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莉看著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收拾物品的丈夫陸遠,心里泛起一陣漣漪。她很想叫住他,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
“我得了一種病,一種怪病——”
他一定會表現出嘲笑和不耐煩,反問她:
“你怎么又得病了啊?這回是什么病呀?”
“只要看著你——我就會心煩!!!”
這就是——凌莉得的病。
他們是自由戀愛,又是大學同學。但那又如何?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照樣擁有七年之癢。實際上結婚也沒有那么長時間呢。
也許是生活的壓力,或者現實的誘惑,他們彼此的耐心被消磨掉了。開始的時候,沒有耐心,似乎也不影響愛,還不那么嚴重。他們心里還彼此默默裝著對方。
但是時間長了,就不是這樣了。
他,丈夫陸遠,看著別人的老婆好。她,妻子凌莉,看著別人的丈夫棒。
在單位里,還有很多男女同事,看起來也都帶著某種神秘色彩和難言的可愛。
有時他們幻想,別人家的日子是怎么過的?如果可以像孫悟空那樣,變成一只蒼蠅,跟著飛到他們家里去瞧一瞧就好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唯一真實的是,晚上下班回到家里,讓他們彼此感覺越來越乏味。如果一方有應酬,或同學聚會,另一方立刻便會有解放的感覺。那一次,凌莉獨自去了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反正也不用急著回去做飯。電影很精彩,令她久久難忘。
但是那晚,陸遠酒喝多了。他酒氣沖天,讓她煩得一夜未曾睡好。聽著丈夫那響亮的鼾聲,她第一次產生了離婚的想法。
陸遠又何嘗不是這么想。但最大的麻煩是,他們不富有。他們只有這昂貴的、舉全家之力,才購買到的房子。還要繼續(xù)還貸款。如果判給他們其中一個人,那得到了房子的這個人,拿不出錢來買下對方的那一半。而收到了一半房錢的人,也沒有能力再去討借到另一半房款,再去買一套新的。房價還在猛勁上漲,如同他們婚姻的緊張指數,還在不停上升一樣。
因為房子的緣故,離婚有點不劃算啊。漸漸地,他們的心失去了熱情,就這樣麻木地過著。其實,非要挑對方有什么大錯,也挑不出什么來。他們只是沒有過去那么喜歡對方或把對方結結實實放在心上了。也許這就是審美疲勞吧。
凌莉不小心崴了腳,狠狠摔了一跤。當時痛的差點昏了過去,腳踝腫出饅頭大的包。在家呆了好幾天。還多虧有陸遠照顧,每天做飯洗衣兼問候,比起無人問津,確實要好很多呢。
過了不久,陸遠也發(fā)了一次燒,凌莉也本著家庭人道主義,給予相應照顧,忙前忙后。這也讓陸遠感覺到,家庭存在的一絲溫暖和重要。他口頭上也是一再致謝。
但慢慢地,他們之間的話還是越來越少。電腦和手機里面的世界,越來越“真實”,越來越占據了他們大量的時間和生命。沉浸在其中的時候,無比的快樂和幸福。
在虛擬現實游戲里面,陸遠是三個女人的丈夫和半打孩子的父親,富可敵國,感覺跟國王差不多。但最近,結束游戲后的空虛排山倒海,比以前更嚴重了。而且長時間地玩游戲,讓他的身體越來越吃不消了。他結束游戲時,看了看沙發(fā)上的凌莉,她正陶醉在美日韓劇里,看得不亦樂乎呢!大概在那一時刻,她連自己還有個丈夫都忘了吧?
