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了的地方叫做遠方，回不去的世界都叫做家鄉。對于父母來說，那個闊別了三十幾年的地方，就是他們的遠方，也是我們的第二家鄉。

10月4日，我們一家終于踏上了這么多年夢繞魂牽的地方，那片曾經生我們養我們兄妹三人的土地。

01

汽車行駛在公路上。此時的路，已經是柏油馬路，黑色的路面向遠方無限延伸。

記憶中多年前這里只是一條沙路，人走在上面沙沙的響。公共汽車過來了，遠遠的塵土揚起，在一片灰沙中，我看到一個人影下車了，手邊還牽著一個小小的人兒。

那一定是媽媽和哥哥了，他們從遠方叔叔家參加婚禮回來，帶回了喜糖。我欣喜萬分地跑過去，帶著說不清是迎接媽媽和哥哥的喜悅，還是對美味糖果的憧憬。

有媽媽在身邊陪伴，能夠吃到糖果，是那個歲月里那個小女孩最大的歡樂了。

02

看公路兩邊，依然是一眼看不到邊的田野。玉米桿和黃豆苗在窗邊接踵而至，就那么不遠不近地看著我們這群不速之客。

而我分明想起了過去這兩邊是大片的棉花。我不知道，這里現在是不是還種植著棉花。也許還有，只是在這一晃而過的瞬間，我的眼睛來不及檢索分辨。

可是，我的眼前還是出現了大片棉花地。它來自記憶深處，高高的棉桿上，一朵朵潔白的棉花正咧著嘴笑。農人們快速地采摘著這柔軟的花朵，期盼著在雨季到來之前能夠全部收獲完畢。

哥哥還很小，卻也在地里幫忙。他當然是不愿意的。但是放在家里沒有人照顧，也是因為那個忙碌的歲月里全民皆兵，他也不例外。小小的他盡管不愿意卻無力反抗，只有用一種消極的方式打發著無聊時光。

每隔幾分鐘他就會叫喚：“媽，我要喝水。”“媽，我口干了。”然后，一陣劈啪劈啪而去。那是撥拉棉桿穿行時發出的拍打聲，也是一個小小少年偷閑成功后的無限歡樂。

那時的我還沒有出生，這些是后來無數次爸媽繪聲繪色地取笑哥哥時，我腦補出來的情景。我也常常跟著大家一起大笑，好像自己當時就在一邊。

此刻，看哥哥坐在車窗邊若有所思，不知道他的腦海中是否也有這樣一個往事片段涌現呢。

03

車一直前行，我們目之所及處，除了莊稼，就是莊稼。最后車終于在一個路口拐彎進去，停在了一個小區里。據說，這是目前村里所有人集中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個現代化的住宅小區，高樓林立。小區內環境優美，桂花吐蕊，花香濃郁。綠樹成蔭，三三兩兩的老人坐在樹下長椅上休息。這里處處透露出安靜祥和之美。

可是，我多么想看到一兩間過去的小房子啊。那些一排排簡陋的青磚瓦房，承載了我們曾經多少歡樂。

那間村頭的兩間小屋，是我童年時代的家。屋前是大片空地，夏天會曬滿棉花。屋后是一片菜園，總見到爸媽在那里忙碌。

姐姐會在屋后種上鮮花。那時我太小，常常好奇她哪里來的那么多花苗。

那個美人蕉，總是如火如荼地生長。它們高大旖旎，驕傲地俯瞰一切的樣子，使我總認為它們是后院的花總管。

那棵粉紅月季，它給予了幼年的我關于香味最初的啟蒙。我至今記得，自己那時常常把整個鼻子湊進花瓣吮吸，任香流如水，順著鼻翼到氣管到心田，一點點滑落。以至于今天，只要談到香味，腦海中就會出現一朵月季花。

可是，如今這一切都只能追憶。我有幾分悵然。

05

我們一行人行走在小區內，沒走幾步，就有人快步過來了。我一眼就認出，她們是爸爸的學生，也是我當年的同學。她們是從我的朋友圈只言片語中得到了我們要回的信息，自發地在此等待。

“老師，聽說你要回來，我們特意在這里等你。”

“老師，你比原來胖了。”

最前面的劉同學，握住爸爸的手，“老師，還記得我嗎？當年成績不好，您總是把我留下來給我補習的。”

“老師，我是緒田，您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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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記憶很好，竟然說出了大部分同學的名字。場面溫馨，大家無不動容。

有人把這一場景拍照發到了同學群里。群里立刻沸騰了，大家一片唏噓。有人埋怨怎么沒有人通知她們，不然一定要回去見見老師。

有人看到父親坐在輪椅上，打出的文字里透露出心酸的情緒。

我在和大家招呼，也在到處張望，當年的學校呢？那個種滿高大梧桐樹的校園，怎么不見了呢？

毫不例外，它也被時代淹沒了。當地的孩子現在都在區里上學，這里的鄉村中學早已取消了。

可是，我分明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聲音。那是教室里郎朗讀書聲，那是體育課上，大家斗志昂揚的呼喊聲，那是放學后父親呼喚我回家吃飯的聲音，-----

它們串聯成一片，如潮水而來。

?06

這一趟探尋之旅，我們眼見之處就是公路、田野、樓房、綠樹以及被歲月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故人。

但我們看到的更多是這一片欣欣向榮背后的景象。就像一扇門，門外是今天。但推門進去，卻看到了從前。

它們來自于多年前的遠方，帶著歲月斑駁的光影，散發著過去忙碌和貧窮的味道。

也許，這其實也是一趟回憶之旅。在接收到這片土地固有的磁場時，記憶的閥門立刻就被打開了。

故地重游，最終就是將目之所及匯編成新的圖片，以替換塵封多年已經發黃的記憶。在嘆息中，萬千沉睡的往事和故人都被喚醒了，他們睜開惺忪的雙眼，呆呆地看著我們。

無數聲音的匣子也被開啟，有深夜巷底夜歸人的歌聲，有收破銅爛鐵老人沙啞的叫聲。還有孩子們愉快的追打聲、跑叫聲。

那些過去啊，自然不會輕易被刪去。我們只是趁著秋高氣爽，風和日麗，把它們拿出來翻一翻，曬一曬。然后，終于把它們鎖進最深處的箱子，再也不會翻動。

07

離開時，陽光正好。車上一片沉默，在過去和現在的切換中，人悄悄地睡去了。

對于父母來說，曾經經歷了一擔籮筐挑著被子，來到異地小鄉村生存的艱難。到后來的幾經遷徙，兩地分居。

幾十年所走的艱辛人生路，今日大半天時間又全部溫習一遍，著實是有些累了。

不過，再次踏上故土，將過去歲月在幾十年后的今天畫上句號，也許人生再也沒有遺憾了。畢竟，站在今天的日歷本上，翻看昨天，活著就是當下，存在的才是永恒。

而我們，最終從遠方風塵仆仆地走來。在未來世界里，我們搖曳生姿地活著，種在今天的后花園里，國色天香。

（本文屬于作者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