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嗤……”

“啊！我草！好燙！老板，你這鐵簽子燒烤是好吃，可危險系數也太大了吧，擼個串兒手殘了也太不值了，我還指望手吃飯哩！”

老板指了指他手邊的濕紙巾，“看到濕紙巾了么？包鐵簽子用的。簽子還在改造，下次就可以用上不燙手的鐵簽子。”

我在一旁，心里咒罵著那燙手男，媽蛋，靠手吃飯，你他媽是音樂系的嘛？學的鋼琴還是小提琴？老子看你是學手風琴的吧。頭發染了三種顏色，三基色紅綠藍，太陽一照，疊了一起還以為你他媽頂了只小羊羔。白色緊身褲，黑色小皮衣，腳上蹬著一雙溜尖子皮鞋，蹭蹭發亮。

“我去你個臭雞蛋，這他媽什么世道，趕羊的搖身一變成了藝術家！”我向朋友抱怨，在一旁嘚吧嘚。

朋友聽得懂我什么意思，勸我，少逼逼兩句，用心擼串兒。

我斜眼看了一眼燙手男，和他的一幫子殺家朋友，聊得眉飛色舞。

二.

我頭發長得快，沒半個月又要理發，我討厭去理發店，一幫非主流圍著你轉，帥哥辦個會員卡？帥哥，你頭發發質好，染個頭發唄，酒紅色，低調奢華？帥哥你是**大學的吧？我女朋友也在那個學校。帥哥，整個離子燙？這樣頭發蓬松更好看？

“我操你媽，還嫌老子頭不夠大？老子發質好你還叫老子燙頭發！？”當然這些話我沒說出來，畢竟也是新時代有素質的大學生，其實是膽子不夠肥。

“不用了，謝謝啊，幫我剪短點就行了。”我看著鏡子里的殺家大爺。

“我草，是你啊燙手男，我之前在**燒烤攤子上見過你。”

“哦，是嗎？我經常和朋友去擼串兒，那家豬腰子烤得不錯。”

“同是天涯淪落人，要擼就擼豬腰子！”

……

“你覺得咋樣？這個長度好不好？”

“好你個大頭鬼，哥，我是理發，不是出家啊！”

我相信大多數人都能體會，在廣大群眾和理發師的眼中，長短這倆字，有著千絲萬縷的不同，正所謂一千個人看哈姆雷特，會有一萬種不同的看法。

三.

燙手男叫趙兆，是一名發型師，是個外地人。

后來我在他的游說下，辦了一張會員卡，隔三差五就去他們店里剪頭發。次數多了，不用多說，進了店門老板娘就招呼趙兆，老顧客上門了。

有個固定的發型師真好，不用聽洗頭小妹叨逼叨，其他發型師也不會叨擾，世界清凈了許多，只要沒有什么別的要求，一切照舊，我喜歡這樣的顧客體驗，成了趙兆忠實的粉絲。

“你這頭發也不用做什么造型，最簡單的寸頭就行，說不上好看，不難看就行。總比染發，燙頭整其他造型好。原因是頭太大，臉太圓，左右有點不對稱，后腦勺還有個包，這不怪你，怪你爸，怪遺傳因子。”趙兆一邊用剪刀咔嚓咔嚓剪頭發，一邊數落我腦袋的缺處。

“我草，能別說了么？剪個頭發逼逼那么多，我女朋友都沒嫌棄，你他媽哪來那么多要求？”我擦擦眼角的淚，覺得他說的話有些嗆眼睛。

四.

不難想像，我有個理發師朋友，關于形象上面的問題，又多了個發問的地方。

我很好奇為什么發型師要把頭發弄得花里胡哨，他說，發型師把頭發弄得花里胡哨這很好理解，因為他們職業要求，還有個人品味。我問他為什么發型師愛穿緊身褲和小西裝，他說，聽過體操運動員沒？聽過油漆張的故事沒？干凈利索的職業裝有利于發揮所長。我問他們，那你們為什么不穿鯊魚皮？他無言以對。

你為什么來這個城市？

這個問題很容易回答，比如說我，為了讀書。

可趙兆猶豫了很久。

“這個問題能夠講個故事。”他手里拿著烤串兒。

“我今年十月份就有三年工齡，來成都三年了。還不就是，因為愛情唄。”

五.

