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布羅陀水手》的內(nèi)核,較之于杜拉斯其他作品里流淌不絕的一絲為她所鐘愛的,情欲交織暗含著絕望,毀滅,妄念的元素,多了一絲恬淡的溫情,純粹的癡迷,如一顆恒常不會老去的少女心,是杜拉斯骨子里溫柔的那一面。
那種姿態(tài)即是,縱使萬箭穿過心,千瘡百孔,縱使明天山崩地裂,??菔癄€,她仍舊一意孤行地迷信愛情。
仍然堅定不移,唯有愛情,才是春風(fēng)化雨,自我救贖的信仰,是神秘的宗教,是佛祖嘴里吐出的那第一個阿。
是毛姆書里的女人,即使黯然銷魂,痛不欲生,再次人海重逢,依然心蕩神馳,重蹈覆轍,是《霍亂時期的愛情》里的男女,分道揚鑣,各自婚嫁,大半生過去,依然情比金堅,長廂廝守,因為愛如頑石堅固,愛如肺腑貪心不足,是羅密歐朱麗葉,冒天下之大不韙,她也還是要和他在露臺下相會,還是要為他飲鴆,拼一場死得同塋的凄美。
她將這一分雨打不熄風(fēng)吹不滅的溫情賜予了安娜,讓她為一星縹緲的燈火在人間跋山涉水,是愛情的勇猛信仰者,樂天者,與無可挑剔的信徒。
乘一艘豪華游艇滿世界尋找一個男人,一個沒有名字,不知來龍去脈的男人,流浪漢,逃難犯一般的男子,似愛美麗在巴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尋訪一個老邁的男人,送給他曾經(jīng)璀璨的童心,如此爛漫,不羈,不為世所容。
杜拉斯的愛情,總透著一股禁忌的火星四射的余溫,叫人無可自拔,卻又泥足深陷。
越是千難萬難,剎那短暫,越是一晌貪歡。
這樣的追尋,所需的并非僅是透支不盡的愛意。物質(zhì)也是必須品。
所以,為了一個男人的精神之愛犧牲另一個或一些男人的物質(zhì)之愛。
精神與物質(zhì)如此針鋒相對,不共戴天,卻又殘忍的彼此不可或缺。
愛的自私自利,急功近利,千瘡百孔,并不足以叫人聞風(fēng)喪膽,退避三舍。
他存在過,或者只是自己處心積慮編織一場夢境。
遇見得天獨厚足金足重那一人,于此,常懷寄托,避免虛無,與無所事事的空虛頑抗。
在此之前,愛上許多別的男人,或者獨自,不至于荒荒空落死去。
一艘沒有終點游蕩天涯海角的汽艇,本身企圖超越時間與空間的局限,實現(xiàn)永恒的幻覺。
《霍亂時期的愛情》里,年邁蕭蕭的暮年戀人將余生的愛情寄托在一艘在兩個恒定不變地點來來往往的客船上,走完日漸稀薄的一生一世。
與人世,是一種抗?fàn)?,隔絕,與詩意的俯視,在你渾渾噩噩,不知其所始所終的時分,有些人正緬懷著青春,執(zhí)著且堅信著愛情,將情愛視為一切的救贖。
這里有所有塵世無法給予的安定,與富足。
外人眼里的漂泊,動蕩,危機(jī),流浪都是浪漫,是反抗,是虔誠的寄托,與侍奉,是愛情永恒不滅的港灣,是忠貞的搖籃。
耗盡一生尋找過往深愛如烙印般戀人的安娜,逃脫此地,生活會否失卻全部意義。
尋找,一個虛無縹緲或者魂歸離恨天的男人,只是一種借口,證明自身活著,肉體,靈魂,活著,愛著,擁有愛的能力,與權(quán)利,這是一具在陽光下?lián)碛谐嗦銗塾c需索的女性身心,并未枯朽,老死,令人絕望,垂頭喪氣。
