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那年我十八,有數不清的夢想和沒能完成的事情。雖然我打心底里并不相信這個預言,但它確實引發了我的思索,倘若這就是最后一年,我該做些什么才不會后悔呢。
我和麥芒決定去旅行,出發的那天我穿了一雙新的帆布鞋鞋,稍微有點緊,像處女一樣。這個比喻進入我的腦海的時候,我突然很恐慌,從很久以前這種惶恐就如影隨形,因為我總覺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麥芒安慰我說,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生而知之的人,你不必恐慌。但并非如此,我覺得自己缺少某種本能。
數天之后我們輾轉至巴黎。塞納河便在此城,徐志摩曾提到,“六朝”之地的人就連買菜的傭人身上都帶著煙水氣,這六朝所指,應是南京吧,那換指巴黎,便是“誰人身上大概都長著一兩根雅骨吧。”大街上,到處是噴泉,到處是雕像,博物館展覽會玲瑯滿目。于這里而言藝術似乎就像是太陽、空氣和水,自然而然就雅致了起來。于此路徑直而去,便是凱旋門。從剛果方場望去似乎并不用走多遠,但這銜接著的四道大街,是巴黎最繁華的地方,幾乎所有的品牌都盡在于此,珠寶也兼而有之,仔細走下來兩天之內能否到達凱旋門還是個問題。
鐵塔在塞納河東,全身鐵骨造就,空多于實,亭亭直上,若是踏上遠望,全巴黎都在眼下。密密麻麻的房子,放眼望去,應接不暇。幾人站在塔下,旁邊賣周邊的黑人兄弟被法國的“城管”追得四處逃竄,卻還在閑暇時刻沖你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麥芒說我不上去。
為什么。
這座城市在久久地幻想之中成為了氤氳在煙霧中的海市蜃樓,因為得不到,所以很美,如果真的看到了,那一定會后悔。
但如果看不到,就不會后悔嗎?
誰知道呢,反正這兩個人沒有上去。
我邀請麥芒在細微的雨中漫步,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意深刻,稍微走遠幾步,可以很清楚地看清麥芒。她穿了一件暖色系的格子襯衫,黑色的牛仔褲,白色的運動鞋,如果她聽到了我心里對她裝扮的描述一定會氣鼓鼓地強調是Air?force?1。并肩而行的時候牽起手,一股無形的力量似乎觸摸到了我的心臟,語氣堅定地命令道,嘆息吧。于是我長嘆一聲,周圍的楊柳開始依依,雨雪開始霏霏,我仔細感受了一下左手,她的手像楊柳一樣纖細而柔軟。
她會告訴我,你的胃不好,不許你吃那些垃圾食品;她會對我說,你周末來陪我補課、我不想寫什么讀后感你替我寫、周末的電影我挑好啦快出來......那段被麥芒支配的歲月就在那緩慢的行走中一一重現,喜歡的和不喜歡的交織在一起,最終成為了我的本能。后來雨停了,便往回走,麥芒說就在今晚吧。我說你不會后悔嗎?
