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下嫁(第二章 石現蟒袍)

我父親東方明命格偏陰,所以八歲以前小疾不斷。我祖父本身諳熟命理,便在父親進入私墪后就慢慢傳授命理學識給他。

祖父一生沒干過苦力,十八歲考取秀才后就一直不第,四十歲后就無意科舉,拜師學了三年命理。學成后回到家中就很少出門,每天早起之后,洗漱完畢就雷打不動地坐到中堂前的太師椅里,趴在八仙桌上翻書或磨墨。太陽有一竿高的時候,十里八鄉慕名而來的求日課的批四柱的男女就會陸續來到家里,請祖父端詳端詳。

祖父給人出日課批四柱一律秉持善良的根本,所以一直做這功課到八十八歲無疾而終,四十多年都無差錯,到歸天的前幾年,聲望極隆。東方先生出的日課,批的八字,在我們四川眉山,沒人敢有微詞。

祖母是癸卯日出生的,祖父算她的命里有讀書之子,所以在父親的學業上,祖父不是很刻意。倒是在教授命理上細致耐心。祖父的人生哲學是:數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積善之家有余慶;天地若給我這族人享富貴的,自然會給,這代不給,下一代也會給予。所以萬事不強求,勢為天,人要順勢而為。天道承負,人欠你的天會還,你欠天的天會削。

祖父做的是保底的打算,兒子如果無緣仕途,最起碼有門術數養身,兒孫也不至于忍饑挨餓。

父親就是這樣邊讀書邊浸染命理。二十歲中舉人時,已能測算人的壽嗣婚祿。祖父對他說,我一把老骨頭了,幾十年四門不出,二門不邁,卻也存下后半生都花不完的銀子了,可以不靠你養老。你的路還長著呢,也有得你苦的。命里如此,你也別躲。你呀,沒蘇東坡的名,卻有蘇東坡的奔波。你走你的吧,我就不走了。我八十八歲那年你回來給我送終就行了。易大的父親易成愿在家里侍候我祖父和祖父的側室王氏。易家兩代人都待我家十分忠誠。

祖母說,兒子是她的心頭肉,從小看著兒子長大,只有兒子求取功名時短暫分開過,她是不舍得離開兒子的。祖父開明,尊重祖母的意愿,讓她跟著我父親宦海浮沉,四海為家。

1542年,嘉靖二十一年殿試,二十五歲的父親東方明中進士二甲第十二名,補廣西昭州府恭城縣知縣,入秋,父親帶上家眷出蜀赴任。

這一年,全靠命好和命長僥幸登極的明世宗嘉靖皇帝做了二十一年皇帝后,有了更高的追求,開始迷信方士,尊尚道教,移居西苑(今北京北海、中南海),一心修玄,日求長生,不問朝政。

父親不知道,嘉靖這個靠明孝宗一脈斷絕無子嗣,而得大位的皇帝,有了愛好之后,朝政會日漸腐朽。

平民百姓不受過苦難而享富貴,再不懂珍惜,也是害其自身一人或一家罷了。而貴為九五至尊統治海內的皇帝,權力來得太容易,又不懂珍惜,就太可怕了。

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正德十六年突然等來了機會,明朝的第十位皇帝明武宗駕崩,因武宗無子嗣,國不可一日無君,內閣首輔楊廷和等朝臣,找來找去,找到最近血緣關系的后輩中只有他沒死。于是由內閣首輔楊廷和根據“皇明祖訓”來找皇位繼承人,而武宗唯一弟弟朱厚煒幼年夭折,于是上推至武宗父明孝宗一輩。孝宗兩名兄長皆早逝無子嗣,四弟興王朱祐杬雖已死,但有二子,興王長子(朱厚熙)已死,遂以“兄終弟及”的原則立次子朱厚熜為嗣,即明世宗

從明世宗的繼位可以看出,長壽等于富貴,也可以等來富貴,長壽的人能笑到最后,人笑到最好才是笑嘛。明世宗即位后估計會笑醒。

嘉靖皇帝在明武宗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即位,次年改年號為嘉靖。即位之初,初登大寶,有新鮮感,有熱抱負,革除先朝蠹政,朝政為之一新。他打擊皇族、勛戚勢力,總攬內外大政,使皇權高度集中,他還重視內閣作用,注意裁抑宦官權力,成效顯著,博得朝野很多贊美之聲。但是皇帝當著當著,當了二十年也當膩了,加后宮佳麗眾多,皇帝身體水土流失也嚴重,皇帝不是鋼鐵做的,皇帝也會老,老了就想享受享受么,于是他開始日漸腐朽,開始濫用民力大事營建宮苑。

之后的二十四年,明朝的朝政就被首輔嚴嵩專國20年。

父親東方明不知道,他的仕途是在吏治敗壞,邊事廢弛,倭寇頻繁侵擾東南沿海地區,而皇帝又是在“忽智忽愚”、“忽功忽罪”,功臣、直臣多遭殺害、貶黜的政治環境下如履薄冰的。

