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都是母親挺著高聳的肚子，臉色蠟白的躺在床榻上，殷紅的鮮血在她身下慢慢的洇出，染紅整個床單的樣子。

母親與她說，好好活下去，別為她報仇，不值當。可是她為人子女，母親和未出生的弟弟如此凄慘的冤死，仇人還舒坦的活著，她怎么能甘心。

明蘭越想越難受，索性悄悄的起了身，一個人溜出房門，在附近的地方散散步，折騰一下自己，這樣累了，也就能睡著了。

她見四下無人，放下平日里端著的樣子，放松了許多，路過一枯柳，折下一支光禿禿的柳條，拿在手里，胡亂甩著發泄不快。

不為端著幾碟糕點點心在遠處路過，他家公子和呂小公爺，小侯爺正在書房談事情，書房重地，公子談的又是機密事，非不為這種從小的心腹不可伺候，所以，不為親自到廚房拿了茶水點心正要去書房，遠遠的瞧見郁郁不歡的盛六姑娘，眼珠一轉，悄悄的快步離開。

沒一會兒，走在湖邊手里折著柳條的明蘭遇到了出來偶遇心上人的書生齊衡。

紅娘不為站在公子身后認真的當個透明人。

湖邊有一處歇腳的小亭子，齊衡和明蘭走進亭子里，讓不為站在外面看守。

“六妹妹今日不開心？”

齊衡拉著明蘭坐下，從懷里掏出一個暖爐塞給明蘭。

“天氣涼，容易傷寒。”

冰涼的手指在觸碰到暖爐的一剎那，溫暖一直從指間熨帖到心里。也讓她無法將違心話說出口，只能轉移話題。

“元寶哥哥，我看莊上的守衛似乎比別處嚴了很多。”明蘭將白天的疑惑問了出來。

“你看出來了，也是，你自小就細心聰明，這些瞞不過你。”齊衡沒否認，干脆的將莊里的異樣認下。

他的明蘭不是一個只需要在他人保護下安穩活著的女人，她有著和男人一樣的魄力和見識，可以在更廣闊的的天地翱翔。只將她關在后院，實在委屈她了。

“六妹妹，你也是從小讀書識字，對史書也有涉獵，你可認為皇位之爭，豈是加封一個太子可以平息？”

明蘭聞言睜大了眼睛。

“元寶哥哥是說，六王加封太子將會有異？”明蘭限于后院，僅能從父親哥哥的只言片語中了解一些信息，來源有限，不若齊衡那樣有機會接觸直接接觸朝堂信息。她想，既然元寶哥哥能這樣說，想必他定是知道了了不得的信息，所以才早做防范。

“我只是猜測，近來四王似乎太過于安靜。”

“宮里的榮妃娘娘因為榮飛燕之事徹底與六王交惡站到了四王這一邊，我怕四王到時候真的發生什么異動，會牽連到我們兩家。”

明蘭起初聽得迷糊，為什么皇位之爭會牽連到她們兩家？又立馬在齊衡話語里抓住了關鍵字眼，榮飛燕。因榮飛燕之事交惡六王？

“榮飛燕之事是六王派人做的？”明蘭小聲驚呼道。

可一個女子怎么會讓六王動手，她又無關于皇位之爭，因此得罪一個在老圣人身邊時常可以吹枕頭風的寵妃也得不償失。除非·······其中什么利益觸動了六王······

電石火光間，明蘭腦海里閃過一個想法，在嘉成縣主與齊衡定親前，在女眷里有消息傳言，榮飛燕亦看中了小公爺。

所以······

“是因為你。”明蘭傻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未婚夫，怎么樣也想不到他還是一個傾國傾城的藍顏禍水。

齊衡苦笑，“我亦想不到我一介粗魯男子竟害得榮姑娘遭此劫難。”

“我怕到時候，宮里的榮妃娘娘不會放過我這個罪魁禍首，也會因此遷怒于和我定親的你們家。”有一種愛妹心理就是，我妹妹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不用想得到，能得到的就是一種罪。

明蘭很愛惜自己的小命，她聞言害怕的一哆嗦，迷茫的眼神挪到齊衡臉上，“那勞煩你多派幾個人手到我和祖母的小院保護我們。”這就是嫁入高門應該承擔的壓力嗎？明蘭不著邊際的想。她可不可以后悔？比起愛情的得償所愿，還是有命享受為更重要。

齊衡看著明蘭變幻莫測的小表情，以他兩輩子對她的了解，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若是讓她早早知道與他訂婚會這樣擔驚受怕，她好不容易伸出的觸角肯定立馬嚇的縮回去，對他發出的信號徹底裝死到底不再理會。她就是那么的膽小謹慎。

