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把傘,一把有意思的傘。

我跟過很多很多主人,他或她,都只當我是一把傘,我也確實是一把盡職盡責的傘,晴天遮太陽,雨天擋雨絲。

主人們涼快了,暖和了,卻不知道,我會在太陽底下熱得發燙,在暴雨中冷得打顫。

一個沒有能力表達自我的物品,只有自我貢獻之能,沒有自我呈現之力。

我,唯有默默承受著千人萬物所帶來的一切,然后,偶爾也會忘了,原來,我也是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意愿。

那一天,男主人在暴雨傾盆之際,撐著我,去接他心愛的她。卻發現,一輛無懼風雨,能讓夏天清涼,能使冬天暖和的小車,襯托得風燭殘年般的我,不堪入目到了極致。

男主人拿不住我了,我極度恐慌地維持著半吊空中的危險又不負責任的姿勢,看著滂沱大雨淋濕了他的衣服,看見雨水漫進了他的眼里,又從他的眼里溢了出來。

這一瞬間,我突然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和我一樣的無力和悲傷。

可是,神呀!請原諒我,一把無法掌控自我身體的傘,除了對著虛無感嘆一下身不由己外,就只剩下干焦急了。

我覺得,我將很快失去男主人手上傳遞過來的溫暖。

這個男人,他不會留下我,他不是那種需要外物來激勵人心,需要努力來甩掉憤恨的人。

而且,他也不是那種,會把憤怒發泄到物品身上的男人。他不想看到我,也不忍心浪費。

我大約會被雪藏一段時間吧,我想著,不再被暴曬,不再被冷煉,我能不能通過休眠的方式來繼續修煉之途?

一聲嘆息后,一陣由高跌落的眩暈,被堅硬水泥地撞擊得彈了彈的我,眼睜睜地看著男主人轉身跑走,消失在雨幕之中。

我落寞地躺著,雨水也迷了我的眼,我恨不得長出一雙腿來,追隨而去,再也顧不上雨水濺起的污垢弄臟了我純凈無瑕的傘面。

我傷心地躺了很久很久,雨早已經停了,太陽出來過幾次,月亮也路過了幾次,在我幾乎要昏昏入睡時,一雙略帶冰冷的大手,把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我聽見旁邊一個女孩子歡快地笑著,“這傘還是好的呢,就是有點臟。”

“我拿去洗洗?!钡统恋哪械鸵魩еc寵溺音,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合上,又打開,再合上。

我即時像打了雞血一樣,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要看看這一對好心人是誰。

男的英俊,女的可愛,實在是一對不可多得的佳人。

我一點也不介意他們的審視,我除了沾了點灰塵外,沒有其他毛病,把我丟在風雨中的男主人對我很是愛護。

前一任男主人真的很好,除了最后他把我丟棄的怨外,我對他總是感謝的,他雖然不要我了,卻在丟棄我之前,還能讓我一如當初的完整無缺。

“英俊,我們去買點菜煮飯吧?”可愛女孩子一開口,就把我雷到了,這新男主人,居然就叫英俊。那么,女主人是不是就叫可愛呢?

我帶著期待,繼續偷聽著兩人聊天。

“新租的房子還沒有收拾干凈,我們在外面吃完飯,可以早點收拾完,晚上早點睡。”英俊說道。

我著急得不行,女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好吧?!迸⑿ζ饋?,就會讓眼睛彎彎地瞇著,可愛得不行,甜蜜得讓人嫉妒。

路過一個麻辣燙,女孩對著門口不停往里面張望,卻沒有提出來要進去。

英俊卻發現了,對女孩說道:“我們好久不吃麻辣燙了?!?/p>

女孩堅決地搖搖頭,“不行,我喉嚨有點發炎,不能吃辣。”

英俊伸手點點她的額頭,“你呀你?!眳s再沒有提吃麻辣燙的話。

路過一家甜品店,英俊頓了頓,女孩卻腳步不停地繼續往前走。

我撩起眼皮,瞟了一眼。女孩一直低頭走著,聞著空氣中甜膩膩的香氣,偷偷地張大鼻子,狠狠地吸了口氣。

英俊跟上女孩的腳步,繼續前行。

終于,女孩在一家快餐店門口停了下來,“我們吃快餐吧?!?/p>

“好呀?!庇⒖≌f著,帶著女孩走進店去,“給你點個雞腿?”

