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
夢醒后，我指間撫過的，不過是修行千年的一道淚痕。
【一】
千年前的一個七色彩霞遍布天空的傍晚，我正跟一群個頭比自己高出一半的男童們打架，原因只是因為我偷吃了他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無花果。那時我并不覺得吃了別人的東西有什么不對，畢竟我無爹無娘沒人教導，生性頑劣又天生貪吃。
他們打不過我，便說我是妖童。我一怒，有些生氣的握緊拳頭準備將他們揍個半死，冥冥之中好像有股邪獰的力量要噴涌而出，可在我剛要抬手時，那些個男童竟被嚇得驚聲大哭，各自飛奔跑回了家。
我看著他們哈哈大笑，光著腳到河邊準備洗掉身上與他們廝打時的泥土，可當我低頭往水里一看，頓時也被嚇哭了。
水里有妖怪…我哇的大哭，瘋狂的跑了起來。絲毫沒有瞧見不遠處的云朵里竟站著一個人慢慢向我飄來。
于是在那人落地的一瞬間，我哃的一聲就撞了上去。疼痛暫時壓住了恐懼，我抽噎著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小屁孩，看什么看！”他眨巴眨巴眼睛不屑的看了我一眼。
“因為…你太好看了…”我不假思索的回答，眼前的人長眉若柳,身如玉樹，白衣如雪，深黑色長發垂在兩肩，身材挺秀高頎，仿佛帶著萬丈光芒，有種說不出的飄逸出塵。
他聽了我的話，開心的大笑起來，“沒想到你這小鬼還挺會說話，罷了，我就當吃了個虧上了個當，勉強收你做我的徒弟吧。”
我有些受寵若驚的一愣，“徒弟？我何時說過要做他的徒弟了？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呢！…”
他見我一臉暈頭轉向的模樣，故作神秘的彎腰湊到我耳邊說，“我啊，是從天上來的。神仙們說凡間有一個非常調皮的孩子，要我來好好教導教導。”
我聽后倒吸一口涼氣，害怕的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我都變成妖怪了，怎么還有人要來欺負我…”我委屈抹著眼淚，連話都說不清。
“凡正心向善者，妖就不是妖。有邪心向惡者，人也會成妖”他突然一本正經的對我說，“只要你今后都乖乖聽我的話，那妖魔便不會再來。”我聽后小雞啄米般點點頭。
他輕輕拍著我的頭，“你再去河邊看看。”
于是我屁顛屁顛的跑到河邊，低頭一看，我果然恢復了原樣！
“哇，我真的變回來了，師父，你真厲害！”我一臉崇拜的看向他。
他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擺擺手，突然問“你叫什么？”
“阿朽，無姓。”
“那以后跟我姓白。”
“哦…”
他突然一臉淡定地從懷里掏出一顆糖果，拆開外面的一層糖紙之后毫不猶豫的塞進自己嘴里，我看著他咽了好幾口口水，他卻有滋有味的邊嚼邊說，“本來我還怕你不跟我，準備用這一顆糖果哄哄你，誰知你這么爽快的就認了我做師父，現在想來這顆糖果也就無用了，你一個小姑娘吃了會發胖，你不想變胖的吧，倒不如讓我吃了…”
我頓時一臉的無語，果然是“有貪吃的徒弟必有貪吃的師父…”
【二】
自那之后，我便一直跟著師父潛心修行，他說我天生慧根，必成大器，所以我練法貪睡，學藝不精，貪吃偷懶，到頭來連一頭野豬都打不過。
師傅看到此番情形，扶著額頭道，“白阿朽，你若再不好好學法認真修行，我就把你扔大街上！…”
我嬉皮笑臉的朝他做著鬼臉，趁他不注意時一溜煙跑了出去。
或許是我的不乖巧真的惹怒了師父，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他只托隔壁的乞丐老王告訴我，要我乖乖等他回來，于是我就坐在家門口一直等著他回來。
城門北面的桃花樹又開了花，我仍是百無聊賴地眼巴巴盼著師父回來，他明明托人家老王告訴我說去去就回的，可是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喂！小魔女，別等啦。你師父不會回來了，他肯定不想要你了！”臭不要臉的老鼠精在一旁喋喋不休，趁我不注意時居然還咬了我手里的饅頭。
我大怒，追著這只臭老鼠滿地跑，實在追不上了，就癱坐在地上又哭又罵，師父這個壞神仙，怎么能丟下徒弟自己走呢？師父他怎么這樣沒良心？
老鼠精悠閑靠在洞口，滿足的打了個飽嗝，“不是我說你傻啊，他不回來找你，你難道不會去找他？”它鼻尖一動一動的，看起來十分猥瑣。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傻呢！”
對了，我忘記說了。這只臭老鼠大概是兩年前來到這里的，那時我餓的發慌，饑不擇食的甚至看到老鼠都想逮了吃，哪知剛揪住它的尾巴，它竟然開口說了話，嚇得我一撒手丟了它好遠。