很快,這種局面便有了逆轉。一種新產品被開發(fā)出來。絕對的高科技,又絕對的充滿人情味。而且還是針對他們這種人的福音。
它是一款特殊的眼鏡,比谷歌眼鏡先進很多倍。相當于自動對人臉進行美圖秀秀和美化PS。戴上這個眼鏡,再去看一個人的話,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容貌。它會理想化一個人的外表。比如丈夫喜歡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白皮膚……這樣的妻子,那么只要戴上眼鏡,再把這些要求設定出來,按一下按鈕就可以了。哪怕他現實中的妻子,明明是小眼睛,塌鼻梁,寬下巴,黑皮膚……哪怕是再肥頭大耳,也變成美女一枚了。
不但如此,連性格和脾氣也可以借此眼鏡來達到自己所需的要求,只要對方愿意配合,也戴上這么一副眼鏡就可以了。比如丈夫喜歡溫柔浪漫的妻子,妻子戴的眼鏡會顯示這些信息,哪怕妻子不知道如何表現出這些話語和態(tài)度,只要去按眼鏡的提示去說和做就成功了。眼鏡還能及時揣摩一個人的心思,反饋給另一方,及時調整自己的各種表現。
如果晚上回到家中,他們戴上這個眼鏡與對方相處,幾乎是皆大歡喜的。只要你愿意,丑陋的丈夫,可以每天換一副英俊的容貌,平凡的妻子,也可以盡顯不同風采的美麗。至于性情,也可以多層次全方位輪番展現,以免大家日久生厭。
當然,這種眼鏡很快就風靡起來,甚至成了婚姻的必備品。它滿足了人們喜新厭舊的心理,最重要的是,比反復結婚和離婚,要經濟實惠得多。
凌莉和陸遠,試驗了一個階段后,覺得新鮮有趣,他們打算長期用下去。
但是三個月后,眼鏡的副作用出來了。
這個時候,他們摘下眼鏡,對方的容貌也會在眼前變來變去。開始的時候,是一個小時變一次臉,后來是半個小時,現在是十五分鐘。聽專家們說,這個副作用是眼睛長期受刺激,改變了大腦結構及視神經的緣故,再往嚴重發(fā)展,也許會像川劇變臉那樣快如閃電了。這會給人帶來極大的不適應。戴上眼鏡可以控制一天,一個月,半年或一年變一次臉。摘掉眼鏡就會越來越快,無論自己的還是對方的。你還沒來得及把護膚品和化妝品涂完在自己臉上,自己眼中的面貌,就像魔術似的,變了三回五回了,這讓人覺得別扭,無法分辨自己還是不是自己。
又有誰會喜歡,坐在自己面前談話的熟人,不停地變臉,變來變去,一會兒一副面孔呢?這可遠沒有川劇變臉好玩。
凌莉和陸遠決定放棄這種眼鏡。他們花了比眼鏡價格貴三倍的價錢,買來了去除副作用的藥水。用了很長時間,才恢復正常。
經歷這場面孔和性格改造之后,他們發(fā)現,一個人要想在一生中,全方位滿足自己,簡直太奢侈了。未免不現實。如果真的這么去做,付出的代價太大,似乎并不劃算。而且,有可能缺乏正義性,或者有些不人道。
人需要的,其實是有限的生活。對,有限度的生活。
沒有人可以要求對方百分之百來滿足自己。承認自己或別人有不可避免的缺點,包容一些,比進行新的嘗試可能更明智。因為,新的嘗試也許最終還會讓你感覺失望,不過是換一個角度失望罷了。而新的滿足,也只是換了一個角度而已。照樣滿足不了貪婪。
在他們調整這副作用,并分居的日子里,他們想了很多。陸遠終于給凌莉打來電話。他們應該好好談一談了。
陸遠很冷靜,也很誠懇,他認為過去彼此太苛刻了。他們應該勇敢地面對現實,承認并尊重對方身上的不足。幸虧對方身上也有缺點,否則自己還配不上對方呢。
凌莉聽了,很受觸動。電話打來的時候,正是憂郁而又傷感的黃昏時分,夕陽把天空的云映成了脆弱的橙黃色,而不是熱烈的火紅色,仿佛它也病了似的,精神欠佳。
凌莉沒有發(fā)燒,只是身體感覺乏力,渾身不舒服。她倚靠在床頭上坐著,接聽陸遠的電話,內心帶著一股從未有過的虛弱和憂傷。也許是身體的不配合,她明顯覺得帶有一絲恐懼的孤獨,悄悄感染著她。那一刻,她的內心,忽然變得很柔軟,很渴望被人關懷,也很期待著去關懷別人。
她有了一個新的決定。她和陸遠,作為既無弟兄又無姊妹的兩個人,既然走到一起,就要同舟共濟。面對生活的壓力和打擊,團結起來,互相鼓舞和彼此關愛。不要再計較什么你多我少,更不必存在什么你死我活。互相善待吧,互相信賴,因為無論你和誰在一起,都不可能沒有一點犧牲,都要有相應的付出和奉獻……
這么想著的時候,他對她,一下子重新變成全世界最必不可少、最親近和最緊密相連的人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世界并不在乎有或沒有她、她快樂或不快樂。而他,是唯一在乎的人吧……
她和他,應當重新開始……以誠相待……互敬互愛……
這時,她聽見陸遠也在說:“我們應當開誠布公,心平氣和,不要再互相折磨了……看來我們是不合適的。我決定不再耽誤你,或者互相耽誤……我們分手吧……離婚吧……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這令剛才還在想像和他團圓,并暗暗發(fā)誓要好好照顧他一生的凌莉,一時間不知所措……
她一下子淚流滿面……
放下電話,凌莉走到露臺上,仰望天空。黃昏徹底消失了,黑夜已經慢慢降臨。漆黑的夜晚,變得漫長而幽深。要經歷多少個并非美妙的夢境,天才會亮?而她的一生,還將擁有多少個這樣漆黑的夜晚?
一陣清涼的風,吹過來,吹到她的臉上。她的淚水,一點點揮發(fā)殆盡。那兩行淚痕,也會很快就被清涼的水洗去……
畢竟,明天還要繼續(xù)……無論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