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尹新月跟著張啟山回到長沙。轉眼就又一年多。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可能也就能有個半年差不多。張啟山實在太忙。但她已經很滿足。除了下墓那段日子,他每天都會回家,不論多晚。回來就基本上跟她黏在一起,好像怕她丟了似的。
那是張啟山他們最后一次去城郊那座礦山。去了很久。杳無音信。尹新月等到幾乎絕望。好在最后都平安回來。還炸了那礦山。就意味著以后都不用去了。
張啟山這次第一時間回了府。又是一身泥濘。但沒有像上次那樣血跡斑斑。尹新月真是感謝老天爺。
歡天喜地的迎上去,毫不嫌棄得雙手往他脖子上一掛。張啟山略略俯下身,用雙臂把她一夾就帶離了地面,再輕輕放回離自己半步遠的地面,故作嚴肅的嗔怪,“你也不嫌臟!”
尹新月這才發現自己前胸已經被印上了泥土。嘻嘻一笑又撲了上去,“我不嫌。”
張啟山也跟著笑了,干脆摟住她,順理成章就去找她的唇。全然無視管家丫頭們的圍觀。
他的幻境里,他早就是她的夫君。他們在白喬寨拜過堂,洞過房。現在他們還在蜜月里呢。當然他不會告訴她。她要是知道,還不得得意上了天,張啟山你做夢都想娶我呀。
多不好意思。
“我們得趕緊成親。”張啟山親飽了放開她,第一句話就是安排美夢成真。
新月揉揉又被吸腫了的小嘴,踮腳湊到他耳邊,“你是想快點洞房么?”
張啟山立馬去捂她的嘴,余光瞟一圈不遠處站成一排的管家丫頭們。他們都緊閉著嘴一副要被笑憋死了的模樣。
自從這個一往無前,口無遮攔的尹大小姐以夫人的身份進駐他家后,他就一步步丟盔棄甲。如今不要說威信,怕是形象都要不保了。
洞房花燭。婚床上鋪滿了新月最愛的玫瑰花瓣。搖曳的紅燭下滿屋飄香。
新月小臉緋紅,拉著張啟山的手輕壓在自己胸口上,“是不是出什么問題啦?它從下午開始就一直亂跳。。。”
張啟山笑著把她攬入懷里,下巴磕在她腦頂,擁著她搖搖擺擺輕挪著小碎步子,像是在跳一支沒有音樂的舞。“怎么,你計謀得逞,做了張太太,竟然緊張起來了?”
“誰,誰緊張了。。。”新月硬著脖子開始強逞能,“我,我的經驗,不一定比你少!”
張啟山把她抱得更緊些,一下一下摸著她的小腦袋,順著她的脾氣,“嗯嗯,我知道了,你,經驗豐富。。。”
新月感受到他胸腔起伏,知道他在偷笑,很不服氣,“誒,你可別忘了,是我先親你的!我先!”
張啟山這下實在沒忍住笑噴了。停下步子,端起她的小臉,燭光里的她嘟著嘴一臉較真的模樣真是可愛透了。
“張夫人。你確定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沒給她再逞能的時間,張啟山低頭吮住了軟軟的唇瓣。
進入的時候,她在他身下疼得直抖,卻死抓著他不準他退出。他卡在窄道里進退兩難,一動都不敢動,只覺得要被火燒死了。伏在她的耳邊輕輕道歉,“太疼了是不是?對不起。。。我,不知道,居然會這么疼。。。“新月氣若游絲,“張啟山,你以前有過幾個姑娘?你從來不管她們死活是不是?”說著突然狠狠一翻身,竟把他壓到了身下。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無法自控地悶哼出聲。
新月說的沒錯。官場里混到他這個位置的,誰能是有多干凈。那些風月場里陳年舊事,不過是交際與應酬,欲望和發泄。不過是要證明他也是這污泥里的一份子,跟他們一樣臟。管誰是張三李四王五。不會記得任何一個的長相。不曾與任何一個同榻而眠。給了銀子。達了目的。如此而已。
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他以為。
小丫頭居然還伸手按開了燈。這回他看清她滿臉薄汗,發絲貼在臉上凌亂著,連嘴唇都有些發白了。太心疼了。正要算了。卻聽她說,“我就想看看窮奇。”她手指輕輕掠過他胸上畢現的兇惡輪廓,“我怎么覺得它很可愛呢。。。以后不抱著它,我怕是都睡不著覺了。。。”因為這句,他從來不敢隔夜不歸,多晚都得回家。
