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能常說，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哪個母親不曾是被寵愛的小女孩，年少時也天真可愛，楚楚動人。是母親這個名字，讓她變得堅強，變得勇敢，變得無畏。母親這兩個字讀起來永遠讓人親切讓人感動。
我的母親來自普通的小山村，個子不高，瘦瘦弱弱的，身體也不太好，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平凡再不起眼的女人，卻經歷了太多常人想象不到的苦難，她像鋼鐵一樣和命運抗衡，生活越是折磨她，她越是頑強。后來，我稍微懂點事，母親就把她的經歷當做下飯的或者睡前的故事，一件一件的叨給我聽。我有時候聽得很生氣，和母親一起亢奮的唾罵命運的不公。有時候我很心疼母親，這么可愛的女人，老天爺怎么忍心讓她吃這么多苦，然后我的眼淚就嘩嘩的止不住的流。我想，我替她流一點淚，她可能就會少一點苦吧。
今天，我特別想用我拙劣的文筆，記錄一點母親的故事，想說說這個非常渺小，最不起眼的農村婦女的半生。
2
我的母親出生在小山村，家里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作為家里最小的孩子，應該是很受寵的。但因為家里的情況，她也并沒有很幸福。從我母親記事起，我姥爺一直都是半身不遂，臥病在床，只能躺在床上等別人給他喂飯。那時候，女人們一般都沒什么手藝，幾乎每個家庭都是靠男人們出力賺生活的。姥爺病倒了，家也就塌一半了。但是我姥姥也是個倔強并且堅強的女人啊，她也是年幼失去雙親，獨自學著長大的。她一個人養起了一大家子。白天下地干活賺工分，，晚上回來伺候孩子們生活，家里還有兩個老人。
后來，我媽跟我講起姥姥的時候，總是驕傲的說，那時候農村生活很艱難，婆媳關系特別差。很多過了們的媳婦都不愿意贍養老人，自己日子還過不成呢，哪有功夫操上輩子人的心。但我姥姥不一樣，即使家里一貧如洗的，依舊老老實實的伺候公婆，沒讓老人吃過一點苦。遇到這樣的兒媳婦，是積了多大德啊。我母親講到動情的地方呀，說最后太姥爺去世的時候，家里沒有一分錢。我姥姥知道村子里有一家人養了一頭牛，就跑到人家家里撲通跪下，哭著說，你們也知道我大（父親）老了。家里埋人的錢也拿不出來，求你們先把你們的牛賣了，讓我把人埋了，我過兩天想辦法給你。你們今天不肯借我錢，我就跪著不起來了。最后，那家人借給了我姥姥埋人的錢。我母親常說，在孝順這件事上，我姥姥簡直做到人心里去了，沒有任何可以被人詬病的地方。我姥姥一個女人，張羅了兩個老人的后事，還有我姥爺的，還養大了四個孩子。我覺得我姥姥和我母親真是我生命力最偉大的女人了。
我母親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家里窮，姥姥常教育孩子，要老老實實做人，不搞那洋氣的一套，能省就省的過日子。我姥姥還以自己為例子說，小的時候一年到頭身上只有一件褲子，眼看著天熱了，沒有褲子換，都是自己偷偷吧棉褲戳個洞，把棉花掏出來放起來，褲子繼續穿過夏天。我母親從出生到二十幾歲的衣服，都是我姥姥自己做的，但也不是專門給她做的，都是我大姨穿過的，又修修縫縫給她穿。我母親說小的時候真是不知道咋花錢，成年以后才花過錢。
即使家庭條件這么差，我姥姥還是努力的讓四個孩子都上了學，識了字，四個孩子都是高中畢業。至于大學，我母親說那時候都不流行上大學，我姥姥又沒見過世面，不知道上那大學有啥用，家里又拿不出錢，就讓孩子們回來了。還有一點是，家里還有一部分錢拿去供比我姥姥小快二十歲的同母異父的妹妹讀書了，也就是我母親的小姨，我的老姨。我老姨算是最后讀出了門道，當了中學的老師，也嫁的很好，無論何時，她提起我姥姥，都感恩不盡。