在那之后我們兩人幾乎每天都在吵架斗毆，偶爾也會握手言和，但大部分時間我們總會為了一件小事互不相讓，爭的面紅耳赤！
不過這次我終于聽從老鼠精的話，踏上了尋找師父的征程。
【三】
聽一路的花花草草告訴我說，師父是朝著西域魔氣最重的方向去了，雖說聽了些關于西域妖魔鬼怪的傳聞，但為了找到師父，我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畢竟在我心里，師父才是最重要的人！
我一路跌跌撞撞，躲過了食人花的大嘴，擊敗了千足蟲的圍攻，最后卻被一頭野豬追趕的掉進了一處山洞。
洞內漆黑一片，我有些害怕的四處摸索，期盼著能夠找到一絲亮光。
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縈繞在我的周圍，我聽到有聲音在對我說，“乖徒弟，師父在這呢…”我猛然一陣驚喜，是師父的聲音，這是師父身上薄荷香的味道！
于是我循著聲音慢慢往洞內深處走去，除了一個超級大的巨繭之外什么也沒有啊…
“阿朽，師父在繭里呢…”我聽后急忙向繭里一看，師父果然被關在里面。
“師父…再次見到你真好”我忍不住想要哭，卻被師父阻攔下來，“乖徒弟先別哭，先幫為師解開這蠶繭再哭！…”
于是我再一次無語了。
我盯著這樣大的一個巨繭，實在想不出有什么辦法能夠破解它。再說師父只是一臉期待的看著我，并沒有告訴我有什么破解之法，反倒是這么長時間，搞得我肚子都餓了。
于是我開始盯著這只巨繭，咽了咽口水問師父，“這繭能吃嗎？…”
師父有些驚恐的看著我，愣愣的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餓的厲害，實在是忍不住了便朝繭上咬了一口，“恩…味道還不錯，像棉花糖一樣。”
之后我便吃光了這只巨繭，師父也終于被放了出來。
他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沖我粲然一笑，“阿朽，干得好！”
我來不及咽下嘴里的棉花糖便奮不顧身的撲到他身上，哽咽的說著，“師父…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撫摸著我的頭發輕聲說，“阿朽不哭…為師不是好好的嗎，你最近有沒有好好修煉呀？…”
我躲在他懷里狠命點頭，抬起眸子問，“師父法術那么高強，怎么會被困在繭里，還困了十年呢？”
他突然一時語塞，“呃…這個…為師這個一不小心…”
我小聲嘁了一聲，做起身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師父…你不是經常對我說你是全天下最厲害的神仙么…”
見我這副神情，他伸手就給我了一個爆栗，“你一個小丫頭懂什么…”
“我不小了師父，已經十年了…”我不滿的揉著腦袋回答。
師父突然安靜下來，聲音變得異常溫柔，“是啊，已經十年了…”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阿朽…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我笑嘻嘻看著他，“長大了就可以為師父洗衣做飯啦！”
師父淺笑一聲，“傻丫頭，長大了應當嫁人！…”
“不，我就不!...”我賭氣般將臉扭到一旁。
話音剛落，洞內開始搖搖晃晃，墻壁不斷裂開。我有些措不及防的捂著頭，師父猛然將我拉于他的身下，小心翼翼的護著我，“可能繭的封印被破，這洞快要被埋住了…”他豎起手指默念法咒，頃刻之間我們便逃出了那個黑洞。
【四】
入夜，漆黑的竹林內只有一團篝火微明。我懶懶打了個哈欠，糊里糊涂地問著師父要去哪里。
師父靜靜站在一棵大樹的樹梢上，眼睛望向了隔著大山的另一邊，“去見一位故人…”良久他才說出這句話，我泛著朦朧的睡眼看向他，皎潔的月光照在他俊俏的側臉上，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林子里寂靜的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我突然有些難過，會不會有那么一天，師父會再次離開我。
這一刻的得而復失，我足足等了十年，十年了，我弄不懂他當初為何要收我為徒，為何又會不告而別，后來又為何會被困在一個繭里，他就像一個謎，神秘的讓人忍不住接近，可我不想從中了解些什么，我只想一輩子陪在師父身旁，聽他嘮叨，靜靜陪他看過往的細水流年，今生再無他求。
這一路行程頗長，師父雖然還會像往常一樣與我說說鬧鬧，可是我總覺得他有心事，有時他安靜起來，總會看著我輕輕嘆氣，我笑著問他怎么了，他總搖頭說無事，但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底極力隱藏著的憂傷與無奈。