趙兆在南方一個小鎮讀書，高一時愛上了同班同學李茜，開始了一場愛情拉鋸戰，趙兆猛追，李茜猛學。后來分班李茜憑著學習成績優異去了文科實驗班，趙兆本來就不擅長文科，那段時間光是想著女神，也沒理由能去文科實驗班。可萬萬沒想到的是，趙兆為了追求女神李茜花了些錢，輕輕松松被分到了李茜所在的班級。趙兆的班主任不理解，要是趙兆留在理科班，那么趙兆肯定會考上一所不錯的理工大學，前途一片光明，因為趙兆偏理科。

趙兆到了文科班成績一落千丈，成了吊車尾的趙兆，成績好的同學們看不上他，老師也看不上他，把他安排在教室后門垃圾桶邊，但他一點不當回事，還是天天向李茜送殷情。

李茜就這么和趙兆曖昧著，趙兆跟她示愛，她笑笑，不答應也不拒絕。趙兆用言語挑逗李茜，李茜也滿臉春色地罵兩句“討厭，你真壞。”

趙兆被李茜迷得神魂顛倒，覺得女神嘴里的“討厭”，就是“你這死鬼”的意思，在外宣稱，李茜就是我趙兆的女人。

三年高中，只不過瞬息之間。到了畢業分手季，趙兆對此也無能為力，李茜談不上學習多好，但隨便考個大學不成問題。趙兆就比較麻煩，模擬考試三次，一次沒上過三百分，別說大學歡迎他，連高中都繼續歡迎他。

不出所料，李茜考去了外地的大學，趙兆拿著班主任建議復讀的單子欲哭無淚。趙兆的父母希望趙兆去理科班復讀一年，再考個好一點的大學，無論如何，照之前的形勢，趙兆隨便混個大學文憑不成問題，可趙兆那混球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趙兆思考了大半個月，終于決定，輟學追隨女神到外地讀書。任憑父母怎么苦口婆心，他就是鐵定了心。女神感動之余，改口叫起了趙兆“老公”。這左一口老公，右一口老公，叫得趙兆穌心蕩漾。他默默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李茜，讓他成為世界上最漂亮最幸福的女人。

六.

開學那天，趙兆拉著行李箱陪同女友來學校報道，眼里眉間洋溢著幸福快樂。

扛著女友的行李，在學校里四處穿梭，找宿舍，找老師，找教室，忙得不亦樂乎，儼然成了李茜的家長，宿舍里的其他女生，都差點叫了李叔叔。

安頓好女友，趙兆到校外定了一周小旅館。

第二天趙兆陪著女友在學校里轉了幾圈，竟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兩人不由得感嘆，大學真TM大，李茜憧憬著象牙塔里的生活，趙兆憧憬著眼前的女神李茜。

開學很忙，李茜忙著認識新同學，忙著社團面試，忙著和同學老師打成一片，可偏偏忘了趙兆，這個一路追隨的小青年。

趙兆也明白，開學忙，女朋友忙也沒所謂，反正自己也要開始找工作了，畢竟答應了李茜，要好好干，爭取畢業分手季的時候，辦一場逆天的婚禮。

趙兆換了校外小套一的老舊平房，一切安頓下來，開始找工作，可他沒啥愛好，又什么都不會，惱了半個月。

七.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打定主意要學理發的，高中時，染發為了不讓老師看見，就染暗色的酒紅，男同學們紛紛剪時下流行的發型，最開始是碎發，留耳發和劉海，像塊遮羞布蓋在臉上。后來又流行發蠟，稀奇古怪的造型，直插云霄，（高中有個同學叫云霄）羞羞。來了大學這些習慣也沒變，現在流行導彈頭，像個大JB，發現這些東西永遠都不會改變，至少在人們還有頭發之前，剪頭發，是技術，更是藝術。