3
后來，我舅舅和我姨都結婚了。那時候農村風氣很不好，媳婦和婆婆十家有九家都是你死我活的鬧，我姥姥和我舅媽們也不例外。無論我姥姥怎么做，都得不到兒媳婦的滿意，加上我姥姥還帶著未出嫁身體也不好的我母親，更是招兒媳婦的厭惡。常常不是被罵就是被打。我姥姥只好帶著我母親另外生活。看到這種情況，我母親流著眼淚說，娘，別怕，我長大了，我養你，以后你就跟著我，有我一口吃的，就也有你一口。我姥姥和我母親就相依為命的生活。
可是生活從來都不舍得給她們喘息的機會，我母親又得了嚴重的胃病，吃了就吐。我姥姥帶著母親四處求醫看病，我想到這兩個可憐的女人就心疼。我母親需要做個大手術，幾乎把整個胃切掉，用腸來消化。我姥姥帶著她，做了很遠的車去醫院，我母親說，那是她第一次去那么遠的地方。在手術臺上，一個剛滿二十的小姑娘，要嚇死了，整個人都縮成一團。醫生跟她開玩笑說，你就想這一百來斤肉就當手術臺上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心里放松點。最后，手術很成功。姥姥和母親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姥姥年紀也大了，母親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了。姥姥也許是怕了，怕自己操勞了一輩子，兒子兒媳嫌棄，女兒遠嫁，怕自己一個人孤獨終老。她總是想讓我母親嫁的近點，總是托媒人找近點的婆家。我母親是個乖乖女，上過學有文化，名聲很好。來說媒的人很多，我姥姥老了，也越來越糊涂，心里只以為越近越好。她曾對我母親說，玲呀，你長的好看，人也好，肯定能嫁的好，到時候，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母親哭著說，娘啊娘，我就你這一個娘，我咋能不養你，不要你，你放心吧。
4
我母親聽我姥姥的話，嫁給了本鎮上很近的一家。那時候，哪有愛情啊。媒人介紹說行，就立馬領證，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就算結婚了。大家也都是找個人完成老人們所謂的成家的任務。現在，我母親接觸社會越來越多，有時候哭著對我說，媽這輩子啊，太循規蹈矩了，按照安排的路走，從來從來都不知道什么是愛，也不知道被人愛是什么滋味。我抱著她說，以后啊，我來愛你。
這樣的婚姻，往往是不幸福的，不是不幸福，是不幸。婚后，我母親發現那個男人整天無所事事，就是打麻將賭博，不賺錢養家，連家務活都不干。我母親說他，不聽。我母親是一個多么驕傲的女人啊，她讀了那么多年的書，是老師心中的好學生，大人心中的好姑娘，她怎么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只是一個賭徒呢。即使我母親生下了一個男孩后，他還是不知悔改。家里所有的錢都被他拿去賭博，我母親和他爭吵，打架。這一切，都沒用。我母親忍無可忍，提出了離婚。她第一次，被現實打敗了。她說，你努力是沒有用的，至少你一個人努力是沒有用的。她第一次和命運來了一次大的較量。她說，生活過成這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想想，放心不下我姥姥。那個我母親幾番努力也沒能帶走的孩子，留給他奶奶照養。這也成了我母親一輩子的傷，一輩子愧疚，一輩子提起就能失聲痛哭的疤。