偶爾我也會與老鼠精通通書信什么的。他告訴我說廟里新來了一個和尚，整天念經吵得它心煩。它還說最近有一只大野貓老想打它的主意，但憑它的聰明才智總能化險為夷。它甚至還與我商量著有一只可愛的母老鼠看上了它，到底要不要接受人家的心意…
我一路上聽著小蟲小草給我捎來的口信，笑的不亦樂乎。然而當我對它說我找到師父之后，它卻再也沒回信給我。
高大挺秀的巨樹叢林掩藏之下，是一處極為奢華的宮殿。青磚碧瓦，金玉砌砌，宮門石柱，皆是一片氣派。
“師父，這是你那個故人的家么？…”我好奇的問，或許是這里太過偏僻，我總覺得有些怪異。
“我們在這里等她，莫急…”師父端坐于一棵大樹之下，雙目微閉，似是在閉目養神。陽光透過稀稀散散的樹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投下細細的暗影，偶爾有風吹過，惹得他那白衣翩翩起舞。
“你那個故人真怪…我們都來了她還擺起架子了…”我小聲嘟囔著，沒想到話剛說完宮殿內竟傳出女人凄涼的笑聲，陰森森的。
我有些毛骨悚然的跑到師父身邊。猛然驚覺天空也變得陰沉起來，剛才還是晴空萬里，現在竟然一副要凍徹天地的感覺，黑丫丫的云朵聚集在一起，氣溫迅速下降，沒多久天上就飄起了白絨絨的東西。
“師父這是什么啊，真好看…”我被這些白絨絨的東西吸引，追著它們跑來跑去，伸手想要抓住一些仔細看一看，可每次留在手心指尖的皆是一滴滴水漬，冰涼透骨。
“這是雪，每逢天現異象，就是她要出現的時候…”師父慢慢睜開雙目，平靜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欣喜，卻又摻雜了無盡的落寞。
“這就是雪嗎，我聽隔壁老王說起過的，可為什么我們住的地方終年四季如春，沒有雪呢？…”我喃喃問著師父。
師父沒有回答我，兀自起身拉起我的手朝宮殿走去。
【六】
“紅殤，別來無恙…”師父伸手推開宮殿的大門，這似乎耗費了他不少的靈力。
漸漸的，我才發現這里的古怪之處，高的樹，紅的花，綠的草，宮殿的高大奢華以及這漫天飛舞著的雪花竟然全部都是幻象，我倒吸一口涼氣，有些害怕的躲在師父身后。
“阿朽別怕…”師父緊緊握住我的手，不忘回頭一笑，“就算是有了危險，我也定不會讓阿朽受傷…”
我突然沒了恐懼，十分幸福的笑起來。
雙腳踏進殿內之后，我越發覺得困倦不堪，眼皮子沉重的幾乎快要睜不開，可能是我太累了，沒走幾步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白生…真是貴客…”女子一襲紅衣嬌如艷火漫步走出，墨色的長發垂至地面，一雙清冷的眸子閃現著妖冶的綠光，似乎隱藏了一種致命的危險。
“我來找你，是要求你幫我一個忙…”白生寵溺的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她是我的徒弟，亦是魔界第七十八代孫，如今她魔性尚未覺醒，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他定定看著紅殤。
“所以你要我幫她化去魔氣與魔性，將她變成一個普通人？…”紅殤冷笑一聲，“你可知這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你想要什么。”白生輕手扶起地上的人，淡淡的問。
“我想要…你的千年蓮心！”紅殤悄無聲息的湊到白生耳邊，話里滿是不甘，“就算今生我墮為妖，你成了神，我還是能勝過你，我要你的千年蓮心，讓你永世不可翻身，我才是祖師最為出色的弟子，他最鐘愛的弟子也一定是我！…”
“好。”白生聽完，只風輕云淡地回答了一個字。
“你這么心甘情愿的將自己千年修行拱手相讓，只是為了一個魔裔后代小丫頭？”紅蓮勾唇一笑，“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白生聽后波瀾不驚的眼底浮現出一絲不被察覺的驚慌失措，“與你無關！”他故作鎮定的冷下眼眸。
“小魔女，趕快醒醒啦…”冥冥之中，我似乎聽見了老鼠精的聲音。
這聲音一直環繞在我耳邊吵得我心煩，實在沒辦法，我只好慢慢睜開雙眼，只見一只老鼠的鼻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啊！…好惡心！”我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向后退了十幾米開外。
“你有那么嫌棄我嗎？…”他不滿的齜齜嘴巴，露出超級難看的一口牙。