我不知道以后我會不會后悔,至少我現在要為所欲為。
把時光定格在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無比幸運的人,我站在異國他鄉的街道上,聽著浪漫的法國人說著自己根本不懂的優美話語。那個時候的我十八歲,沒有經歷過后來的事情,雖然愚蠢,但十足的幸運。我覺得自己的故事才剛剛開始,一切都會是幸福的,包括麥芒和自己。我仰起頭來看看沒有踏足的埃菲爾鐵塔,一點都不感到遺憾,那時候的它之于我不過是鋼鐵交織鑄就的復雜物體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并不是空蕩蕩的,喜歡、好奇、幸運、迷茫、懦弱等等等等,一切都包圍著我,一樣都沒有離去。我回頭看看走過的街道,恍惚間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從哪條走來的了,適才的體驗像是風中的柳絮一樣飄散了。而后的許久,我曾想,不論如何自己總要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因為一切從這里開始,那最終也必須從這里尋回。只是重臨此地的時候我仍舊不打算上去,但這是后話了。
麥芒在傍晚摸進我的房間,她披著頭發,穿著涼鞋,拎著一個裝著毛巾、牙具和一些洗浴用品的袋子,我總覺得這種居家的姿態十分情色。我從未能和自己喜歡的人獨處在一個有床的房間,也從沒有異性以如此出現在我面前(倘若你不算上我老媽的話)。那種緊張的感覺突如其來,卻無法在這樣的氣氛中表述。
那是我生命中至今為止最重要的一個夏天,在歐洲,卻不是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內,不是在奔騰的塞納河畔,不是在悠揚的荷蘭田野。而后我經常夢回那個其實非常寒酸的房間,沒有任何情色的想法,只是久久的擁抱。在這樣的夢境中和夢境外,我能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行為為兩個人構筑的阻礙和隔閡,雖然只是徒勞。
那天,陰有小雨,我在鏡子前看著麥芒快劈到肩膀的長發若有所思。這段情感伊始的時候麥芒的頭發和我誰更長一些是需要在雙方各有勝負的地方取均值的,在一起之后麥芒就再也沒有去剪過頭發。短的時候就這么放著,稍長一些就扎個短短的馬尾,再長一些就可以搞一個奇怪的花樣出來了,就如現在她的樣子。我拿著吹風機細細地吹,不緊不慢,說都這么長了啊。麥芒說這樣你就能很清楚地看出來我們在一起多久了。我說那十幾年后你不是就能把自己包成木乃伊了啊?真是多慮了。
這樣的氣氛是十足地情色的,獨處一室的情侶,浪漫之都的巴黎,兩人都謹慎地避免任何與之有關的話題、言語,靜靜地等待著夜幕的降臨。似乎夕陽墜落,合上窗簾,看不清彼此便就能夠避免一切的尷尬和踟躇,騙過別人也騙過自己。房間像是一個城市,四壁突兀地延伸開來,無法觸及,其余的一切都化作巷間淅瀝的雨水。眼光是水,氣氛是水,彼此身上莫名變得容易味道的氣味是水,屋外不知道在何方的未曾踏足的埃菲爾鐵塔是水,我逐漸不理智的想法是水,這些雨點彼此交織,滴落,氤氳在這座城市里。
躺在床上的麥芒把我推了下去,說不來點表示也想上來啊,美得你。我掏出那枚戴了許久的情侶戒指,說真的,我并不大喜歡這個造型和大小,我和麥芒纖細的手型也不大適合這樣比較寬大的戒指。但它在這座城市里,被雨點滴打,清冷的浸在這里,似乎算作是一個見證,倒顯得沒那么討厭了。我拿著戒指,單膝跪地,想說一句足夠驕傲而真誠的話作為承諾,想大聲地喊出自己的夢想讓這個雨中的城市成為下一個見證者。但我不夠勇敢,也不夠聰明,我懦弱、自卑、畏首畏尾,甚至不能眼神堅定地看著麥芒說出一句“你愿意嫁給我嗎。”,我覺得這樣的話十足的幼稚,卻又想不出足以在此時此景用作替代的宣言。倘若理智尚存的我,可能會說出“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或者“在追求永恒的戰斗中,你是我的旗幟”,但我已經將理智拋棄,與我相同的還有麥芒。
我已經記不起是誰先開始親誰的了,說真的,并沒有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我總記得書上的描繪都很有次序,先是面頰緩緩靠近,然后兩個人的嘴唇開始最初的觸碰,?很輕,甚至可以說是蜻蜓點水式的觸碰。而后開始輕輕的接吻,只是嘴唇層面上的,并沒有太多其他多余的動作和肢體接觸,再接著,雙方的舌頭開始接觸,雙手也開始不安分,若是和我們兩個一樣躺在床上的話,雙腿也會因此無所事事而交織在一起。最后就是徹底地瘋狂了,本能的相互吸允和撫摸,一直到有人感到疲倦或者恢復理智為止。
