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15
我們家有三間屋子。門是那種老式的兩扇長條木門,開有花格,糊著白紙,下邊有門檻。如同家里的那個大櫥柜,即便鎖著,一推,上下還是有很大的三角縫隙,剛搬進去的那兩年,我都能從下面鉆進屋去。進門左右兩個屋子,右屋寬不足兩米,當了廚房。左屋大一些,約十來平方米,一張大土炕就占去了一半,這是全家人的臥室。
我現在都很奇怪,我對弟弟路嘉勇、妹妹路嘉桃的記憶,在弟弟路嘉軍出生以前,一直是恍恍惚惚、斷斷續續的。唯有臥室的那張大土炕,讓我清晰地重溫著1972年以前我們三人曾經有過的快樂嬉戲的情景。清晨醒來,我和路嘉勇并不急于穿衣服下炕,而是開始了前滾翻,比賽誰翻得快和翻得正。我能連翻兩三個跟斗,雖是斜斜翻到了墻角,但看到路嘉勇頭抵著炕,撅著屁股啃哧著,我總是得意無比,而不到三歲的路嘉桃在旁邊嘻嘻笑著,奶聲奶氣地給我們數數,充當了我作為勝出者的見證人。當然,這種快樂在冬天是沒有的。
記得臥室的窗戶是那種老式的,分上下兩部分。下面的部分是固定的,安著玻璃;上面的部分則是活動的,糊著白紙。夏天還好,天熱通風,我們必須先在里面推開插銷,然后走到外面窗下提起上面的整扇窗戶,用屋檐下垂下的一根細鐵絲吊住。但到了冬天,確實難抵寒氣。
父親為了既能保暖又能讓屋子亮堂點,一般在冬月前會領著我重新糊一次窗紙。首先讓我站在凳子上將原先破舊的窗紙徹底撕掉,父親則用苕帚將窗欞上的塵土打掃干凈,再用濕布擦拭一遍。然后我端著一小盆早先打好的糨子,父親則撮著一團布蘸了往窗欞上均勻地涂抹,最后把買的一種白色的“麻紙”從上面開始慢慢地糊下來。父親這時候動作非常細心,首先要端詳正,接著用手一格一格撫平抹下來,不能糊出褶子,也不能糊得太松。記得那種“麻紙”,雖然薄,卻非常韌,雨打不爛,風吹不破,現在人們已不常見了。用它新糊好窗子后,屋子亮堂得多了,也不鉆風。
但是就這樣,仍舊抵擋不了冬日那逼人的寒氣。那時父親已從鄉下公社武裝部調到了鄉下糧站,離家更遠了,一周才回家一次。母親當時已懷著弟弟路嘉軍,每天顛著個大肚子倒班轉,星期天也不能休息,而且晚上還經常得去單位學習開會。記得母親下班回家后就急急忙忙地做飯,冬天天黑得早,吃完飯要去開會,有時候連碗都顧不上洗,但一定先把鐵爐子燒得通紅才急急匆匆地往單位趕去。爐腔里有一個管道通著大土炕,晚上睡覺前,去掉小擋板,熱氣進去,土炕很快就會熱起來,我們鉆到被窩里,身子底下暖烘烘的,但胳臂是絕不敢伸出被外的。有時后第二天醒來,如果爐火死了,母親就得提早起床重新生火,屋子煙霧大了,就需支開窗子。那個時候,盡管母親把被子全部壓在我們身上,我們仍就覺得冷風嗖嗖。
就這樣,一個冬天終于過去,天漸漸暖和起來。一天下午,我放學剛回家,母親就被幾個女人從商店里接回家來。我絲毫沒有意識到要發生什么,仍舊獨自在院子里玩。到傍晚,父親也從鄉下糧站趕來,他進大院的步子很急,顧不上理睬興奮迎上去的我,而是徑直朝屋子走去,但很快就從屋里出來。父親站在院子里,一會看著我傻呵呵地笑著,一會又不停地來回走著。
記得父親的興奮和焦急一直延續到了第二天清晨,當遠處公雞響亮地啼鳴時,一陣響亮的啼哭聲也從我們家傳出,我的弟弟路嘉軍,在1972年的春天,在商業局家屬院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