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踏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這趟車承載了我四年多苦難的回憶,幾個月前發誓賭咒這輩子都不要和它有任何交集,沒想到這么快就食言了。以前每次進京前,妹妹們便開始張羅著包餃子,我需要早早的備上肉餡、面及小菜,等著她們來給你我送行,每次弄得我手忙腳亂,沒有從容出行可言。本來每次到北京看病,就很糾結很不安,弄了個送行儀式,感到心里愈加壓抑,甚至有點生離死別的感覺,你隱隱的不快我能感覺到,但看妹妹們執拗,你也不說好什么,直到上了車才看出你松了一口氣,神態自然起來。
從你離開我,每次出行我都拒絕一切形式的送行,一人靜悄悄地走。這幾年送行的陰影落在心底,想起來就痛!
現在自己出行,行李簡單多了,不用給你帶衣物帶米面帶藥品帶營養品帶水袋保溫毯帶鍋碗瓢盆……什么都不用牽掛你了,我真的挺輕松的,可是當把家門咣當一關的時候,心如同上了一把鎖,一陣陣發緊、發緊,緊的透不過氣來,這又成了近幾次出遠門的心理障礙。
這次進京就是為了參加同學女兒的婚禮,順便到山西散散心。
還是拖著這個藍色的拉桿箱出行,這拉桿箱是你有病在北京住院時買的,整整跟了我們四年,每次都裝著我們所有的外出家當,我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們走到哪里,里面裝著的小電鍋就支到那里。你吃不慣外面的飯菜,我便偷偷給你做點,在病房的小陽臺,在賓館衛生間,在醫院旁邊簡陋的出租小屋。因為這,挨過護士長的訓,忍過服務員的罵,也受過那粗鄙的房東的嘲笑。而我們則是一邊吃一邊笑,你說,老兩口真好,走到哪里哪里是家;你說,人的生活其實很簡單,有老伴有口鍋就ok了。
這次出來,只剩下我自己了,只有幾件簡單的衣服帶,本不應拖個大旅行包,但我已經習慣了帶它,帶著它如同你在。
上了火車,剛剛安頓好,對床的大姐有點惴惴地叫我,說她和老伴的床位不在一起,隔著幾個鋪位,商量著與我對換一下,我欣然應允,大姐一個勁兒地道謝,我告訴她不必客氣,她說剛才與老伴對床的人換,被人家拒絕了,心里有點難過,說我真是太好了,心善。我想告訴她,不必難過,不必道謝,也不必怪罪,沒有經歷的人未必懂得調換床位對老兩口的意義;我想告訴她,因為我已經沒有了你,所以愿意她們夫妻親親熱熱地在一起,我愿意祝福她們成全她們;我想告訴她,當年我們兩人在旅途時常常遇到這樣的事情,也常遇到被人拒絕的尷尬,但更多的時候遇到是好人,我們一路走來,都是在好人的幫襯下過來的。但我什么都沒說,便去取行李,在從床底下拉出行李的一瞬間,突然升騰起莫名的感覺,莫不是冥冥之中,我換了的那個床位,對面躺著的仍舊是你?念頭一來,我急急地走向那個床鋪,哦,當然不是你,那是個與你年齡相仿的婦女(后來問她,果然你們是同歲),懶散散地歪在床鋪上玩手機,看起來有點悶的那種。是啊,如果是你,咋能不成全別人?你心最善,看到個流浪狗貓都想幫一把。
車廂里很熱鬧,一個小小的空間六個鋪位,一個胖胖的小伙兒,媽媽爸爸送他,一口一個寶貝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不得不下車了,還站在窗口張望,戀戀不舍的,和我們當年送兒子上學時一個德行。
小伙子很健談,很快就與其他旅客攀談起來,他留學德國,放假回家呆了一個月,現在返校,從北京飛向留學地。一聽留學德國,我便問小伙子德國印象,你知道我是代你問的,因為你在世時最佩服的國家就是德國,最想去的地方也是德國,只是因為種種的原因,你沒有能去,遺憾終生。小伙子談興很高,他很熱情地為我介紹德國,但看來這個話題不是所有人都感興趣,很快便被打斷,于是幾個人開始熱熱鬧鬧地聊起八卦,我摻乎不進去了,便萎縮在窄窄的鋪上,閉上眼睛想自己的心事兒。
想來想去,便又轉到人生上,人生是不是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旅行?上車下車,不停地折騰,不管登上哪輛車,心里都是有一個目標一個終點,可是下了車卻又茫然,不知自己要去哪兒,要做什么,于是再上車,再出發,直至折騰不動了,在某個拐角處下車,并消失在某個角落再也不去趕下一趟車……
人生啊,真是奇奇怪怪的,本來說好長長久久,卻偏偏匆匆忙忙分手;本來說好永不再登的列車,卻急急火火地追趕,無常的生活,讓人無可奈何!
想啊想,半夜12點了,聽到車廂里此起彼伏的鼾聲,很羨慕,又不眠,心臟隱隱作痛,看來不吃安眠藥是不行了。一片藥,便結束了一切毫無意義的胡思亂想。
做個好夢,能擁你!
2017.9.16? T48火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