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次回家的時候，看到三爹的那條狗從家門前走過，我從未見過一條狗這樣沮喪過。

它把頭深深埋進身邊里，面朝大地，耳朵耷拉著，沒有一點生機。聽媽媽說，它是在

找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在幾個星期前去世了。它每天清晨，找不到主人，就睡在老

人的墳前。而它唯一在世的小主人，那個女孩，也不在家。

晴明節的時候，才知道三爹去世的消息，此前，他一直臥病在床，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了，兒女們抱怨連天，三個兒子，都不想照顧，兩個兒媳，明爭暗斗，各自心里打著小算盤，無非是惦記著老人手里的一點退休金和養老金，老人每次的生病看病也都是花的自己的錢，那些都是他畢生的積蓄，他怎么不會明白兒女們的企圖。但是在很多年前，他就說過一件事，他要為女孩存錢，等他死了以后，女孩會很可憐。

02

那時，女孩才10來歲，還不懂得命運多舛和生活的艱辛。她只是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嬉戲玩耍。說她正常，但有人總說她不正常，說她腦袋有毛病。她也許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別人都說她媽媽是神經病，她的爺爺把她的媽媽趕走了，她的爸爸和爺爺吵了一架，跑到外面打工去了。把女孩丟給她的爺爺，也很少給錢家里。

到了上學的年齡，老人也把女孩送到了學校，女孩到了學校很高興因為她有了小伙伴。在家里，除了那條狗，沒有人陪她玩。可是在學校里讀了沒多久，就聽說她在學校里經常受人欺負，她罵別人，被別的孩子報復，把尿潑到她尚曼身上，后來她的爺爺跑到學校里，求那些孩子，他說“我求求你們別欺負她了，她從小沒娘，父親也常年不在身邊”，就這樣，別的孩子也就掙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再后來，老人再去學校接女孩放假的時候，學校里的孩子，都拉著老人說“爺爺，你要管好你的孫女，她偷東西”還有孩子說，女孩怎么怎么做壞事，老人流下了兩行熱淚，他說“對不起，孩子們”。回到家里，老人拿出那把古老的戒尺，讓女孩把手伸出來，狠狠的打了幾下，女孩的手都腫了才停下。

第二學期開學的時候，老人又把女孩送到學校去了，這時候校長也來了，校長把老人請到辦公室，語重心長的說，“對不起，三叔，我知道您帶著孩子難，可是去年一年因為她，學生家長一直向我反映，說今年這孩子要是再這樣，就要起訴我們學校，請您體諒我們的難處。”

老人心里明白，他只得把女孩的家庭情況跟校長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最后差點要給校長跪下了，老人拖著那半跛的不利索的腿腳緩緩的彎下身子，校長實在是不忍心，就答應再給她們一次機會。就這樣，女孩又可以上學了，可年少的她似乎并不明白讀書的來之不易，她的一舉一動還是招惹來同學們的不快，她一個朋友也沒有了，走在校園里，被人指著罵她，是撿來的孩子，沒爹沒娘的。

后來又有學生告狀，說女孩偷了她200塊錢，這件事一直鬧到校長那里，那個告狀的學生還到校長那里鬧，說不給個說法不走。最后，校長沒辦法了，他騎著摩托車，直接把女孩送到了家里，跟老人說“叔，對不起，我們學校真的承擔不起這個孩子”，說完就走了。女孩并不懂什么，只是依舊在家玩耍著，和她的狗。

又是開學季來了，女孩嚷著老人說要去上學，老人再三叮囑女孩說:“你要上學你就好好上，給我爭口氣，別做偷雞摸狗的事，丟我的老臉”，女孩答應了。老人又到處求人拖關系，把女孩送到城里的公立學校，到了九月份，那個學校要面試，老人知道不能讓女孩去面試，她一說話就肯定會被否決了，因為女孩從小說話吐字不清，老人也帶她去看過醫生，醫生說要做語音矯正，需要很長的治療過程，老人沒有那么多錢就放棄了，那些公立學校的都喜歡口齒伶俐、多才多藝的學生。

老人慌稱女孩跟父母出去旅游了，躲過了面試。直接把女孩送去了學校，大概不到半個月吧，就接到老師電話，說女孩在學校不聽話，叫家里好好管管，等女孩回家時，老人又把她打了一頓，用鞭子抽，女孩身上紫一塊青一塊的。

