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我的右耳

最初的意識起于才3歲左右的我,跟小伙伴們一起追迷藏。待大伙兒藏好之后,我很快就在已經曬干的稻草堆后邊找到了小強。之后的挑戰我卻很費勁。同齡的小強于是湊到我右耳旁,似乎是要悄悄告訴我其余幾個小伙伴藏在哪里。可是,小強講了三四遍,我愣是都沒聽清他在說什么。當時的我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我調換方向,把左耳湊過去,才聽清小強剛才反復說了幾遍的話。

后來,類似的事情在我尚且年幼的生活中發生過好幾回。漸漸地,我開始學會應對這種情況。一旦有人準備要對我講小秘密或悄悄話,我便把左耳湊過去,以免聽不清他們講話造成尷尬的局面。不過,有一種境況直到我現在也沒法解決的,假若有人是在我的右方且離得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喊我或跟我談話,我仍舊聽不清他們是在說些什么,就更別提讓我及時對之作出回應了。

緊接著,我安然無恙地上了小學,直到小學六年級,我都還不確定,我的右耳聽力是有問題的。因為平時我能夠正常聽見聲音、正常地與人說話,并且還沒有嚴格的體檢結果證明以上這一點(即便學校每學年有例行體檢,聽力、視力檢查也只是走走形式,醫生幾乎沒給我們正經測量過,直接往單上填個“正常”了事)。我甚至一度以為,大家跟我是一樣的——雖然都長著兩只耳朵,但是僅有一只耳朵是能用的,至于另外一只應該是為了顯得對稱好看才長在那里的吧。何況我這樣也沒什么溝通障礙啊?如果我是耳聾的話,我怎么還能好好地跟同學們玩耍呢?

或許是由于面臨即將小升初的畢業階段,所以在六年級開學不久,來學校為我們做例行體檢的醫生比以往要多。而且每個人都有板有眼地帶著儀器。我們填好體檢表,按照項目順序排隊一項一項地過。到測聽力的時候,穿白大褂的男醫生舉著那根連彈幾下就會發出嗡嗡聲的音叉在我右耳試了不下于三次。可是,我仍舊聽不見一點動靜。醫生輕輕搖了下頭,在體檢表上嘩嘩寫了幾個字,看起來似乎是“聽力微弱”。過了兩天,班主任便拿著體檢表找我私聊了。大概意思就是,我右耳聽力較弱,叫我爸帶我縣城醫院仔細檢查一下較妥。

那天放學回家,我就跟爸提了一下。那個周末,爸就帶我上縣城醫院五官科看醫生去了。經過音叉以及探照燈的檢查結果同樣是:左耳聽力良好,右耳聽力較弱。具體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我現在這樣的癥狀,醫生沒說(估計說了我也沒記得那些專業術語)。爸有沒有悄悄問醫生,我也不記得了。隨后,抓完藥之后,回到醫生診室。那位醫生叔叔告訴我爸怎么給我脆弱的右耳滴藥水,還教我幾個簡單的放松耳朵的動作,每天要堅持做至少三次。當然,那時候,隨身聽、MP3之類的還沒在我的家鄉流行起來,我們也還用不起手機,要不然他肯定還會告誡我,少用耳機、少打電話。

當然我還是很乖的。謹遵醫囑,每天按時滴藥水,規規矩矩地每天至少做三次耳朵保健操。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等藥水全用完了,我的右耳還是沒見丁點好轉。爸問我的時候,我居然就說耳朵沒事了。那個時候的我草率地放棄尋求其他治療。感覺耳朵累了,我也照樣會動動手做做保健操。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發覺得一切都是徒勞。我的右耳就像是一個密不透風的冰窖,外界再暖的溫度也融化不了里邊的冰塊。

我只能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要么是天生的,在娘胎里就存在著一只耳朵的聽力缺陷;要么就是我還是個嬰幼兒的時候,頻繁發燒給燒壞的。但是那個年代沒有如今這么健全仔細的嬰幼兒醫療檢查,即便是有也只能是城里人才享有得到的福利。數次高溫度發燒、重感冒之類的折騰把我的聽力弱化了,可是爸媽不知道。這不能怪他們。奶奶說,爸媽剛領養我的時候,我才滿40天,沒有喝過一口母乳,沒有進食過任何有營養的食物,身體輕得像沒有重量。我總是在半夜三更或者寒風刺骨的時刻動輒就發高燒。每次一發燒都不是簡單吃藥就能退得下來的。現在我腦海里想象得出,爸騎著那架笨重的老式自行車,媽坐在后座。媽把裹得穩穩的我抱在手里,爸騎著車,就著手電微弱的光,心急如焚地往醫院趕。天冷得爸媽鼻子耳朵都凍得通紅通紅的。只有我的整個小身體是燒得燙手的。那個時候的醫生,最多也只是打個退燒針或者消炎水幫我降溫。可能我也沒有任何其他不適,爸媽跟醫生都不知覺歷經場場高燒之劫的我發生著什么變化。

關于第一點,是否始于天生就有的缺陷。我還特地在成年之后問過親生父母(其實跟親生父母是同一個鎮的,兩個村只隔半個小時的公交車程,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開始與我有了來往)。

生母說,“怎么可能會聾掉?