蜜一樣的日子。幾乎覺得一生就要這樣下去。卻一直沒有孩子的消息。
新月挺著急,她一直想要個男寶寶,說一定跟張啟山一樣,英俊的不得了。仿佛一個張啟山還沒有帥夠她。看了不少大夫,中醫西醫。都說沒問題,細心調理,耐心等候。
張啟山反而無所謂。非要又來一個張家的孩子也不一定是好事。況且懷胎生產,一路無數風險痛苦。他又完全無法替她承受。沒有就沒有吧。不想她去吃那份苦。他有她就已經生命完滿。
可是分離還是措不及防的來了。其實只有新月一人措不及防。張啟山一直知道,這天遲早要來的。只是何必過早讓她意識到,跟著一起為著一個尚未確定的苦日子成天提心吊膽。
1941年末,長沙戰事愈演愈烈。陰冷連綿的冬雨也澆不熄隨處燃燒的戰火。頭頂上日本人的飛機越來越多,越飛越低。轟鳴聲鬧得全城百姓人心惶惶。
很多人都走了。嫁的嫁。逃的逃。但凡在外地有一絲辦法的,都不愿再留在長沙。就算這是祖祖輩輩的家,也總不能真就留下共存亡吧。
人命關天。
張啟山那日回家特別早。還不到晚飯點。尹新月靠在床上包著大棉被。她這幾日不太舒服,老覺得身上沒力氣,手腳總是冰涼。始終是不太適應長沙冬日里從骨頭里往外滲的陰冷寒氣。
張啟山連她帶被子一起抱到沙發上,打來熱水,捧著她冰冷的腳丫子放到盆里,一點一點往上澆熱水。新月直喊燙。張啟山笑笑說,“燙就對啦。驅寒。以后你要是再手腳冰涼,就用這燙水慢慢泡腳。”
新月果然覺得漸漸暖和。卻看見張啟山的雙手已是通紅通紅。趕緊叫他,“你看你,手都燙紅了!疼不疼?”
張啟山把手里的兩只腳丫都沒入溫度已經適宜了的水中,抬頭看著新月,笑的一臉溫柔,“哪里會疼啊。我這皮糙肉厚的,給你洗腳正適合。”
晚上兩人早早躺到床上。新月雙手雙腳都死貼著張啟山,咯咯笑著打趣,“夫君你真是天然暖爐。比暖水袋好用多了。”
張啟山翻身把她壓到身下,輕揉著她肉嘟嘟的小臉,靜靜看了她一會,突然說,“新月,我愛你。”
尹新月聽得愣一下,問,“你,說什么?”
張啟山重復,“我說,我愛你。”
新月笑一下,眼里立刻就充滿了盈盈霧氣,使勁拍兩下他的背,“張啟山,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說你愛我!你是想要干嘛!”
張啟山把頭埋入她的頸窩,手在被子里一把撕開她的睡裙,“我想要你。”
他要她。好好的。徹底的。放肆的。不留余地的。他想把自己種到她的身體里,安家落戶,生根發芽。或者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天涯海角,生生世世,都揣著她。
這樣就永遠不會分離。
尹新月好幾次都覺得就要暈死過去了。張啟山從未如此不知停歇。一直以來,他都很克制,怕傷著她累著她。即使她說可以做到更多,他也會心疼的不讓她嘗試。他總是說,你還是小女孩,我們慢慢來。
可是這晚,張啟山真的是。。。索取無度。就算她喊疼,他也只有半刻停歇。甚至會在她耳邊喘息著乞求,“新月,再給我好不好?我好想要你。。。”
新月聽著心軟,隱隱覺得不安。但也由不得她多想,就被帶上一波更高過一波的風口浪尖。她心想真是著了張啟山的道了。簡直不用懷疑就算哪天被他弄死,她也會幸福的含笑九泉。
就都隨著他吧。
后來可能是真暈過去了。也有可能是太累睡著了。總之新月醒來的時候發現被張啟山緊緊摟在懷里一直看著。他的雙眼紅紅的,像是一夜未眠。
窗外已經天色微明。
“睡得好嗎?”張啟山親一親她的額頭。
“啟山,我們,要分開了,是不是?”很奇怪的,一覺醒來,新月突然覺得一片清明。早該料到了不是嗎。
昨晚他那樣,分明是想要把一輩子的纏綿都一次性全給了她。
張啟山一時竟無言以對。她有時真是聰明得可怕。
“你要去打仗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會有這天的,是不是?”