麥芒說你這是書上看來的么,怎么這么詳細啊,看著像是電影里的情色戲那部分。
我說可能吧,我也不記得具體是什么書上的了,印象沒來由的深刻。
你身上怎么有股味道啊。
不可能吧,我們不都剛剛才洗過澡,用的東西都一樣,你怎么可能聞出和自己身上一樣的味道呢。
不不不,和洗澡沒關系,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插句題外話,嗅神經和性欲的關系很密切。
所以才會有香水啊。麥芒稍稍抬了一下頭,把被壓住的頭發披在腦后,這一系列動作導致她前方門戶大開。我飛速地瞥了一眼,然后環住麥芒的腰,把她緊緊地貼在自己身上。透過頭發的空隙,我似乎看到了很多東西,看到了本該被窗簾遮住的不沉西月,看到了飄飄灑灑幽香陣陣的櫻花,還有點綴的星光和彌散的雨滴。就是沒能看見未來,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麥芒說這是喜歡一個人的標志,喜歡一個人就能夠在我的身上聞出那種獨特的味道。
真的嗎,雖然我也聞到了你的味道,但我總覺得那是體香。麥芒在我懷里蠕動了一下,我接著表態,若是能有這樣味道的香水,我不論如何也要買。
麥芒貼在我身上扭來扭去,說我也不知道我們能在一起多久,也許早晚有一天會分開,但我實在很喜歡這個味道,這大概代表我實在很喜歡你吧。
“你抱著這么舒服,我不會喜歡上別人的,我只要你就夠了。”
“別騙我了,你沒抱過別的妹子怎么知道別人不好,等你領教過別人的波濤洶涌,肯定就看不上我這樣的柴禾妞了。”
“你難道沒聽說過蘇格拉底的麥穗嗎,只要摘到一個就可以離開麥田了。”我伸手開始解麥芒內衣背后的扣子,麥芒也積極響應,我們又吻在一起。
半晌。“你怎么這么笨啊,連個胸罩都不會解。”麥芒忍無可忍,把臉抬起來,坐在我身上開始脫內衣,“你難道不覺得這很影響興致嗎?”
“但如果我解的很干凈利落,你肯定又要說我為什么解內衣解的這么流暢了。”
麥芒白了我一眼,趴在我身上,問,你說我們畢業了之后,會分開嗎?
“現在就已經很難分開了。”
“你要是喜歡上別人怎么辦。”
“我喜歡上別人的概率比今年真的是世界末日還低,倘若我以后真的會喜歡上別人,今年年末就是一切的終結了。”
“太肉麻了......不過你以后要是不要我了,我肯定讓你不得安寧。”
我翻身把她壓在下面,“我現在就要讓你不得安寧。”
麥芒說等等,我連忙又翻身下來,說你不愿意的話最好現在說清楚,否則一會糾纏到一起我們兩個人都想不了那么多了。
麥芒白了我一眼,光著屁股去拿來了一條白毛巾墊在身下,說來吧。
在很多年之前的很多年之后,我們已經分手許久,我偶然聽聞她和男友分了手,便跑過去問她,不再考慮考慮我嗎?
麥芒說滾。這是在微信上,倘若是當面對話的話,她勢必會和當年一樣,翻給我一個大大的白眼,只是其中的意味已經大不相同了。
彼時分手的原因我已經記不清了,于是我等到覺得她應該也忘了的時候跑去和她再聯系了幾次。我說當年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你說我們大學畢業之后就盡早結婚,說如果我喜歡上了別人就讓我一直不得安寧。
麥芒說那時候的話你也信啊。我說,理智一點的話確實不該信,但是這個世界上不該信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總要找到一些喜歡的事情,即使它們不大可信我也要義無反顧地相信它們。
但它們的確是假的。
再回首在巴黎的那段時光,是末日那年,我十八,有喜歡的人,有愿意義無反顧地去相信的事情。我想吃,想睡,想愛,還有那么一瞬間想變成城市中淅瀝著的雨水。但而后我知道了,生活就是逐漸地發現自己身邊的許多事情其實都不可信的一個可惡的過程,可這是之后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我走在雨巷,牽著麥芒,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我所未擁有的。
雖然這種想法愚蠢到家了,但回想起來總能給我一些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