你都可以好好地聽見我們講話不是嗎?”

生父說,“不知道怎么會這樣啊?當時那么艱難的條件誰有錢給你做出生體檢啊?你是在家里生的啊。”

我就是只能點點嗯了一聲。

“我看啊,是你自己平時不注意睡姿。是不是從小到大你總是靠右側睡覺?抱走你之前,你就開始喜歡身體向右躺著睡覺的。你一直朝右側躺著睡覺,肯定會壓傷右耳的。加上現在你老是喜歡插著耳機聽歌什么的,耳朵肯定會受影響的啊!”生父想了會兒,說道。

我心里特想說,我才三四歲就已經發覺這情況的,并不是長大了以后才右耳沒聽覺的,你們搞清楚好不好?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們之前有沒有發現剛出生的我有沒有什么異常而已。

氛圍沒有我想象當中的溫暖友好,反而有點尷尬。感覺像是我特意來找不痛快的。我趕忙換了個話題,裝作突然對我的生辰很感興趣的樣子。

“那媽媽您還記不記得我的生辰是什么時候呢?你昨天剛跟我講哥哥妹妹的生日呢。你都記得他們是哪個點生的。”

“嗯……這個,好像我都不太記得了,我就只記得是農歷八八年臘月初九,具體幾點……我真忘了呢。問你爸,你爸可能記得。”

“唔……我也忘了。都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記得那么清楚哦!”

我就沉默了。不再刻意尋找別的話題。之后也是當做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幫忙給番薯地除草。他們并未繼續詳細關心我的感受。罷了,事已至此,關于耳朵、生辰什么的追究又有何用。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跟生父生母提起過跟我的身體狀況有關的事情。

關于右耳聽力低下的根由我沒有再去跟任何人追溯。它對我生活的影響是悄然存在的。

高考結束填報志愿的時候,我本來很想選播音專業,但是想起右耳讓我遭遇的尷尬場面,又立馬打消這個美好的念頭。高中英語學得相對較好,于是最后選填的是英語專業。

可是臨9月開學之前,我的糾結癥又來了,我不想去上大學了。野了將近兩個月的我,想了很多。爸在07年初離世,媽的精神狀態雖然有好轉,但將她一人留在老家,我仍放心不下。而且哥有自己的小家庭,他也各種艱難。我就想著要不我直接找個工作掙錢去。我已經成年,可以照顧自己,并且我還想早點有經濟能力照顧我媽。那段時間,我糾結憂愁地犯了失眠。好不容易最后我給自己下好決定,連去哪兒打工我都計劃好了,可我一說出來的時候,媽跟哥堅決反對。媽說我爸一直盼著我上大學,只是很遺憾他沒有等到那一天。我說我會把錄取通知書燒給爸爸看,我考上了大學,我只是不想去讀了,我要經濟獨立,我要養活媽媽。

到最后,我還拋出自己覺得是致命缺陷的右耳問題。

“我右耳都是聾的!我即便去天津入學了,可是開學要新生體檢的,我過不了那一關的。到時候大家都會知道我右耳是聾的啊!何況,我瞎報了個英語專業,英語是要考聽力的。我一只耳朵怎么比得過人家兩只耳朵的呢!我考不到好成績的。考不到好成績,以后也不會有多好的工作。那樣不就浪費4年時間還白花了幾萬塊錢學費嗎?”

媽不知道怎么勸我了。哥急紅了眼。

“我問過鄰居家的水生了,他說他們學校給新生做體檢都是很簡單的走個流程。測聽力,醫生不會太為難你的。這點你放心。還有英語。你高考英語都能考得那么好,高考不也有聽力嗎?你還害怕個什么?沒上大學跟上大學能比嗎?你是要像我一樣高中剛畢業就出去打工掙不了多少錢還是希望多讀4年書以后找個輕松點的、工資還不錯的工作?”

媽見我愣在那里,也接上哥的話,“林,多讀點書沒壞處的。再說了,你爸臨終前一直叮囑我們一定要供你上大學。咱們家就是再窮,那也得湊出錢來讓你上完這4年大學啊!”

“學費可以助學貸款,生活費我就是擠著過日子也會給你擠出來。媽在家,你也放心,別考慮太多。”

我敗給了媽和哥。最終還是去了天津,大學基本也過得算是努力與充實。新生體檢和畢業體檢都沒遭遇到我想象中的尷尬,醫生沒給我們測聽覺,直接寫上一切正常。對于這點,真不知該歡喜還是該悲哀。只是平日里難免偶爾會被同學或朋友問道,怎么在你身后叫大半天你不應聲吶?我只能解釋說,我專心看著書呢,太投入了就沒聽見你的呼喚,真不好意思。跟比較熟的朋友玩時,我會說我右耳真的有點背,不是故意不理人的。

甚至在跟老陳剛開始交往的時候,我就問過他,我右耳聽力很背,但是左耳聽力好,平常溝通聽音什么的沒問題,你介意不介意。

萬幸老陳很爽快地在電話那頭說,“我完全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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