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回到上世紀20年代后期的的一個夏天。
? 這一日,白甌城內西城大街上的“花大利甌菜館”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 白甌城的人都知道“花大利”的甌菜好吃得比得過御廚房的美味,但也都知道“花大利”的花老板臉皮厚,就跟他們家廚房里的砧板一樣厚。白甌城內笑話誰不知廉恥、臉皮厚,就一定會說:某某人的臉皮就像花大利的砧板一樣,不知怎的,這句話居然成了白甌城內婦孺皆知的一句俚語。
? 雖然花老板因為臉皮厚常受人揶揄,但是,他卻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孝子。花老板從小沒有父親,是母親靠幫人做“月子姆”,一手把他拉扯大的。
? 甌江沿岸的白鷗城內有一個風俗:姑娘家出嫁成了新媳婦,娘家在出閣的女兒懷孕后,就要到楠溪江訂做上好的素面,因為素面湯是招待登門探望生娘和新生兒的客人必不可少的美食。“月子姆”不僅要帶孩子伺候產婦,更重要的是必須會燒素面湯。哪個“月子姆”的素面湯做得最好,便是遠近聞名的最搶手的“月子姆”,主人家出的價格也最高。花大利的母親是白鷗城內素面湯做得最好的“月子姆”,自然身價就高。所以做了多年的月子姆之后,積累了一筆財富,就在白甌城內的西城大街上,開了一家叫“花大利素面湯”的小面館。
? 這花家的素面湯可不是一般的素面湯。一般人家做素面湯撒一小勺料酒,為的是給素面提提味,可花家的素面湯可是有秘密的。花家素面湯的湯汁中,水的比例很少,幾乎以酒做水,滿滿一碗湯汁,其實就是一碗加了蝦米雞蛋香菇燉出來的糯米酒!只要吃一碗花家的素面湯,就相當于既吃了面條,又喝了一碗糯米酒。一碗花家素面湯下肚,不會喝酒的人就會頭重腳輕,暈乎乎地不知東西南北了。因此,就像一個酒鬼喝酒上癮一樣,白甌城的食客幾天不吃花家素面湯,就會念念不忘,有癮了。如此這般,“花大利素面湯”就天天顧客盈門。
? 慢慢地、滿滿地,那家叫“花大利素面湯”的小面館就改頭換面了,變成了“花大利甌菜館”,雖然主打招牌菜還是那一碗讓人吃得云里霧里的“花家素面湯”,但接手了母親廚藝的花大利早已經推陳出新了。
? 其實在花大利之前,中華大地的菜系中本無“甌菜”一脈,就因為花大利不惜力氣、不惜銅鈿,到楠溪江、雁蕩山和洞天島收集了各種各樣的山珍海味。這些最美味、最新鮮的食材讓“花大利甌菜館”名聲在外,很快,他自創一派的“甌菜”菜系也就得到了食客們的認可。
? 1876年,《煙臺條約》后,白甌城就成了西方列強在中國東南沿海開埠的通商口岸之一。白甌城外的甌江直通東海,航船往來、商賈流通,使得白甌城成為中國東南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出入海口和商貿集散地,白甌城四鄉八方的百工匠人便將自己的產品匯聚到白甌城內做各種營生,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后來薈萃到楠溪江那個遺世獨立的蓮瑞村中的“甌越五匠”。
? 由于商務龐雜,花大利的甌菜館成了商人匠人們經常光顧的地方,漸漸地變成了白甌城的“新聞發布廳”。當年華連士來到白甌城傳教,消息就是從花大利菜館第一個被“報道”了出去,因為華連士在白甌城內的第一餐是在“花大利素面湯”小面館吃的,當華連士連湯帶面吃了一碗酒氣濃郁的素面湯后,大家便知道了白甌城里來了個“黃毛貓眼”的“番人”,白甌城的人們到現在還把外國人叫做“番人”。那個時候,他們聽說“番人”走路膝蓋是不會打彎的,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個“番人”帶來的不僅只是西方的教義,他更是帶給白甌城很多聞所未聞的新鮮東西,比如女子學堂、比如聾啞學堂,還比如西醫醫院。這一切,讓他們感覺到非常驚訝和好奇。
? 當所有人都對這個據說走路膝蓋不會打彎的“番人”充滿好奇又不敢接近的時候,花大利的母親居然和這個華連士成了好朋友。因為剛到白甌城的華連士就被一碗酒意濃濃的素面湯迷住了,從此他隔三岔五地到花大利的甌菜館里喝素面湯。為人熱情又有著語言天分的花老太太居然沒出幾天便能雞對鴨講地和華連士對上話了!華連士拿出了英國帶來的香水和花粉作為禮物,沒有多久,便神奇地從花老太太那里學來了被后人譽為天下第一難的甌江方言!
