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紈

韶明帝登基三十三年,重重禁門重鎖之后,這大伏的帝王竟是對著一卷美人像暗自垂淚。

“陛下……”韶明帝身邊的年邁太監(jiān)忍不住勸出言來。

“常青,我好想她,你說她怎么就不等我,怎么就不等我呢!只要再多一天,就是一天,我就能回來了……”韶明帝的語氣好似孩子,與其說是怨,倒不如說懊惱。

是啊,只是一天,便是天人永隔,此生再無相見。

看著韶明帝如是模樣,常青無奈嘆息,便只有今日,那人的忌日,他才能卸下身上帝王的重?fù)?dān),這般任性把自己鎖在屋子里了吧。

三十三年前的今日,先帝皇后嘉意孝慈太后便是這般一步一笑,一步一一跪地走進(jìn)嘉意帝陵的。

今人不知,后人不識,總是以為,嘉意之后便是應(yīng)當(dāng)要隨了帝王進(jìn)入陵寢的。

只是當(dāng)初,那一幕,數(shù)千宮女垂淚,數(shù)千將領(lǐng)跪拜,大凡有幸見識之人,無不是撼動(dòng)。

孝慈太后,十六歲入宮,彼時(shí)嘉意帝不過九歲,嘉意年幼,卻是聰慧決然,他不愿任外臣擺布這江山,只可惜過慧易折,嘉意十二歲時(shí),便罹患難癥。

嘉意無子,唯一皇后溫氏阿紈。

十六歲,溫紈正是芳華,皇宮之中,她初遇蕭睚,彼時(shí)的韶明帝蕭睚不過是一方郡王,只是循了例行的召見入了宮。

初遇,驚艷,奈何他有任務(wù),她身份有隔,不過匆匆一句問安。

再相見,已是三年之后。原來,他便是嘉意心中的人選,原來,她就是嘉意的內(nèi)應(yīng)。

是了,一個(gè)遠(yuǎn)在邊疆的郡王,一個(gè)深宮中的女子,誰能想到他們竟是嘉意的棋子,嘉意的后招。

還記得那日相見,嘉意病榻之上的笑容。

“小皇叔。皇后娘娘。”韶明恭敬地跪拜。

“咳咳……我一個(gè)十二歲的孩童,你這般稱呼,倒真是折煞我了。”嘉意笑了笑,雖是病態(tài),卻不失親切,“韶王,阿紈姐姐是個(gè)好姑娘,可惜卻做了我的皇后,皇后與我雖是夫妻,可我這般,卻又如何能誤了她一生,還望你替我好好待她。皇后……皇后,就托付給你了。”

一年,他在外平定叛亂,在內(nèi)剿滅亂臣,而她,廟堂高高,她為他守護(hù),他在外,她便安內(nèi),他歸來,她便助他除了內(nèi)庭佞人。

她不求名,不求位,委身相隨。后嘉意帝駕崩,她本該一早就被這些作古的老臣和那些還有異心之人逼死,只是,她卻有了蕭睚的孩子。

韶明初臨帝位,他許她后位,卻奈何朝臣力阻,他以為等到孩兒降臨,便有轉(zhuǎn)機(jī)。

可是奈何敵軍壓境,這大伏的風(fēng)氣疲軟,他,不得不御駕親征,他不舍她,奈何她有孕在身,不能隨他出京。

他血戰(zhàn)三月,班師回朝,卻不想等來的是她的喪音。

他不信她會(huì)無故難產(chǎn)而死,他不信這滿天遍地的勸立后妃是無心,他不信,他不信!

他翻天覆地地查證,他以為是有人在她生產(chǎn)時(shí)暗做手腳,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幫老臣竟是如此迂腐,什么亂倫,什么不合禮制,竟是在她生下皇子之后,硬是逼著她要她走。

溫紈性子剛硬,寧折不彎,既然留不得她,她便去陪先帝。

皇陵之前,她遙望北方,心中決然,蕭睚,你不要怪我,這江山,為了先帝,為了你,我不得不這么抉擇。

良久,溫紈開口:“我既為先帝之后,自當(dāng)隨先帝而去,奈何幼兒無辜,不得隨陛下而去。今日自當(dāng)循了祖制,長伴先帝左右,只是吾兒無辜,還望諸位感念他幼失母妃,多加顧念。”

“夫人!”

“啟陵!”

跟隨蕭睚的將士們不愿動(dòng)手,溫紈便是嚴(yán)辭勒令。

于是,帝陵啟,溫紈一步一跪,向先帝請罪,一步一笑風(fēng)姿不減當(dāng)年,直到她手中的宮燈不見光影,這帝陵才終于合上。

“娘娘!”

“夫人!”

帝陵合上的時(shí)候,一眾將領(lǐng)皆是齊齊下跪,戎裝撞地,聲勢震天。而那些后宮婢女,多是曾受過溫紈幫扶,亦是齊齊跪拜。

見此情此景,那些爭執(zhí)不讓的老臣竟是一時(shí)汗顏,紛紛搖頭嘆惋。

一代賢后,莫不如是。

“陛下,不早了。”常青出聲提示著。

“是啊,我們回去吧。”蕭睚小心地收起了畫像,不舍地說。

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頭,問常青:“你說,我不曾處罰那些舊臣,亦不能給她名分,她可會(huì)怪我?”

“陛下說笑了,紈姑娘怎么會(huì)怪您呢?太子如今健康而聰穎,紈姑娘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呢!”

“如今這宮中,也就只有你還能和我聊聊她了。走吧,走吧……”

紈兒,我曾許你一世榮光,可你為何不等我?

紈兒,我多想一早就陪你而去,可你為何又要將這江山重責(zé)交托于我?

紈兒,你,還會(huì)等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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