她真需要這般自我認(rèn)定。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千回百轉(zhuǎn),跋山涉水,之后,她仍舊會重返這里,緬懷青春,以此實現(xiàn)對自我的撫慰。
這樣深切而真切地愛過,人生,并無遺憾。
一艘船,是搖籃,是教堂,是棲息地,也可能是棺木,沼澤,懸崖。
他們在這里,看見了陸地,城市,或者地面上的人永久無法給予的精神慰藉。
欣賞百千幅危危懸掛于墻面的印象派繪畫,諦聽萬千信徒誠心經(jīng)文祝禱,痛飲無數(shù)沁人心肺解脫心神威士忌,都無濟(jì)于事。
只有待在船里,甲板上,欣賞日夕交替落日星空,聽風(fēng)聲裹挾鳥語汽笛聲聲鳴響,看港口如云煙過眼一寸一寸遠(yuǎn)去終于淪為前世記憶,這是他們心中得天獨厚的安定。
面對朝暉夕陰,海水時而噴薄暴烈,電閃雷鳴,末日狂歡,時而波平如鏡,一覽無余,和風(fēng)徐徐,人會瞬間松懈心神,放下執(zhí)念。
看輕生死。一顆心,為愛,已覺不夠。一不小心,一恍神,便穿越世間萬千風(fēng)雨,白頭偕老。
動蕩,原來是恒久不滅的安定。
沒有前途羈絆,沒有世俗掛懷,枷鎖,牽絆,倫常,制度,觀念,政治,一切遙不可及,是陸地的產(chǎn)物,人類的產(chǎn)物。
這里是遠(yuǎn)離人間的世外桃源,可以回歸史前世界。
愛,便是愛。
愛便赤裸焚身,無視一切。
沒有婚姻,沒有祝福,更無需家庭。
愛情,純粹歸返其最原始本真狀態(tài)。
由此,或許更能獲得長久。
殊不知,層層枷鎖帶來苦不堪言累累千百異狀。
船上的愛情,卻獲得永生。
如杰克和羅絲。誠然,災(zāi)難是他們愛情的荊棘王冠。而泰坦尼克,只是他們情愛的伊甸園。
生于斯,長于斯,永恒于斯。
這里天生擁有適合愛情存放的土壤,適合愛情繁衍生息的空氣,與陽光。
天時地利人和,占盡。所以,一艘船的名字,往往流傳千古。
似亦舒小說《不羈的風(fēng)》,衣香鬢影,紙醉金迷,花花蝴蝶,翩翩公子,曖昧一番,纏綿流轉(zhuǎn),換一處地老天荒,然而故事生生滅滅,永恒無法逃離。
他們的靈魂,他們的愛恨,擱淺在這里,似寶黛的大觀園,張崔的西廂,還有寧聶的蘭若寺。
無論如何,他們始終無法逃開的,他們的宿命一早注定枯萎在這里。
它的身上,往往便承載著一段歷史磨滅不去的佳話。
不知不覺,世界已成一段一段昨日洞天。
回眸,仍是愛人燒也燒不滅情深的眼。
在浩瀚清朗天宇下四目相對,聽海浪拍打船舷不知今日幾時人間,令人錯覺置身桃源仙境。
愛讓濁世化身凈土。愛讓靈魂枯木逢春,枝繁葉茂。愛是念茲在玆。愛是每一次暮色西垂驀然回首夕光里清淺一笑神采奕奕的人是你。
愛是you stay here, i stay here,不再如you jump,i jump般轟轟烈烈,令滿世界金枝玉葉紅男綠女紅了雙眼。
愛一生,一世平靜如水。
流傳千古是別人的?;?。無欲也無求。
直布羅陀水手是真實抑或黃粱一夢,是你還是鼓噪在晨曦里的風(fēng),是水光粼粼里的流光歲月。
這個活著也仿佛死去長久的人,為這樣一段情愛傾情演出,仿佛一份祭禮,一展紅蓋頭,一面發(fā)光海,教你目眩神醉這人間的赤裸迷離情愛,教你看透這一片海,背后另一片海,教你感受這人間的斑駁五彩,在紅塵里漸漸心弛神遠(yuǎn)。
為愛凝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