“真的？為了藝術？”我發難。

“好吧，是因為當時實在不知道找什么工作才這樣子的。恰好遇到這家發廊在招學徒，而且管飯管住，還有工資拿。”

“剛開始我就幫忙幫人洗頭，幫發型師保養工具，站在一旁學點基礎的修邊，拿個假人頭縫縫補補。”

那個時候李茜也慢慢融入了學校，下課之余去忙社團和晚會的事。一天也沒有什么閑暇時間好好談戀愛，只有在晚上睡覺前打個電話聊幾句。李茜的大學生活過得十分精彩，交往到了很多朋友，除了班上的同學，還有晚會聯誼時各種各樣的學姐師兄。相對于李茜來說，趙兆的生活就可謂是平淡了許多。每天早上起來幫忙打掃衛生，幫著師傅遞遞剪子，洗洗頭，鼓搗鼓搗假人頭這類活兒，一天活動的地點也僅限于店外不過十平米的地方，過著朝八晚九的生活。

八．

有時候李茜來找趙兆，他們更像兩個老朋友。李茜在進大學時就對趙兆約法三章，第一，不可以在她的同學面前說自己是她的男朋友；第二，不可以到學校來找她；第三，不可以當著她同學的面做出一點親昵的舉動。說白了就是李茜不想把自己已經有趙兆這回事給同學朋友們知道。趙兆拿李茜沒辦法，只好許諾答應。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倆的關系讓人捉摸不透，在李茜需要幫助的時候，她就會和趙兆通電話，訴說心中的不快，在每個節日，不管是情人節七夕節父親節母親節，中秋節還是清明節，李茜都向趙兆討要禮物，美其名曰，不管是什么節日，都讓趙兆對自己更近一步。但是只要李茜沒有需要的時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電話不接，短信不回，連找的地兒都沒有。

趙兆對這種生活早已經習慣，本來剛開始會覺得有些別扭，還是會生點小氣，但是只要和李茜通過電話，一切就都煙消云散。女神還是女神，嘍啰一樣是嘍啰。

趙兆幾乎天天都在發廊學習，他嘴巴活，腦筋轉得快，手也巧，師傅對他青睞有加，經常在理發過程中教授一些必要的技法給趙兆，趙兆一口一個師傅，叫得那師傅辮子都快翹起來了，笑得合不攏嘴。

趙兆是師傅第一個提前轉正的學徒，可以獨當一面，成了他們店里五號新晉發型師，有了自己專屬的位置。面對那些新來的客戶，趙兆手也不怵，幾個回合就可以滿足客戶的所有要求。對于自己手藝這一塊，趙兆一點也不害臊，工資蹭蹭往上升，這都是他應得的。

轉眼他和李茜的男女朋友關系已經持續了兩年，這兩年時間是怎么熬過來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這兩年對于趙兆來說微不足道，我看過很多發型師，他們在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剪了千千萬萬個人頭，保持著非主流一樣的發型和國際時尚前沿的穿著，即使老大叔和老大媽發型師也是如此。

九．

一次，李茜和同學們聚餐，路過趙兆所在的發廊，李茜沒有想過要和趙兆打聲招呼，可不巧被正在理發的趙兆看見，趙兆一興奮，連忙跑出店門，也沒有見著李茜大大方方，倒是用手中的課本遮住臉躲在同學的身后。趙兆叫了李茜的名字，同學問李茜，趙兆是誰？李茜毫不猶豫地回答，是一個朋友，高中朋友。正當同學夸他們緣分的時候，趙兆用手搭著李茜的肩，說了一句暗藏殺機的話，“我是她男朋友。”其實后來才知道這殺機殺的不是李茜，沒多久，趙兆才知道，這是捅了自己一刀。當時，李茜羞紅了臉，掙脫趙兆的手臂，埋著頭往前一個勁兒地跑，趙兆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李茜只是有些害臊，和李茜的同學客氣了幾句，就進門做自己的事情。心里那叫一個爽，畢竟是第一次，在這么多人的面前，宣布自己的身份。

