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在脫了皮的樹前,一切都隱匿在秋天的靜止里,就這樣讓自己深藏在孤獨中,感受徹骨地寒冷似潮水般把我淹沒....
有人說,女人要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才能與母親之間的關系更加親密。然而上天沒有給我這個機會。當我得知母親死訊時她已在一個月前入土為安,我甚至沒能見她最后一面。那段時間我胃里經常一陣陣的惡心,晚上睡不著覺。八月,秋老虎還在肆虐橫行,我每天裹著個半棉大衣,病怏怏的像根稻草。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時自己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母親剛走的那段日子,我總會夢到她:母親那樣年輕漂亮,仿佛只有二十幾歲:柔順的長發服帖地散在肩上,笑時兩個酒窩若隱若現,彎彎的眉眼,像極了早年的甜歌皇后楊鈺瑩。她送我去上學,所有的同學都驚呼于她的美麗,紛紛向我投來艷羨的目光。小孩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也第一次那么急切地渴望著長大,有一天也能出落成母親那樣漂亮婀娜。事實上,我的確更多地遺傳了母親的基因,同時,我發現,隨著時間的流逝,容貌愈加與她相像。
母親分娩那天是庚午馬年的除夕之夜。父親后來說,由于到了年底,鄉下診所的大夫早已閉門回家過年,無奈之下祖母給母親接的生。倔強的母親強忍著疼痛緊咬嘴唇一聲沒吭。一看是女兒,長輩們臉上泛起不悅之色。母親祖籍赤峰,生活習慣、口音與當地人難免不同,她沒有女朋友,沒有親戚,沒有家鄉熟悉的一切人和物,在那個母憑子貴,重男輕女的年代,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也許是和她的女兒一起長大,互相陪伴。 母親那年二十一歲,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會像現在的我一樣,即使有了女兒,偶爾也還是會像個淘氣的少女一樣,渴望溜走,去外面探歡。我的父親,當年十九歲,尚在鎮中學念書。母親一定是寂寞的,即使當時已有了我。我所能帶給她的,除了肌膚相親耳鬢廝磨最親密的陪伴,更多的是無窮無盡、繁重又瑣碎體力勞動吧!寫到這兒,我想起自己現在的生活:我照顧我的孩子,先生和我自己,先生照顧我們的房子和車子。有時早晨我還在睡夢中,先生就已經出門,我們生活的交集大多時候是從晚上七點鐘開始。整個白天,我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照顧小伊伊。這無疑是件考驗耐性的工作,擁有了這么小的孩子也就同時擁有了無休止的家務要做,我再也抽不出時間去讀一頁的書,洗一個溫暖舒適的熱水澡。先生回家后照例在電腦前忙碌,這時我會把飯菜端上餐桌,我們共進晚餐,同床共枕。因此我就能理解母親,她為什么有一天會拽著父親自行車的后座死活不肯讓他去學校。最后,父親只好作罷,收了書本,回家種田。
有人說,男人在家庭觀念方面總是比女人成熟的晚,這點我不能贊同更多。父親對年輕的母親以及年幼的我,關注很少。我依稀記得母親背著我在田里干活的時候,父親常常不見了蹤影。
我人生剛開端的那三年,與母親形影不離??闪钊孙嫼兜氖?,我沒有任何記憶。多年后,父親有時還會說起,三四歲時的你性格格外刁蠻頑劣,跟小伙伴們一起玩各方面都要占上風,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小樣兒地,我整死你們(由于日夜與母親為伴,我咿呀學語時張口竟是赤峰的方言)!十足的小土匪。每次吃飯不管吃不吃的下,都要把飯碗盛的冒尖兒,不然就嘴一撇,摔盤子打碗。我詫異,一直以為自己軟弱內向的性格是天生,從我記事起,就一直被欺凌,被孤立。感受不到家的溫暖,一心只想遠走高飛,最終離家出走。現在才了解,原來全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只有在母親身邊,我才有底氣那么任性妄為,張揚跋扈。
三歲時,母親生了個男孩,我有了弟弟。舉家高興,母親也不例外。但這也并沒有阻止她與父親的婚姻走向破碎。
年幼的我自然不知道是為什么,直至現在世事半透我才明白,能夠打敗婚姻的原因實在太多。婚姻,把來自不同世界的兩個個體捆綁在一起,用以支撐它的因素太多太多,感情,孩子,財產,責任,很多很多。就連婚姻法也不能保障它的牢不可破。以前我不理解,母親既然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為什么還要拋棄我?她難道沒有任何的不舍嗎?
昨天,看到顏涼更新的一篇日記,《如果重來,依然如此》,里面有一段話深深地觸動了我:
她長大后,終于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而此時,她也有了自己的事業,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粗蓯鄣呐畠?,想著自己一直以為幸福著的童年和成長,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直是不幸著的。
費盡周折,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面對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她竟無法找回半點記憶,歲月太遙遠,遙遠得那時她還沒有記憶。可是,心里那份親近感,卻是從未有過的。她們相擁,她們流淚。
老太太并沒有告訴她,這些年來,為什么一直沒有再要孩子。在老人的心里,永遠放不下這個當初送人的女兒,她每一天都惦記著女兒,她怕如果再要孩子,會淡了對女兒的想念。
鄰居們看到老人這么好的女兒,都說,多好的閨女,要是再回到過去,她一定不會把女兒送人,哪怕再難也要養大。
老人卻知道,如果再回到當初,她依然會把不滿周歲的女兒送人。因為,她寧可女兒在無知的幸福中長大,也不愿意讓她在另一種不幸中成長成熟。
結婚一年,又做了母親,我越來越能理解母親當年的苦衷。如果她自私一點帶我走,我的童年或許會更糟。
為了孩子,忍辱負重多年,用僅存的一點耐心艱難地維系一段名存實亡的婚姻,這樣的夫妻也有。但是,等孩子長大,孩子會怎樣看待這樣的父母呢?是感恩,還是愧疚?父母為了自己一天天荒蕪了自己的一生...... 我或許可以慶幸我的父母沒有那么做。
一個人在家照顧寶寶,有時候我會想,我現在正在做的是母親當年重復對我做了千百遍的事情。這一生,我沒有到那么一天,撫摸她因為老去而變得柔軟,有些虛腫的身體,牽著她因為年紀大了而變得像紙一樣干燥而溫暖的手,帶著她去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就像當年我依賴她一樣依賴我,做回我的孩子。
她對你的愛和付出永遠比你想象的多得多,直到她離開。父親說,她愿你好,即使她已化為一顆天上的星,那顆愛你的心依舊永遠包容你。你要感謝她給你了一副好身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