他那模樣實在丑的要命，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回頭一想，“對了，師父呢？我師父呢？”我停了笑，焦急的問它。
它倒不緊不慢的將一碗湯藥放在我跟前，“快把它喝了吧，你師父正跟紅殤大人商量要事，或許，你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他了…”老鼠精一臉無所謂的搖搖頭，“一切都在紅殤大人的掌握之中，她料定你會去救師父，然后來到這里…”
我猛然一回想，這個老鼠精勸我去找師父勸了兩年，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他原來是有陰謀的！想到這里，我大怒，“你這只臭老鼠竟然騙我，你們這群壞妖怪，把師父還給我！…”
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哪知它翻身一滑，慌慌張張的說著，“咱倆各為其主，你不能怪我啊…”便一溜煙跑走了。
【七】
“師父…師父…”我哽咽著聲音低低呢喃，“你這個壞師父，怎么總愛丟下自己的徒弟亂跑，你這個師父怎么這樣不稱職，你要是死了我就去嫁人，再也不要見你！…”
“你這丫頭竟然在說為師壞話，信不信我揍你啊！…”
是師父！我驚喜又激動的四處循著聲音的來源，最后在偏門外的陽光下發現了一抹白影，離我越來越近。
“師父！…”我顧不得多想就朝他撲了過去，眼淚鼻涕一把都蹭在他白凈的衣衫上，“你去哪里了，我還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傻徒兒…為師不是回來了嗎，快把這湯藥喝了，它能治好你的怪疾。”
我看著那黑乎乎的東西，又看看師父帶笑的臉，于是一咬牙，三兩口的將湯藥吞下了肚，腥腥的，咸咸的，像血可又不太像血。
我喝完拉著他的衣袖問，“紅殤是誰？她是不是要害你，我們來這里做什么，我們什么時候要走？…”我噼里啪啦說出一連串的問題。
師父遲疑片刻，“額…你的問題怎么這么多，還有你怎么老愛哭，為師不是告訴過你以后盡量別哭嗎，哭得這么難看以后怎么嫁人？…”他拍拍我的頭，調笑著與我說道。
“不！我就不嫁人，我要一輩子都跟著師父，永遠陪著你，就算是嫁，我也應當是嫁給師父的…”我理直氣壯的對他說。
“你這丫頭…”師父似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的眼睛望向天邊，思緒像是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眼神里的悠遠與深邃，像在回味一壇千年之前釀好的陳酒。
我默不作聲的靠在師父懷里，突然紅了臉。
“千年以前，佛界祖師曾為普度眾生下凡救難，后因機緣巧合救下了兩株快要枯死的蓮花，那兩株蓮花一紅一白，沒想到受了仙氣的滋養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識，祖師見它們慧根過人，又悟性極高，便將這兩株蓮花帶回了九重天上。”師父慢慢說道。
“然后呢，那兩株蓮花后來怎么樣了？”我迫不及待的問師父。
“后來，它們勤奮修煉，終于能化為人形，各自擁有了一顆蓮心，祖師非常高興，在它們成形那天還親自為他們賜了名，可是那株紅蓮總覺得祖師偏愛那株白蓮，不看重自己，為了能讓祖師多看她一眼，她變得異常努力，甚至為了能在仙法大會上成為他的大弟子而修煉佛門禁術，后來祖師得知后傷透了心，而她最終被逐出佛門，自墮為妖…”師父說到此處，眼里透出無盡的悲憫。
“那株紅蓮怎么這樣傻，祖師應該沒有偏愛任何一個人的，對吧師父？”我看著師父滿目的憂愁，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阿朽說的對…”師父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蒼白，“我還有事，明日再來看你…”他說完不待我回答便隱去了身形。
“師父…”我用力伸出手想抓住他，可留在手中的卻只有空氣，“阿朽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啊…”我有些忍不住又要哭，可師父說過不要我哭，于是我拼命大笑起來，但我發現越笑心里卻越覺得難受。
【八】
第二日，老鼠精又送來了黑乎乎的湯藥，我氣的連看都不想看他。
“小魔女，喝藥吧。”他討好般笑笑。
“騙子 ！”我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你快喝了吧…就算是為了你師父，你別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老鼠精同情的說著。