我母親離婚后，沒辦法在家里待下去了，因為都是本地人，大家閑言碎語的砸死人。她一個人離開小山村，去了城里。心里以為著，自己腦子也不傻，手腳又靈活，怎么還能過不下去。可現實總是咄咄逼人。無依無靠，居無定所，沒有資金，連飯都吃不上，工作也沒有那么好找。她一個人，在城里活的很艱難，雖然她也沒有放棄，她想著，一定要過好了，把我姥姥接過來。我母親給我講起啊，她白天在廠里幫人家做一些針線活，工資月結，還沒拿到工資，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到了晚上，她就拖著自己的鋪蓋，到沒有人的苞米地里，心驚膽戰的睡在哪里，天亮之前，偷偷吧鋪蓋卷出來放到自己買的二手三輪車上。有一次晚上，她拖著鋪蓋正走呢，突然被腳下一個石頭絆了一跤，爬起來一看，眼前是一座墳地。她頓時嚇得一頭汗，她第一次知道毛骨悚然是什么感覺，她拖著行李就跑，她真的感覺頭發都是立著的。
這樣的日子也不能長久啊。我姥姥年紀也大了，急切的盼著我母親能生活安定，和我母親一起生活，希望我母親能照顧她。于是，我姥姥有托人在城里給我母親找了婆家。老人的心里總是認為，女兒大了還沒嫁出去是個丟人的事，年紀越大越嫁不出去。我姥姥越老啊，越糊涂，越偏執，即使我母親百般不愿意，我姥姥還是把戶口本給人家登記結婚了。苦口婆心的說服我母親，女人就該結婚生孩子，把生活過的安安定定的，有個家，女人才能活的幸福。
可是，我姥姥萬萬沒想到，我母親遇到了一個及其強勢的婆婆。我母親既無法把我姥姥接來一起生活，就連對我姥姥生活上的接濟也經歷了一番斗爭。因為我母親遇到了一個軟弱的男人和厲害的婆婆，她的生活也沒有過的順利，雖然有家了，但是要時刻準備著和婆婆斗志斗勇，時刻準備著抵抗婆婆頑固的封建思想。她婆婆認為，兒媳婦就是用來使喚的，還篤定我母親是一個好欺負的人。我母親多想過一天平平靜靜的生活啊。她對我說，她從來沒想過生活是這個樣子的，她哭著說，我自認為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對不起老天爺的事，為什么命運要這樣玩弄我。我母親反抗著，也忍讓著，多盼望生活能好起來。可她的婆婆卻攛掇他兒子打我母親，說是給她點威嚴看看，她的家人都不在城里，她又沒有親人，看她有多少能耐。我母親怎么也沒想到，這輩子，她竟然活成了這個樣子。她恨我姥姥的草率，對于她的婚姻每次都自作主張，她也恨自己，懦弱無能沒有主見。她帶著肚子里的我離開了那個混亂的家。
5
生下我后，她帶著我生活。現在我母親給我講，她度過了很長一段日日以淚洗面的生活。想著，這人生就走到這里了。也想過自殺，可是不放心不下我。她可以對不起自己，她對于我這個小生命無可奈何。于是我們倆相依為命的生活。我在此后的日子里一直是母親唯一的生命支撐。她說，當初如果沒有我，她可能就不在這個世界了。她給我的乳名心蕊，她說雖然我沒有很多親人，但是她會竭盡全力的愛我，我是她心上的小花，希望我的生活能充滿愛。
我們兩個沒有一分錢，我母親說她一直都是白開水煮面，鹽都舍不得放，從來沒有吃過油，營養不良，頭上也長了虱子。鄰居讓她把我鎖屋里，去山上拔拔野山藥可以賺點錢。她說她不敢，萬一回來看不到我怎么辦，一輩子追悔莫及。很多人勸她把我送人，自己可以過的好點，也好嫁人，她始終不同意。我母親看著我說，她是我的，誰都搶不走。我還不嫌麻煩的生了一場大病。我母親一個人抱著我走了幾里路去看病，在醫院排隊的人很多，我母親抱著我站在最后，看著我臉色慘白，呼哧呼哧呼吸不上來的樣子。急得眼淚嘩嘩的流，身體也禁不住發抖。醫生看見我母親可憐，便勸大家讓一讓，給我母親先看。結果病情太嚴重，建議我母親趕緊去大醫院，去晚了就完了。我母親又抱著我，不敢停歇的到大醫院。我從早到晚的輸液，沒人照顧，母親也不敢輕易離開。每天都是早上我沒輸上液前去吃一頓飯，晚上結束后再去吃一次。白天一天不吃飯。
