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的房子是2年前建的,回字形,上下2層。空閑的11間房都租了出去。光房租收入,一年就有40萬。
房子建的挺粗糙,經不起細節的考驗。劉家人心知肚明,還是故意的。
拆遷已經拆到了離他們家不到200米距離。拆遷戶創造一夜暴富的神話,他們聽的多了也見得多了。
想著遲早會輪到他們,也就三年五載的事,就沒必要把房子蓋的要住一輩子一樣了。
但在拆遷之前,他們做了個大動作,便是原址重建。這樣才能榨干這塊風水寶地的最后價值。
租戶們當然是天南地北的打工人。有租一年就退租的,也有自招租起就長租的。天子腳下不愁人,掛出招租信息幾天,房子就又滿上了。
新來一家租戶是4口之家。剛開始劉老頭是拒絕的。嫌孩子鬧騰,畢竟房子隔音效果不好。
看在早一天租出去,早一天收房租的份上,才勉為其難。
于是這家人就在劉老頭兒子一家左門租了下來。
劉家4代同堂,好不熱鬧。
最老的88歲,最小的88天。
劉家孫媳婦李麗,產假就快結束了。她抱著兒子哼著歌,滿屋子走來走去,一看就挺痛快。多少年了,她終于成為家里的焦點。
肚子很爭氣,不負眾望,男丁一枚。
其實二胎政策5年前就下來了。可是備孕一備就備了4年,挺磨人,好在是因為自己也想生。
如今姑娘小子齊活了,她這女主人的位置也該坐上了。她娘家人都盼著呢。她自己何嘗不是,這一盼10年光陰過去了。畢竟一年40萬的租金呢,怎能不眼饞。
自她產后下地,她把這事和丈夫劉剛說過幾十遍了。劉剛1米78的個,顏值還在線,就是悶葫蘆半天放不出個屁。一會說媽還年輕呢,一會說爸還年輕呢。就是不把她掌管租金的事,去提上日程。
李麗是個文員,在一家國營單位干了15年,見證了輝煌到沒落。一年一年都在裁員。她還能干多久,她心里沒底。
2年了,除了劉剛換車,公婆給出了10萬。他們兩夫妻還沒分到多一點的福利。雖說買菜等家里開支都不用她管,可2口子工資加起來才9000,能富余到哪兒去。
收租,就是最好的事業。像她這年紀的本地女人,幾乎沒出去上班的了。
她其實也不想去上那個破班了,沒啥意思。
那天李麗和劉剛因為這事,又鬧了一頓。再不把這大權攬過來,她就該去上班了。那可是如刑場一樣的地。
她滔滔不絕講著,回頭一看劉剛已經睡著了。
大女兒是公婆看大的,小兒子也會是這樣。
“李麗,我以為你休完產假就不來了,在家收收租,多爽。”
“看孩子,不爽。上班,換個輕生。”李麗回道。
李麗知道,領導都恨不得她主動離職呢,省的談賠償。回家路上碰到同村的張家媳婦,那一身行頭,得4位數。
都是做媳婦的,看人家公婆給看孩子,還看媳婦的臉色過日子。逢年過節給老人包個紅包,老人能給夸上天,到處炫耀兒媳婦的好。
這才是懂事的老人。瞧我家的這兩,占著不撒手。
李麗的產后后遺癥后勁十足。有時候像更年期提前,和青春期的大女兒動不動吵架。劉剛忍不住去吵吵幾句,戰爭才停下來。大女兒的哭腔,回蕩在十點的夜。
有一次吵急了,大女兒罵她神經病,天天找茬,天天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還把她罵劉剛的話,給說了出來。
正巧被來勸架的婆婆聽見了。
關起門來吵還不夠,有次在一樓吃飯,母女倆又吵起來了。而后爺爺和孫媳婦李麗吵起來了,死不死活不活的話都罵了出來。
勸架的人都尷尬了。
劉剛抱著孩子,拽著李麗上二樓。李麗在二樓廊道,爺爺在一樓回字型那個中心,又對罵了5分鐘。攔不住吵,大女兒哭的更起勁了。
本來李麗想回娘家的。可一想劉剛很可能不來接。她只有挺直了腰板,厲害起來,尷尬的就會是別人。
經過這場戰役,李麗是明白自己多孤立無援了。
農村自建房,還沒變成商品房之前,她就沒有割到財產的權限。
要是離婚,凈身出戶的是自己。
和劉剛處對象那年,拆遷就被說的沸沸揚揚。她也是因此一拍大腿,就和劉剛結了婚。
婚禮辦的有多敷衍粗糙,就不用說了,畢竟圖人。圖人家人多,能派上用場。
如今合著自己生了2娃,還這么被動。李麗為這事傷腦筋啊,脫發也越來越嚴重。再加上晚上要夜奶睡不好,眼窩深陷,整個人枯萎了下去。
相比,新來的租戶,那個女人和她們一般的年紀,大概會小那么兩三歲,人家就精氣神的多。
長得小,臉上有雀斑,但皮膚還是潤潤的,還有膠原蛋白。她是在家坐班的,少了風吹日曬,就多了些怡然自得。她還經常會收到一些吃吃喝喝的福利,拿給房東家分享。