“為了我師父？你們對師父做了什么，他昨天還好好…”我心里一陣驚慌，準備抓住他好好問個明白，可他卻早已逃了出去。
我站起身跑到被鎖住的門前拼命敲打，“你們要是敢對師父怎么樣，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我竭力吵鬧著，希望能夠引起他們的注意。
“吵吵鬧鬧的，是不是要我把你舌頭割下來才能安靜？”突然一個邪魅的聲音從四面墻壁里傳出，我轉過身，看到一個女人正慢悠悠的從墻里走出來，她穿一襲如火般的紅衣，身姿曼妙，慵懶的抬起雙眸，那樣驚為天人的容顏，恐怕除了師父，也只有她了。
“你們快放了我師父，你們若是敢傷害他，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我有些害怕，聲音便不自覺顫抖起來。
她看了眼地上放著的湯藥，突然伸手狠捏住我的下巴，眼底的寒意似能結上一層厚厚的冰“喝了它。”她命令道。
她冰冷的眼神刺向我，我害怕極了，端起那碗湯藥三兩口喝了個精光。
見我乖乖喝了下去，她滿意的松開了手。“我并非無信之徒，答應別人的事情一定會辦到。”
再次看向她時，我忽然想起了那株紅蓮。
“你是佛界祖師的徒弟，那株紅蓮，紅殤？…”我忍不住問她。
“誰告訴你的？…白生？…”她恨恨咬牙，不屑看了我一眼。
“白生？…”我從未知道師父的全名，師父只告訴我他姓白，每當我要問他名字的時候，他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脫，我本以為，他是一個沒有名字的神仙。
“你師父與我本同為一師座下，千年之前的仙法大會上，我明明打敗了他，可祖師卻選他做了自己的大弟子，我去找祖師辯解，他卻對我閉門不見，足足讓我等了百年…”她的身形有些顫抖，“他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意，他只鐘愛白生…”
我看著她絕望的背影，很想上前去安慰她。可她卻突然說，“我恨白生，恨極了你的師父，所以我殺了他，取了他千年的蓮心，這樣，我就能永遠贏他了…”她發瘋般狂笑著，慢慢向墻壁走去。
我聽后猛然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心口像堵了一塊大石頭般難受，“師父他…師父怎么會死呢…他答應過我會回來接我的…”
我忙向紅殤跑去，想問她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可她穿過了墻壁，我卻被撞倒在了地上，頭暈暈的，師父的音容笑貌漸漸浮現在我眼前，我想好好看看他，眼睛卻越來越模糊，“師父…”我竭盡全力叫了一聲，眼前瞬間無光。
【九】
那個時候，我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見在那個天氣晴朗，微風陣陣的小鎮上，我穿著一襲大紅嫁衣，正對著街頭對面的那個人笑，他也穿著大紅色的喜服，站在街頭那邊對我笑。
于是我慢慢走向他，滿臉幸福的對他說，“師父，我終于嫁給你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一臉寵愛的撫著我的雙頰。
“我們會在一起，你會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的對嗎？…”我拉起他的手問。
他聽后，微笑點了點頭。
之后我開心的握住他的手，卻在猛然回頭的瞬間，看見他獨自越走越遠…
我慌了，跟在后面拼命叫他，發瘋般尋著他的下落，四周慢慢變的模糊不清，埋沒了方向，淹沒了人影，甚至最后，也沒了我自己…
“師父！…”我驚叫一聲坐起身，恍惚之間，竟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師父…師父！…”我一個人蜷縮在墻角低低抽泣，拼命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夢，師父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阿朽…”幽幽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我看到師父在那光中坐著，宛若一幅用玉雕成的像，他慢慢向我走近，蹲下身看著我說，“怎么又哭了？…”
我頓時愣在原地，有些不切實際的看著他，伸出手去摸他的嘴巴，鼻子，眼睛，還有眉頭…
“白生…你終于回來找自己的徒弟了…”我沙啞著聲音問他，“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
