實的基督教徒，姑姑說箏姐上天堂了不再受人間的凄苦，挺好的事兒。

這次去送姑父，沒見存，只見箏姐的丈夫，他說存考上大學了，那一刻真想抱抱那個兒時受我們冷落的孩子！

【四】

姑姑的二女兒歌很早就離婚了。

那是個倔強的漂亮的能干的姐姐，記憶里大我們十多歲的她從來不帶我們小孩子玩，一個人做自己的事情，她皮膚白嫩身材很好，有黝黑如瀑的長發，追求者甚多。她一個人開店，精明而善于計劃，同時生的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性格。

姐姐找了個高高的白凈的男孩子結婚，生了一對白白胖胖的雙胞胎男孩兒，取名玉嬌、玉龍。

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歌姐姐奮不顧身地離婚了，孩子一人一個。

再后來姐姐再婚，又離... ...

雙胞胎哥哥一直留在姑姑家撫養，每次去見他，和當時的存一樣不愛說話，而弟弟再也沒見過。

姑姑和姑父為歌姐姐，操碎了心，仍然無法改變姐姐的命運！爸爸說歌姐姐錯生為女兒身，如果是男孩子定有一番大作為。

我想，這人生當你睜開眼的瞬間，就沒有“如果”的可能了！

這次，守在姑父靈前的歌姐姐，哭得幾次失去了知覺，浮腫的雙眼和發福變形的身體，早已沒有往日的風韻。

臨走時我抱著她說：姐姐，好好生活吧，好好孝順活著的親人！

【五】

姑姑的小女兒雅至今未嫁。

雅姐姐是我最愿意親近的人，她總帶我去她同學家玩，還和她一起去她學校開散學典禮，站在領獎臺上的雅姐姐特別漂亮！后來雅姐姐喜歡上了照相，經常騎自行車帶我去一個遠房姑姑家去，那個姑姑家有個開照相館的哥哥，比姐姐大十幾歲。那時傻傻的我不知道情竇初開的雅姐姐喜歡上了那個男人，只知道一天冬夜很晚了，我都躺在被窩里了，雅姐姐還在和那個哥哥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一個星期之后，姑姑哭著找爸爸，說雅姐姐和那個哥哥都不見了！

兩年之后，雅姐姐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和那個哥哥來到我家，帶了很多新疆的葡萄干，由我爸爸帶著回去認親了！據說姑父喝了很多酒，還流淚了，打了雅姐姐，但看到孩子還是很高興。

再再后來，兩個人去了西安，開了個磨坊，生意很好，姑父和我的媽媽都去幫過忙，媽媽回來說，雅姐姐天天和哥哥吵架，那時的哥哥

已經蒼老的不成樣子，雅姐姐越發標志水靈！哥哥管不住雅姐姐，隨她去了！

結局仿佛一開始都已經成為定局，當兩個年輕人為愛情不顧一切地結合又因為不愛而分開，這個過程，犧牲的不僅僅只是青春，還有孩子的怨恨。

姑父躺在病床上的期間，已是獨立生活很久的開出租為生的雅姐姐一直陪在父親身邊，直到父親離開。

那個十六七歲的花兒綻放了二十多載，現在已是風塵仆仆的女人。前夫已婚，孩子已不在認她。

【六】

這世間的女子，終究這樣綻放到最后只剩孤獨.

姑姑，我親愛的姑姑，您和您的女兒，一定要好好生活，還有我的那個哥哥，你一定要照顧好身邊的女人，她們是你的媽媽和姐姐們！

拜托了，辛苦了！

2010-12-29 21:12 ?于2017-3-12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