? 這個花大利雖然臉皮厚,但是對于母親可是言聽計從。花老太太有個頭痛腦熱,他便先嚇個半死。有一次花老太太不知道沾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忽然上吐下瀉,情況危急,當地中醫館的醫生說可能染了瘧疾。正當花大利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連華士給他送來了當時的稀罕西藥——奎寧。沒多久花老太太便痊愈了,從此。花大利將連華士當成了自己母親的救命恩人,對他更加敬重了。今日是花大利母親的八十大壽,在這個大喜的日子里,花大利大擺酒席,宴請四方。當然,連華士傳教士是這80大壽壽宴上的座上賓。
? 那一日,連華士接到喜帖,本想換了衣裳就去赴宴,可是他年輕的夫人拉住他說:中國是個禮儀之邦,人家請你赴壽宴,你應該送點禮物去賀壽才對。連華士一聽也對,就揣了幾塊銀元先到店鋪鱗次櫛比的瓦市巷。行至興文里,見有小商販叫賣“燈盞糕”。這連華士第一次見到“燈盞糕”,不知這是何物,只覺油香沁鼻。這小販見一個黃發貓眼的“番人”盯著“燈盞糕”看,就很友善地遞了一個給他。連華士趕緊掏出錢遞了過去。小販說:“你這錢太大了。你吃了先,好吃多買兩個再付錢。”
? 連華士咬開這扁圓形的金燦燦的餅,只見餅內蘿卜絲肉絲摻雜,一口咬住,就會帶出一兩根蘿卜絲,如同油燈內的芯盞一般,連華士問小販:“原來這就是“燈盞糕”的由來吧?”
? 小販一聽這個番人居然會講白甌話,就跟他冬瓜蘿卜地聊了起來。 連華士覺得這燈盞糕實在好吃,便毫不猶豫地一口氣向小販要了半打,說是帶回去給家人嘗嘗。可是,當他伸手一摸口袋的時候,壞了,剛剛帶出來的那兩枚新銀元不見了!連華士這才感覺到就在剛才他和小販聊天時注意力沒集中,他的衣襟被人動了一下,肯定是遭賊偷了!正當他無奈地搖搖頭,把那半打的“燈盞糕”放下來還給小販的時候,前面來了一位壯漢,這漢子手里拎著一個小嘍羅的后衣襟,一把把他扔在了連華士的面前:“快把你剛才偷的銀元還給這位先生!”
? 小嘍啰說:“可是,他是番人……”這位壯漢怒目一睜,對小嘍啰吼道:“番人的銀元就能偷嗎?你丟咱白甌人的臉哦!”小嘍羅兩手顫顫巍巍的拿出來兩枚雪白的銀元,遞還給了連華士,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 連華士連忙對這位壯漢道謝,想不到壯漢一言不發,轉身匆匆就往麻行碼頭的方向走了。
? 連華士目送著那個壯漢的身影消失后,從小販手里接過那半打燈盞糕和找錢,也是腳步匆匆,邁進了花大利甌菜館。
? 今日的花大利甌菜館張燈結彩、高朋滿座,好不喜慶。很快,連華士就將剛才一事放在腦后了。壽星花老太太不斷地給前來祝壽的客人介紹她的“番人”徒弟,時不時讓連華士秀幾句她教的白甌話,連華士那古里古怪的發音不斷讓客人們哈哈大笑。正當大家沉浸在這無比歡樂和喜慶的氣氛之中的時候,忽然有人飛奔而來,對著連華士大叫:“番人牧師,你快走,你家的小兒子愛華德剛才掉到甌江里了,被人救起來,從麻行碼頭送到你們的白雷德西醫院了,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 連華士一聽,騰地從壽宴的酒桌上站了起來就往門外狂奔,身后那半打“燈盞糕”嘭地掉在地上,他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