“不要,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你看,我這么胖,得多吃點青菜。”女孩低聲撒著嬌。

“你都瘦得硌痛我雙手了,哪里有一點胖肉?”英俊說著,把我挨墻而放,拿起菜單開始點餐,“你胖點才好,抱著肉肉的,舒服?!?/p>

女孩白了他一眼,“說得好聽,等我真的變成了大胖子,你可能就不要我了?!?/p>

“不會的,無論你變成什么樣,永遠都會是我的小可愛。”

女孩又甜甜地笑起來,雙眼彎彎似月,把我給迷得找不著了北。

女孩就點了一個番茄炒蛋飯,那么一小碗飯,居然還吃不完,大部分還進了英俊的嘴里,把我給嚇得繼續一懵一懵的。

兩人吃完飯,把我帶了回去。

兩人住的是一個小單間,我不用跑來跑去地察看,也知道它的格局是如何的,畢竟,在這個大城市的城中村里,所有的小單間都是一樣的格局。

一般都會有只容一人站立的小廚房和衛生間,好一點的甚至還有個可以晾衣服的小窗口。

我被英俊放在了角落里。

“你在門口坐一會,我先把地面和墻壁給清洗干凈了,你再進來。”英俊說著,用濕抹布把房間里唯一的家具——一張有椅背的木椅抹了又抹,再用干毛巾給抹干了水份,才搬出公用陽臺那里,讓女孩坐。

英俊真是一個有愛的男孩子,我心里想著。

女孩不肯,“我們一起洗,會快一點?!?/p>

“沒事,這里臟,我來弄就行。”英俊說著,把女孩按在椅子上,又給遞給她一本書,“乖,你看一會書,我很快就可以洗干凈的。”

女孩又是甜甜一笑,或者,這種狀況經歷太多,她已經習慣了,所以,沒有繼續堅持,而是拿起書,就著陽臺上明媚的陽光,看了起來。

英俊開始打掃起衛生來。

女孩偶爾會把目光從書本上移出去,看看英俊忙碌的身影。

有時,兩人目光相碰,就是一陣久久的凝望,我都忍不住覺得牙酸,雖然我壓根就沒有牙,卻還是感受到了牙酸的感覺。

有時,大顆大顆的汗水,從英俊的額頭滴下來,女孩就丟下書本,拿出毛巾,歡快地跑到英俊跟前,踮起腳跟,幫他擦汗,于是,兩人又靜靜地凝望一會兒。

我很想很想假裝自己沒看見,可是,心里卻揚起一股淡淡的羨慕和好奇,我還是每次都忍著酸意,看得直冒星星眼。

太陽下山了,天色準備暗下來時,英俊已經把整個小單間,從墻壁到地板,從床到窗戶,都洗了一次,抹了幾次。

小單間看起來亮得發光,我不由得佩服起他來,這男人,不僅肯干,還能干,真的很不錯。

英俊還順便幫我洗了個痛快的澡,我那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傘角,也被洗得發亮,看起來,和新的沒有什么區別,我也像是獲得了重生。