每次我母親給我講到這里，就泛著淚光說，我呀，除了你，就一無所有了，你還總想著離開，醫生給了我一張病危通知書，嚇得我魂都沒了。我笑著安慰她，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么，大難不死呀，就是為了帶你享福呢。那次，我又奇跡般的康復了，可能這是上天的恩賜吧。我母親做了點小生意，終于磕磕絆絆的把我帶大了。
6
再后來呀，通過別人介紹，嫁給了我現在的父親，一個善良又實干的男人，給我生了一個懂事的弟弟。說起來，這應該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姥姥在世的時候，母親也實現了對她的諾言，讓她和我們一起生活。然后我發現母親可真是個才女，她不盡長的漂亮，她字寫得也非常漂亮，無論什么時候拿起筆都能讓人驚艷；她還會用毛筆畫水彩畫，還畫的有模有樣；她讀過很多書，就連我最很難讀進去的四大名著她都能給我講解，《紅樓夢》里的詩還有《三國演義》里人物的臺詞，她張口就能背；各種手工活她都會做，鄰里也經常還找他幫忙……有時我就在想，這上天可能是太嫉妒我母親的才華了吧，才讓她吃了這么多的苦。
前兩天看到我未成年的小弟弟和我母親吵架后發給我母親的短信，寫到“這世界本就殘酷，溫室里的花是長不大的，你也只是讓我在你創造的溫室里知道了一點外面的世界而已。少年一向如此——憤世嫉俗，我也一樣啊，時間終會讓我知道一切的。 我知道我還很幼稚，然而時常卻裝的成熟，因為我希望那會使你快樂，但我依然比那些溫室里的花強，這一切都你的功勞。 我親愛的媽媽， 你經歷了太多的不幸，但你依然無私的愛著我們，所以我也很愛你。有時我想我們就是這個世界補償給你的，讓你感受到世間的溫暖，不再對黑暗恐懼。所以希望你有什么事就對我們說，不要藏著掖著，快樂也好，痛苦也罷，我希望我們能一起感受這個世界。 ?——致我親愛的母親”，讀完以后，我哭了，我想我母親也哭了。我有一個經歷過坎坷卻依舊樂觀堅強的母親，還有一個涉世未深卻充滿責任感的弟弟，我覺得自己好幸運。這一切啊，都是我母親帶給我的。
這兩年，我和弟弟大了，也不用母親太操心，可是命運也沒有讓她一帆風順。前年查出宮頸癌，做了子宮全切手術，她在手術臺上，可憐的像個小孩，我心都碎了。手術是成功了，可手術又引發了腸粘連，得了腸梗阻，一天天的不能正常飲食。看到她瘦弱的模樣，我忍不住自己的淚。我抱怨，命運為什么不能對我的母親好一點，我也禱告，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靈的話，我多想求你，善待我的母親。她太不容易了，也太累了，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換取她的平安健康快樂。
她現在既是我的大人，想所有母親一樣嘮嘮叨叨，總不相信我能照顧好自己。她也是我的小孩，依然天真善良對生活充滿期待卻又缺乏安全感。
7
記得初中的時候，有個同學生日，朋友就幫她點了一首歌曲。結果祝福詞播完了，廣播里放出一首《母親》。
………這個人就是媽，這個人就是娘………
同學們都笑的前仰后合的。原來學校廣播室不能點播流行歌曲，才臨時換成這首的。
當時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一直覺得挺合理的。因為我母親對我說，最首先應該感謝的人就是母親，是你的母親費盡艱難才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你的感恩都應該從感恩父母開始。
我很感謝我的母親，她不只是給了我生命的人，還是教給我成人的人，教給我善良堅強勇敢。多希望我能快點變得強大，能夠為她遮風擋雨，成為她的肩膀，給她依靠。
我想許一個愿望，祝我的母親以后的日子越來越幸福，也祝福天下所有偉大的母親平安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