“六妹妹，你還沒回答我你今日為何不開心？”

明蘭聞言，神游天際的思緒立馬回了神，暗道元寶哥哥越來越不好糊弄，以后成婚了怕是管不住。

她斟酌再三決定實話實話，畢竟元寶哥哥也對她坦誠了。

“我幼時母親難產而亡，一尸兩命，我一直覺得我母親的死很蹊蹺，但無奈在家中地位低下，也沒什么可用的人手查證，原本以為，母親死亡的真相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去了，畢竟時間已經過去那么久，已無處可查。”明蘭低頭慢悠悠的講道。

“許是母親和弟弟在天保佑，讓我姨媽找到了當年在母親身邊伺候的小蝶和給母親瞧病的大夫，我這才知道，原來我母親是被林小娘以滋補之法，刻意讓胎兒壯大，以至于我母親難產，又調離我母親身邊的接生婆婆和可用之人，害的我母親被困在床榻之上，孤立無援，大出血而亡。”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讓父親主持公道，可惜他只在乎自己的快樂，不想舊事重提，家出丑聞，影響自己的名聲。我好恨！可仇人依舊在我眼前活的好好的，逍遙自在。”

其實她也恨父親，是他父親縱容，才使得林小娘在后院肆無忌憚，是父親處事不公，害的母親之死無冤可伸，是父親貪圖享樂，納了母親又不好好善待她。可父親提供她吃穿住行，她不能白眼狼，她不能恨。她也恨這世道對女性不公，憑什么女性要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的伺候公婆，一個不小心就名聲被毀，小命不保，活的不如達官貴人的寵物。可她還得順從這世道，小心茍活下去。造成母親死亡的有諸多的兇手，到最后，她發現，她能大義凜然恨的只有林小娘。

那就只能拿她來祭奠母親了，她卑鄙的想。

“齊衡，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這是她第一次在齊衡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她的謹小慎微、她的與人為善、她的溫和有禮，統統是她為了更好活下去的偽裝。

明蘭說完這些話，有些懊惱，又松了一口氣，終于不用裝了。

她抬頭去看齊衡，對上他的眼睛，卻沒在他的眼里看出對自己的失望。她該感到高興的。

“明蘭，我很高興你能和我說這些話。”這代表著她真的想他敞開心扉了。

“高興什么，世人都想娶個溫婉善良的賢妻良母，我又不是，而且你還不能退親。”明蘭低聲道。

“那不正好，我也不是什么風光霽月的正人君子，和你這個虛偽的小狐貍啊正好湊成一對，天造地設。”

“齊衡，你不必為了我，這樣說自己。”

齊衡搖頭，他道：“我若是什么為國為民的正人君子，此刻就不該躲在山莊里暗自籌謀，看倆兩王相殺押寶。應該想辦法拿到四王不軌之心的證據，然后提醒六王皇上，好讓他們提前準備，可以免于一場災禍或者避免無辜的人傷及。”可是他沒有，還迫切的希望如上輩子一樣兩方殺的血流成河，好讓八王順利登基。

一將功成萬骨枯。每一場宮變，都有無辜的百姓和官員卷入其中而被殺害，家破人亡。他明明提前知道，甚至可以撥動棋局改變歷史，但他沒有，眼睜睜的看著這些無辜的人走向既定的命運，只因最后的結果與他最有利。當然從長遠的角度而言，八王確實是一位仁厚的君主，比四六兩王都更合適，有作為，但無動于衷的根本，還是因為私心。

“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真無私的人，又怎么能這樣來要求你。”況且比起后院的小打小鬧，政治斗爭才是真的骯臟不堪，害人不淺。

上輩子隨著自己手里的權利越來越大，接觸到的機密就越來越多，往往落筆幾個字就關系到千萬民生，有時候，他不得不為了大部分而犧牲小部分，剛開始還于心不忍，到最后，已經麻木不堪，看見那些小額數字也僅是數字了。

這輩子，他要重入朝堂，那么這些就避免不開。

“你不嫌棄我手里沾滿鮮血就好。”齊衡握住她的手試探道。

明蘭沒有猶豫，反手握住。

“我們誰也不嫌棄誰。”

以后我們就做對賊夫妻，你殺人，我埋尸，你挖坑，我填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日子紅火，青云直上。

月光撒入亭子里，神仙玉女般的人物面對面的坐在一起，相視笑談，郎情妾意，寬大的袖子交疊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似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不為遠遠的看著這場景感嘆道。

卻想不到這樣美好的人口里卻說著不怎么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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