這時,我已經徹底地把前男主人拋到了腦后。

誰不是一開始就是孤單單一人,然后,走著走著,才有了伴,再走著走著,或者又會變成孤單單一人。

我能力有限,實在分不出太多心思去關注自己無法企及的人或事。

說得好聽,我這是豁達,說得實在,我不過是自私自利,偏喜歡用無能為力來遮掩自己的無情無義。

能走能說的人,都可以說變就變,憑什么一個無法掌控自我身體的傘,就不能裝聾作啞呢。

兩人看著干凈的小單間,眼里都是亮光。

之后,兩人手牽著手出門去買菜。

我呆在靜寂的漸漸沉入黑暗的小單間里,依然覺得房間里滿是暖洋洋的陽光味道。

兩人很快就回來了。

英俊打開電腦,讓女孩玩,他帶著買回來的菜,進了小廚房。

一會,小單間就飄蕩起誘人犯罪的飯菜香味。

英俊真不愧是我看好的人,入得廚房,出得廳堂。我又醉了,我已經能遇見今后的幸福生活。

第二天一早,英俊和女孩依依不舍地你依我儂時,我才后知后覺地知道,原來,英俊和女孩并沒有住在一起。

英俊在隔壁城市里工作,這次是女孩換了個新工作,他趁著放假,過來幫女孩搬家。

一時間,我有點失落,一個女孩子的生活,實在是沒有多大的看頭,尤其,這還是一個死宅死宅的女孩。

每天,我靜靜地躺著,無可奈何地瞟著空蕩蕩的房間,由天亮到天黑,望眼欲穿地等到女孩進門,又只能無聊地看著女孩對著電腦做出各種表情。

唯有英俊的到來,會是我的期盼。

英俊的到來,會讓空寂寂的房間,充滿了甜膩膩的氣息,雖然我每次都會被酸得要暴走,但,總算是讓我感覺到,自己原來還是有感覺的,還是可以活得很有活力的。

只是,可惜,英俊很久很久才會過來一次,像是交作業般拖拉,又像是還欠款般勉強,更像是煙花般璀璨短暫。

我也只是有所一盼,卻并不會特別的忘懷。

唯有下雨天,會是我的最愛。

窗外嘩啦啦的雨聲,是我不可多得的放風之日。

女孩一臉甜笑地拿起我,撐著,歡快地走到雨中,腳步歡悅得如同正在歡慶的雨點。

尤其是在下班的時候,女孩會獨自撐著傘,到附近的街心公園去逛上一次,仿佛下雨天撐著一把傘,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我不看女孩,只帶著被放風的自由感覺,故作享受地,欣賞難得一見的風景。

女孩還很愛去公交車站旁的超市里,來一場獨自的浪漫。

我想,大約是因為英俊每次過來,都是在這個公交站下車,她雖然明明知道英俊不會突然出現,卻還是想要一份不期而遇的浪漫。

人呀人,總會突然腦抽筋,用一些明知道不可能卻期待變成可能的謊言來自我安慰。

我陪伴著女孩,過了很多很多個孤寂的黑夜。

慢慢地,我也患上了自我安慰的缺點,總想著,在我遮蓋之下,身穿嫁衣邁步走上轎車的女孩,該是何等風光,興奮得雙眼發亮,明明內心雀躍卻偏要裝著端莊優雅。

這天,不是雨天,女孩卻把我帶了出去。

女孩有點慌張,居然出門打車。

她把我塞進座位前的袋子里,雙手飛快地點著手機屏幕,一雙手舞動得厲害,仿若兩個會飛的小鳥,真真好看呀!

我瞪大眼睛看著,都忘了暈車。

驀然,車子一個急剎,我被甩進袋子深處,一聲急躁的開門關門響起,車子一個急竄,我又被甩到了袋子口。

我很不容易才控制住眩暈感,往座位上一看,隨即,恨不得再次暈倒。女孩居然已經下車,她把我給遺忘了。

我哀嚎一聲,傷心得不能自已,以后,我怕是再不能看見瀟灑的英俊了,那一雙初見冰涼,卻讓我溫暖了很久很久的手,甚是難得。

我其實不應該會有離別黯然這類的情感,畢竟,我其實一直都在經歷著遇見、再見。

人和人分開后,只要有心,總會有再次相見的時刻。

而一件物品被遺忘后,就會是一輩子,畢竟,我僅僅是一把,隨處可以購買得到的雨傘,而英俊,還一分不花地得到了我。

很久很久之后,我幾乎忘記了英俊,女孩的模樣也漸漸變得模糊。

后來的后來,我又遇見了很多很多人,一次次地感受著相遇、離別……

可是,我卻總會想起,那一雙略帶冰涼的手,曾經洗去我一身的灰塵,讓我也擁有了被人呵護的干凈整潔。

我都忘了,曾經幻想著的,要呵護著身穿嫁衣的女孩上轎車的美好。

我想,或許,不見,其實才是最好的,起碼,還能幻想著美好一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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