1547年,嘉靖二十六年,萬歷年間的著名首輔張居正中進士,也就在這一年,我的長兄東方仁出生。

1550年,嘉靖二十九年,韃靼部俺答汗率軍長驅直入北京郊區,燒殺搶掠數日,滿意而去,吏稱“庚戌之亂”,也就在這一年,我的二兄東方慶出生。

兩位兄長的出生,一個正值能臣良弼入仕,一個偶遇京師大亂,父親東方明說,這兩年非同一般,載入史冊啊。

最讓父親擔驚受怕的,還是石現蟒袍這一年,這年我八歲,當了四十五年皇帝的嘉靖駕崩了。父親歷任了恭城知縣、荔浦知縣、昭州府通判后,履新了昭州府府尹。

國喪期間沒什么好玩的。哥哥們埋頭讀他們的書。我天性好玩,覺得無聊,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從府的后門溜出去,穿過一條竹徑,然后跑到昭州府衙后山上游玩。

山上常有附近村莊的孩子在山上放牛。昭州府衙氣派威嚴,衙門前五十米,就立著兩塊刻有“文武官員到此下馬”的石碑,平民百姓的孩子,到府衙前兩腿都發抖發軟。昭州府地勢形勝,上游的漓江和茶江至此交匯,兩江交匯處,恰好天然地有一圓形石山聳于江中,像一枚天然的大印。從秦始皇設置郡縣制以來,這里就是州郡的官府所在地。百姓家的孩子不能從前面看個明白究竟,難道還不能從山上俯視府衙,窺視一番么。

那些牧童們看我斯文白凈,知道我是官府家的孩子,也不欺負我,見我有意接近他們,他們也樂意我的親近。幾次接觸,我們就混熟了。他們教我爬樹摘果,教我玩松果,教我粘知了,教我騎牛。我則時不時地從府里帶些好吃的點心討好他們,讓他們嘗鮮。融入他們的群體后,我每天午后就開始和他們在野天野地里玩得不亦樂乎。

國君沒了,大人們如喪考妣。但對于孩童的我們,才不悲傷呢,皇帝沒了,不還有太子么?

昭州府的后山上有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牧童們玩累了就愛跑到這塊石頭下歇息打鬧。石頭也不知被多少的孩子撫摸滾打過了,變得油光可鑒。

有一天午后,大家玩累了。牧童們就帶我到大石下玩。我初次面對大石,感到好奇,就站在石頭前面注視它。這時,旁邊的孩子們就哇哇哇地叫喚,說怪了怪了,季虹的衣服怎么有幾條龍的?我定睛一看石頭,確實發現石頭里映出了我頭戴烏紗身穿袍服腰佩玉帶的樣子。我看仔細了,那不是龍袍,是蟒袍,那龍是四個爪子的。我知道金龍是五爪的,四爪以下的是蟒。

“讓我們也照照。”伙伴們推開我,一個個輪流站在我站過的位置。奇怪的是,石頭里什么也沒有照出來。大伙都照完了,心里都感到很失落。但他們從此也就用不同的眼神看我了,一下子尊敬了我不少。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納悶,石頭里怎么會照出我穿蟒袍的樣子呢?這是什么預兆啊。這沒見聞過的奇事,我得跟父親稟報。

晚上我單獨向父親稟報此事。父親深思片刻后,帶上火柴香燭,叫我前面引路,父子兩人偷偷到了后山上,我們找到了那塊大石。父親手秉蠟燭,在燭光里,他仔細看了一會石頭后,就叫我站在白天站過的地方。

我站到白天站過的地方后,石頭里立即就現出我了頭戴烏紗身穿蟒袍腰佩玉帶的樣子。父親叫我拿著蠟燭,自己也站到了我站的地方。奇怪的是,他站的時候,石頭一點反應也沒有。

父親立即下跪,點燃香燭,叫我也一起朝石頭跪拜。父親禱告道:“神石昭示,下官已領悟。神石若真有靈,出于為我兒一生平安順利計,下官祈求從此以后莫再顯現我兒身穿蟒袍腰佩玉帶的樣子。下官不勝感激,三叩首又致拜謝。”

父親禱告畢,然后起身。父親又叫我站在原來照見我身穿蟒袍腰佩玉帶的位置。我站了。我們發現石頭真的就沒有什么顯現了。

父親于是拉著我下山。路上叮囑我:“這事兒以后絕不允許第三個人知道,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小心別人會害你,你小子就小命難保了。這不是嚇唬你啊。為父的話,你一定要牢記啊。”

“我記住了。”我說。

第二天,我照例又去后山找牧童們玩。他們見了我,馬上要拉著我又去那石頭上照,卻再也照不見什么影像出來。從此,一切又歸于平日的樣子,我們該打鬧打鬧,該游玩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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