他像個孩子般自責的點了點頭，于是我哇的一聲撲進他懷里，“師父我們快點走吧，那些妖怪都說你死了，他們說你已經不在了，我才不相信他們，我們回家吧…就算你是一株蓮花也不要緊，我還是你的徒弟，我今后一定好好修行，再也不貪吃偷懶，再也不調皮搗蛋，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用心記著，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好了好了…”師父輕輕拍著我的背，“我們明日就走…”
我直起身瞪大眼睛問，“真的？”
師父點了點頭，有些失落的說著，“沒想到最后還是讓你知道了這些事情…”
“紅殤愛上了祖師，所以她便再也容不下他的眼里有其他任何一個人，愛讓她失去了理智。師父你呢，你是在為自己是一株蓮花而自卑嗎？…”我輕聲問。
“不…”白生搖了搖頭，他其實想說，“是因為在愛的人面前，為自己是一株蓮花而自卑，對于一棵植物來講，愛一個人讓他卑微到了塵埃里。
【十】
“師父，我想看雪…”我努力笑起來對他說。
他聽后得意一笑，“變雪這么簡單的東西，你讓為師真是大材小用了啊…”他說完帶我穿過了那個幽暗的屋子，來到一片十分開闊的平地開始施法。
我靜靜站在平地中央，摒住呼吸，期待著漫天飛雪的來臨。
只見師父凝神默念幾句，不消片刻，大片大片鵝毛似的雪花便從天上紛紛揚揚飄灑而下，我興奮的歡呼著跑來跑去，明月高懸的夜空下，美得如夢如幻。
“師父，我要聽故事！…”我圍著師父轉來轉去，師父笑著點頭，說，“從前在九重天上，有一株修成神仙的蓮花，十八年后天上眾神得知魔界后裔第七十八代孫出世，便求佛界祖師鏟除魔界后代，于是祖師派那一株修成神仙的蓮花去除魔…”
“魔界后代最后死了嗎？”我急忙問師父。
師父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苦笑道，“可是這個神仙做的很失敗，當他下凡看到那個正在痛哭流涕的小妖怪時，突然動了惻隱之心，于是他便收那個小妖怪做了徒弟…”
我猛地止住笑聲，隱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后來這個神仙所做之事被眾神發現，天神一片震怒，便降下天譴，用千年蠶繭困住他，讓他日日受錐心之苦。可是幸運的是，這個神仙的徒弟在十年后又救了他。之后這個神仙為了清除自己徒弟身上的魔氣魔靈，便用自己的千年蓮心作為交換…”
師傅仍在自顧自地說著，我卻站在原地不想再去聽，什么小妖小怪，什么天譴蠶繭，什么千年蓮心，都是騙人的！我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沖著師父大喊大叫，“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師父最喜歡騙人了…師父說的全不是真的！…”
他忽然眉頭緊鎖，額頭冒出一陣陣冷汗，臉色蒼白得如同紙蠟。
我慢慢冷靜下來，走到他身旁問，“那你…有沒有喜歡過那只小妖怪？…”
他扯出最后一抹微笑點了頭，漸漸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化成灰燼。
我愣愣站在原地，眼淚不受控制般再次決堤。我早知師父已經死去，我也早知后來陪伴我的不過是師父的一株蓮身，每次的觸摸他都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我早知…師父已經不在了…
漫天風雪越來越大，原本為魔的我是不怕冷的，可如今我遂了師父的心愿，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蒼茫的大地上突然只剩下我一個人，滿腔的憤懣，滿腔的哀怨讓我在皚皚白雪中頭腦欲裂，生不如死。
我恍然覺得好冷好冷，冷的刺透皮膚，鉆進了骨髓里…
【尾】
我叫白阿朽，前半生為魔，后半生為人。做人之后，我移居到一個會下雪的小鎮，改掉了愛吃懶做，嬌蠻貪睡的毛病，認認真真的做起生意，最后成了名震一方的富豪大甲。
我一生都不曾婚嫁，只喜歡白色的蓮花。家中庭院，過道走廊皆種滿了白色的蓮花。
每逢夕陽西下，我總會坐在庭院里看那滿池的蓮花，或哭或笑。搖搖曳曳的蓮花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容貌絕美的白衣男子對著我笑，偶爾眨巴著眼睛對我說，“小屁孩，看什么看！”
對了，他是我的師父，他叫白生，白衣飄飄的白，步步生花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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