她去學校了，這一次是學校的教務處打來電話，說很多學生舉報女孩，老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好久沒緩過神來，等他回過神來，已經掛了電話，過幾天，要開家長會了，他不得不拖著那條已經骨折的腿去了學校，那些學生的家長知道是女孩的爺爺，都罵他，說他老東西教不好孩子，開完了家長會，女孩的班主任說“學校決定開除了，您帶著孩子走吧”。就這樣，女孩六年級還沒讀完，就被帶回家了。

從此，輟學、單親、留守、殘疾兒童這些東西便在她身上烙下了印跡。

03

女孩輟學在家，老人心里也很難過，所以他一直在做一件事，為女孩以后的生活存錢。老人還在不遺余力的做農活，努力的賺錢，一是為女孩，二是為了自己的棺材本。直到有一次，老人上山砍柴的時候，不小心從懸崖上摔了下來，把另外一條腿也摔骨折了，只得臥病在床。

兒女們都在外面打工沒回來，兒媳李嬸在家，就盯著老人那點本錢。老人生病的時候，她偶爾來看看，但是嫌老人臟，每次不超過一小時。沒人照顧老人飲食起居，也只有女孩和狗了，老人在床上教女孩做飯、洗衣服，掃地，慢慢地教女孩做一些農活，他想著至少他死了女孩不會餓死吧。

后來老人的病也越來越嚴重，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就拉著女孩的手說，他給女孩留了些錢，在棺材板地底下，不要讓李嬸她們知道了。

再到后來，老人已經快撐不住了，兒女們都回來了，他們想把那個棺材拿出來，可老人一直把棺材放在自己床頭里邊，不讓任何人靠近，老人死活不肯，三個兒子最后把老人的床搬到另一個房間里，才把棺材搬出來，沒過幾天老人就去世了。

后來聽人說，那個棺材里放了好些錢，但都是零零散散的，而且在棺材那片地上有個坑被水泥填了起來，那個坑里貌似也有銀行卡或者現金之類的值錢東西，真相不得而知。

老人去世那天，跟清明隔的近，村里很多人回來了，也去了他的葬禮，大家都說老人不容易。活到八十多歲，操勞了一輩子，沒落個好。葬禮的那個下午，村里的人還在那里玩起了花鼓，那是這里最傳統的舞蹈，一般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有。大家換上了紅衣服打著紅花傘，跳起了舞。

那天太陽特別溫暖，每個跳舞的人都玩的很盡興，看的人也是興高采烈。仿佛所有人都忘記了，在這片土地上，曾經逝去的一個孤獨的生命。

伴隨著舞蹈的節奏感，還有人在敲著鑼，一陣一陣的傳到人們心里，仿佛在訴說著什么。女孩也在那里若無其事的看著，似乎在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夜幕慢慢降臨了，人們也開始散去，剩下的只有漫無邊際的黑夜，那條狗時不時的叫幾聲，只是那個聲音太悲慘，像迷途的羔羊找不到方向。

04

也許是狗叫得凄慘，讓女孩都感到害怕，女孩說她害怕，她再也不敢一個人睡了。那天恰逢李嬸的女兒婷婷來了，天黑了，她也要回家，看女孩這么害怕，她隨口說了一句:“要不然你到我家去住幾天吧”，女孩想了想說“好”，但是婷婷不喜歡狗，她三歲的孩子更怕狗，所以不允許女孩帶狗，女孩沒有辦法，把狗丟在家里，自己和婷婷姐去了。

沒多久，就聽說，婷婷姐又懷孕了，家里也沒人照顧，干脆就把女孩留在家里幫自己做些事了，女孩的飯量很大，吃的多，婷婷有些看不過去，要不是自己懷孕身邊每個人幫忙做家務和照顧她的孩子，她早就讓女孩回去了。

婷婷每天給女孩安排事情做，洗衣、做飯、拖地是每天必須要做的。另外，如果李嬸家里的農活忙不過來，她還會讓女孩過來幫忙

前些日子，女孩又回來幫李嬸做農活，碰到過她，她告訴我，說她害怕回家，因為她一直做夢，夢到爺爺罵她，說她“不成器”，她說她只是害怕。可那條狗似乎一點也不怕，它每天都要在村子里轉好幾圈，像在找主人留下的腳印一樣，走累了，它就到老人的墳前睡下。

有時候村里人看它可憐，給它送些吃的。據說在老人的遺體被抬出來的時候，那條狗死死的抱住棺材，把頭靠在上面，嗚咽的叫聲讓那些抬棺材的大男人都放下了棺材，抹了抹眼淚。這一刻，也最讓人動容。

昨天，媽媽說，女孩好些天沒回來了，那條狗瘦了好多。而在隔壁的李嬸，自從老人死后，心情大好，每天忙的不亦樂乎。

從此，那人、那狗、那女孩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