李麗一想自己還不如這個外地女人舒坦呢。便拿對門的女人跟自己做比較,好顯示自己的委屈,說給劉剛聽。
聽多了,劉剛也注意起對面的女人來了。有時那女人會唱歌,有時那女人會用英文講電話,有時帶2孩子逛公園。一家人都很有禮貌,見面就打招呼。
說不出這個女人有啥特別,就是讓人很松弛,或者叫如沐春風。
因為辦居住證的事,加了那女人的微信后,劉剛窺探到了那個女人更多的信息。像看一部書一樣,劉剛翻完了她所有的歷史動態。
自此,她在劉剛心中立馬有了立體生動的形象。
李麗越來越像個潑婦,有時是怨婦,越來越干癟戾氣,越來越沒女人味。兩人一話不投機,他就躲。躲起來意淫,腦子里全是那個女人。
一算,兩人已經快8個月沒有夫妻生活了,仿佛連例行公事都索然無味,干脆省了。
李麗對公婆含沙射影不成,氣便發給了女兒與丈夫。尤其是女兒要交補習費時,更要發作一番。
聽同村的張媳婦說,拆遷工作要提前開始了,這兩天陸續有人來量房子,調查居住情況。
李麗一算計,他家4代8口人,那要分房,至少得分到4套。老人一去,拿到房子后就去是極好的。只要自己不挪窩,她必定能當收租婆。
李麗心情好久沒這么明朗過。剛發了工資,就給自己買了件3000塊的大衣,帶著孩子在村里溜達了一圈。順便看看測量工作,什么時候能量到她家。
果然,一群人在她家屋子外忙活了起來。李麗下班后得知,不由得神清氣爽,有種拐角遇到彩蛋的欣喜。
有夢可做,是幸福的。會讓接下來的日子,都希望滿滿,滿滿的苦盡甘來味。
李麗也不找劉剛茬了,購物車里加了好多家具家電,全是名牌。大牌護膚品,也加了好幾套。
李麗公公有個抽煙的毛病,每早5點多就起來抽,晚上11點多了也還在抽。這幾天咳嗽的厲害,便去醫院檢查了一下。
劉家窮了一輩又一輩,也就這2年過上了好日子。當初蓋房的錢,還是向親戚借了一圈借到的。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哪怕是都家里蹲,只要活著,那一人頭,就抵得上萬金啊。
一看劉老爺子罵人這么精神,就知道還有好幾年日子。但劉老太,腿腳越來越不行。她逞強,還拄拐杖在家門口走道。
那天,老劉收到了個公告信。他家的二樓屬于違規建筑,要依法拆除。考慮到已經建好,就只做封存處罰。限15日內做好租戶疏散工作,到時有關人員會來貼封條。
晴天霹靂啊。
不是要拆遷準備分房子嘛,怎么是做這個擋人財路傷天害理的事。究竟是誰眼紅,殺千刀的舉報?
出門一打聽,村里好幾家都是這個情況,都在呼天喊地呢。張媳婦匆匆趕回家,得知情況,都哭暈在廁所了。
那一夜,劉家人誰也沒睡好。李麗更是一夜無眠。只有劉剛,靠意淫,睡了會。
二樓的租戶們忙著搬家,這是最后的熱鬧了。劉剛一想到以后再也見不到那個女人,突然難過的鼻子發酸。這難受比失去真金白銀的租金要強烈許多。
劉剛一家也得搬家,從二樓搬到一樓。原本他住的,是當初裝修的最講究的了,這下派不上用場了。
李麗的夢,就這樣輕易破碎。她強忍著悲傷,勸慰自己要吃得苦中苦。
房子,冷清了許多。抬頭望二樓,死寂般的壓抑。只有李麗家的吵架聲,增添了些氣氛。偶爾還有小兒子學做大人說話的嗷嗷叫聲。
二樓被封后,老劉經常在門前發呆。李麗也經常站那兒,一站好一會兒。
那天老劉刷牙吐漱口水,結果吐出一嘴子血。他剛要驚訝,便暈倒在地。
家里就劉老太一人,她一著急,摔了腿。后來一租戶進來看見了,趕忙叫了救護車。
老劉肺癌中晚期。
劉老太骨折。
老劉很爭氣地拿出折子給劉剛,他的命就在這折子里了。
婆婆要照顧兩個人,孩子是沒法看了。李麗沒想到她離職會是這樣家長里短的理由。她一直希望像電視劇里那樣甩下一句話:老娘不干了。然后瀟灑走上康莊大道。
一歲多的孩子,真不好看護。39歲的李麗常常有種要累死了的感覺。
白天家里就她和爺爺。一想到他罵她死去,還要給她做飯,她氣不打一處來。碰上兒子哼哼唧唧,她隨手就拍他屁股泄泄氣。
醫院花錢如流水。
公公的存折上還剩多少,是她天天要問劉剛的問題。
命值錢,還是錢值錢?即便自認為往前看的李麗,也常常被困惑著。
直到村委會貼出公告,原本要擴建的工程有了變化,繞過本村了。
也就是三年五載變成了不知是何夕了。
出租婆,夢真碎了。
李麗的希望,不斷被按倒在地摩擦。沒有指望的日子,又怎能開出花來。她徹底淪為了一個家庭主婦,打孩子罵孩子罵老公罵老人,嘆自己沒錢沒愛,嘆自己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