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大城市,水泥鋼筋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寬廣大道。
這里的人們粉妝玉飾,豹紋狐裘,文質彬彬,眼神中充滿不解的神情。
我突然間想念那黃土彌漫的家,那個每次坑坑洼洼下過雨就泥濘的蜿蜒土路,那沒有公交車和面包車,只有坐摩托或者步行才能回到的家。
那里的人們面色發黃,卻在深深的皺紋里笑開了一朵花。女人們穿著寬大的布料褲子和各種花花綠綠的上衣,頭上戴著有汗漬印的白帽,右臂挎著籠,左手里拿著收音機,嘴里不時跟著收音機的秦腔吼上兩嗓子。山上,溝里,坡上,那些花花綠綠的身影遍布到處,這些女人們是荒野的坡地上的一朵朵色彩絢麗的鮮花,成為了盛夏里獨有的一道風景。
隔著溝,這邊可以聽到那邊廣播里的秦腔,這邊的人和對面坡上的人遠遠應答著。你一句我一句,四周的人都加入到這場免費的遠程對話中來。
我突然想為那些人寫些東西,可是靈巧的筆在我的手中沒有生機,它僵硬,疲憊,匱乏。那是些有著不滅生命的人,我沒有能力將他們活靈活現在這里。
每次打電話回家,總是母親接,父親上山干活去了,還未歸來。人常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我突然想起了這個男人,這個世上最愛我的男人,我想我肯定是個上輩子折磨他太多了,所以這輩子,他就一直得為我奔波。
深陷的眼睛,背后突起的兩塊脊梁骨,是我對他最深的印象。我一向都不太敢正視他的眼睛,仿佛我怕他看清我的心事。別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很兇的人,可他并不嚴肅,總喜歡和我笑著說話,我還是很少去直視他的眼睛。每次他喝醉酒后,便會開始說醉話,那些年歲已久的話被說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知道他已經說過好多遍,我仍舊默默地聽著。只有在醉酒后,他才會如此多情,我怎能拒絕他的傾訴。他那深陷的眼睛,里面是失望,是痛苦,還是希望?一個不到五十歲的人,他已經做了爺爺,可是他還是父親是丈夫,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這個六口之家,靠的還是這個瘦弱的男人。每次聽他說著那些我都會淚流滿面,我是個控制不住眼淚的人。可他每次都說“別哭,在外生活不能哭。”他知道我生性軟弱,所以每次都不讓我哭,但是我還是不能控制住。
給家里打回去電話,他們總會說吃好,睡好,好好學習。別在吃上省錢,我都點頭答道“嗯,我知道了”。那個男人現在在干嘛呢?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究竟干些什么活,只是知道他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