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梨花開

歲月的年輪仍在不停地轉動,不經意間又是一個輪回。這時,我又看到了花開草綠,鶯飛燕回,感受到了所有生命的氣息與亢奮。此刻,身邊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新與明麗……于是,我忍不住回頭望望,向著南邊——家的方向,不知道那兒在這樣的日子里又是怎樣的景致……

“那邊的梨花開了么?” 電話中向母親問道。

“開了。今兒是旺年,開得很盛。”母親聽到我的聲音很高興,“放眼望去,每個山頭都是白白的一片……”

我眼浮起了一片白色的花海?!澳强美蠘淠兀查_了嗎?”我又問道。

“老樹?開了呀!只是沒下過肥,沒剪過枝,開得不盛……怎么突然想起它?”母親詫異。

我沉默。

老樹是一棵梨樹,因其種植年月比各山頭梨樹都早,故如此稱之。老樹植根在池塘邊的一個菜園的角落。它粗壯的樹干直挺挺的,樹干周圍是許多一般粗細的側枝,向著四周整齊的伸展開去。老樹所在的菜園子以往也是一年四季各有景致,從未荒閑過;旁邊的池塘也時常響起清亮悅耳的汲水聲。園子對面是一座小木樓,有些破舊但整理的井井有條——里面住著的是我的祖母。

每次想起祖母,總是記住她在老樹下忙碌的身影。只見她鋸一會兒剪一會兒攀折一會兒,直到把老樹收拾得整整齊齊,煥然一新。無需多少時日,密密麻麻的白花兒便布滿了枝頭。祖母臉上也泛起了喜色,溫和慈祥而寧靜,額上那一道道歲月深痕一時舒展了許多。

等到老樹由一身白裝換成了綠裝,嫩綠的葉兒后面躲著幾個青澀的果兒時,我想祖母臉上的笑容更應如蜜般甜了??墒牵瑲q月的深痕又回到了她的額頭。只見祖母站在木樓前,對著老樹下的那幾個小淘氣兒疾聲叫喚,一遍又一遍……然而,愣是讓她叫得如撕心裂肺般,幾個小淘氣兒依舊拿著長長的竹竿,對準枝頭的梨兒,猛地敲下去,一時乒乓球大小的果兒如冰雹般掉落下來。大伙兒急忙一齊撲上去,搶起一個,塞入口中咬上一口,咀嚼起來,不覺眉頭一皺(酸的澀的好不是滋味兒),吐出渣兒,看看手中的另一半兒,往地上一扔,便一哄而下,到池塘邊玩起了捏泥人。看到此景,祖母搖搖頭繼續手中的活,口中仍在喃喃的念叨什么。

接下來的日子里,老樹上的梨兒總是在不斷地往下落,祖母的叫喚總是飄蕩在老樹和木樓的上空。

直到那天,老樹下又有幾只伸得老長的手舉著竹竿,向枝頭敲去,一下、兩下……就是不見果兒落下,又怯于爬到高處,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枝頭,流涎不止。這時,聽不見了祖母的叫喚,原來她提著一竹籃已到我們跟前??粗婺缸呓?,我們一動不動。祖母拾一根竹竿,伸長手臂,對著枝頭,輕輕地敲去――我們的目光都隨著果兒轉向地上,口水又從嘴角溢出,我們仍是站著不動。只見祖母躬下身子,一只手拉著衣襟的一角,另一手拾起地上的梨兒放進衣兜里。然后,走到池塘邊,一個一個洗凈,兜到我們跟前,遞給我們一人一個。我拿到梨兒,一口咬下去,果肉中露出幾粒梨籽兒,是黑色的。祖母指著它說:“看到了么?籽兒黑了,梨才好吃呢!”說罷又拿起竹竿往枝頭打去。我們享受著手中的果兒,又香又甜,味兒很美。等到手中只剩黑籽時,枝頭的梨兒都裝進了祖母的竹籃。我們舔著雙唇,眼睛看著竹籃。

祖母只是摸摸我們的腦袋瓜兒,笑迎迎地說:“明兒來!”便扛起竹籃向木樓走去。

第二天,我們早早地擠進了木樓。望著祖母忙活——不說話也不打鬧。于是,祖母騰出手來,走進了房間。我們站著不動,看著她。不一會兒,祖母笑迎迎地走出來,從兜里拿出一個個黃澄澄的梨兒遞給我們,一人一個。然后拾起活兒又忙起來。我們自是美滋滋地享受一番,直到伸出舌頭舔著雙唇。大伙兒看看祖母,目光又齊刷刷地轉向那個房間,久久不舍離去。祖母只是伸出手摸摸我們的腦袋瓜兒,笑迎迎地說:“明兒再來!”我們散去了。

第三天,我們早早地擠進木樓,望著祖母忙活——不說話也不打鬧……

時光就在這樣的重復中匆匆逝去。

后來,我進村小學,每天課后仍不忘走進木樓。祖母給我一個梨兒;后來我去了鎮上讀初中,每星期回家去木樓看祖母,祖母給我一兜梨兒;再后來我進了縣城念高中,每月回家去木樓看望祖母,她用紙封存好一大盒梨兒,讓我帶到縣城去……

直到前年冬天,我接到家里的信:祖母病重——我請了假,回到村子里是第二天清晨。天氣很冷,樹葉上、屋瓦上都結了霜。我向木樓走去,看見了老樹,落光了葉兒,枝丫光禿禿的,交錯不齊,結著一層厚霜,白亮亮的像是開了花;樹干的皮已皺起,快脫落了。祖母躺在木樓里,很虛弱。拉著我的手,她臉上泛起了笑容,額上深痕舒展了許多,似乎她也看到結霜的老樹如開滿了花一樣。祖母的手掌很寬大,卻很冰涼,沒有一點溫度;很粗糙,一如老樹皺起的皮——我眼睛濕潤了……

那以后,我沒去過木樓。

去年冬天,很冷。到處寒風凜冽,冰天雪地,山頭的梨樹都掛滿了冰柱。滿山遍野泛著晶瑩透亮的白光?!昂鋈缫灰勾猴L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好一番詩中的景致。漫步在鄉間小道,不經意間來到了祖母的木樓,靜悄悄的,沒有一點生氣;木樓傾斜了,顫抖著,好像經不住冰雪的重壓。老樹還站立在木樓的對面——菜園的角落,全身披滿了冰雪,如裹滿了白花般。只是,幾根枝丫被壓斷了……

現在,又是梨花綻放的時節,想到故鄉梨花開遍了山頭,我又看到了老樹,靜默的站立著,蒼老的枝丫上,綴著幾朵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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