再后來，就是一個周沒有了李茜的消息，依舊是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或者是直接關了機。趙兆心急如焚，又等了兩天，實在憋不住了，只好越過雷池，去學校里找李茜，他跑遍了學校，找了教室，找了宿舍，最后找到李茜的老師，李茜的老師告訴趙兆，李茜在準備晚會的海報，應該在舞臺中心，趙兆問好舞臺中心的的位置，直奔而去。

舞臺中心放著歌。

林俊杰的《我還想她》

淚水將我淹沒?到底誰該難過

究竟是誰放掉?這段感情

我才終于明白?辦不到的承諾?就成了枷鎖

……

李茜在舞臺中央，和一個小男生在畫一張巨大的海報，蝴蝶雙宿雙飛。顯得尤為煞眼。

趙兆還是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喜悅，畢竟，女神就在眼前，而且毫發無損。他還沒有叫出李茜的名字，李茜就拉著男生的胳膊往門外走，趙兆大吼一聲，“李茜”。男生先頓了下來，李茜看著趙兆不知所措。趙兆叫李茜給他一個解釋，李茜說出了真心話，“我本來就從沒喜歡過你，當初答應和你戀愛也僅僅是因為感動，你知道嗎？我不希望我的男朋友是個發型師，是個頭頂五顏六色的人，看著真像混混兒，你看你穿的都是啥？……”李茜從頭到尾數落了趙兆一番，光從造型上的不滿，就足足數落了十分鐘，后來李茜又從三觀上下手，表示沒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趙兆根本不適合當自己的男朋友，后來李茜哭了，趙兆也哭了。那個小男生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實在尷尬。

群龍無首之際，李茜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含情脈脈含著淚花對著小男生一陣表白，小男生驚呆了，趙兆也驚呆了，全場的人都驚呆了。李茜的臉上掛不住，拉著小男生往門外走，趙兆手一舉，大喝一聲“站住”。小男生當場嚇尿，哆哆嗦嗦不敢挪步，畢竟，趙兆一米八的個子，長得結實，可就是穿著和發型壞了品相，和李茜說的一樣，像個街頭小混混兒，不過是巨人版的。

李茜見此，臉羞得緋紅，棄了小男生，踱步而去。趙兆連忙追去，又留下小男生羞愧不已。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眾人紛紛起立致敬，萬萬沒想到，這竟不是一場鬧劇。

真相大白，原來李茜不讓趙兆出現在學校的原因就是如此，只不過是放不下面子承認自己的男朋友是街邊發廊的發型師，在周遭同學的眼里，發廊都是三流混混兒混的地方，沒一個正經人，個個賊眉鼠眼，恨不得把眼睛盯在女生的屁股上，可誰知道呢，趙兆可不是這樣一個人。恰恰相反，趙兆義無反顧為了追求女神放棄了學業，放棄了熟悉的城市，來到這個沒有依靠的城市生活，僅僅都是因為李茜一人，可見這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的社會，哦不，是某些人的肚子里，總存在著陰暗的角落里。

十．

后來的趙兆，經常出沒在我流連忘返的燒烤攤兒擼串兒，狂飲三千杯，不喝吐不回家。這是他祭奠前女友的唯一方式，和所有非主流相同，拍寂寞潦倒的照片，再用濾鏡過一遍，聚光燈打在臉上，發微博，配上我等看不懂的文字，招搖過市。

再后來的趙兆就是現在我所認識的趙兆，剪去了三基色的頭發，留了板寸，穿休閑服，走滄桑路線勾引未成年少女。只有在發廊見他時，他才穿上工作裝，腰間別著工具包，每把剪子都磨得蹭亮。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戲里戲外，兩種角色，生活還是繼續，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