張啟山終是點了點頭,“前線戰況吃緊。上峰已經下令,死守長沙。我今天就要去軍部備戰。以后,怕是很難回來了。。。長沙現在已經非常危險,我也不放心你自己在家。我已經叫副官打點好了一切,你今天就回北平吧。那里有很多人照顧你保護你,我也能放心。”
尹新月看了他一下,隨即披上衣服起床,打開衣柜開始收拾。張啟山過去拖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我給你收拾行李。你要走那么久,很多東西都得帶齊了。”
張啟山把她抱進懷里,“待會讓傭人們收拾吧。你別著涼了。”
新月掙脫他的胳膊,“我想親自給你收拾。別人我不放心。”
張啟山便不再阻止。只是給她披上大衣。跟著她的腳步一趟一趟的來來回回。
最后收拾出兩大箱子。新月挑挑揀揀,覺得什么都無法再拿出來,都是必需品。看著張啟山,“你看這行嗎。。。”
張啟山拉過她的手,“行。我都帶著。”
副官已經在樓下廳里等候。
張啟山一直握著新月的手被她死死的反抓著。“你到了北平記得發電報給我。”
新月點頭。
“等仗打完了,我立刻就去北平接你。”
新月又點頭,笑著說,“嗯,我會在北平一直等著你。”
張啟山也努力沖著她笑。真的要出發了。他試圖松開手。剛一松勁,新月就忍不住哭了出來。張啟山下意識又趕緊抓緊她。仿佛是有什么在揪著他的心臟,堵著他的呼吸,憋得他雙眼生疼。
新月努力想止住眼淚,無奈卻越來越多。她松不了手。真的沒有辦法松手。張啟山抬手去擦那眼淚,怎么都擦不盡。只好埋頭吻下去。拖住她的后腦勺,把她死死扣進懷里。用唇揉著她的唇,舌繞著她的舌。溫柔的。狠狠的。她終是敗下陣來,癱軟在他懷里。趁著這個機會,張啟山輕推開她半步,扶她站定的同時立即轉身離開了她的纏繞。
尹新月突覺身上心上同時一空。再一抬頭,已是大門口張啟山軍裝肅然的背影。他戴上軍帽,扶正。只有半刻的停駐,仿佛是要再回頭看她一眼,卻終是沒有。
新月沒有再追。只呆呆立著,聽見門口汽車的發動聲,一瞬間遠去。
突然一陣排山倒海的惡心。眼前一黑。只聽見小葵大叫,“夫人!”
【九】
1952年初夏。倫敦。
尹新月開著拖車,拉著幾大盆玫瑰花停在一座小洋樓前,仰頭叫,“莫測!莫測!”
不一會,一個扎著低馬尾,穿著格子襯衫裙的姑娘和一個西裝革履的的高大男人一起開門出來。
“表姐,你這是把你家所有的都搬過來了吧。真的全給我了啊!”莫測跟新月一樣,最喜歡玫瑰花。很是高興。
“是呀。我也帶不走。可你得給我好好養!這可都是我的寶貝!”
男人微笑著看著姐倆說話。莫測摟過新月的肩就往屋里走,回頭對他說,“Jason, 拜托你了。” 男人就開始往院子里搬花盆。
新月湊到莫測耳邊說悄悄話,“你這個Jason 是真的不錯。你們也結婚這么久了,真不打算要孩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莫測回頭看著認真搬花盆的洋丈夫,一臉幸福,“你也知道,我是事業型嘛。他也支持我。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再說我這才30出頭,你可別把我說老了。”接著話鋒一轉,“不過,你是真的決定要回國嗎?都這么多年了。”
新月笑一下說,“嗯,這次是真決定了。我真是在這越呆越不安。”
“那初初和再再也和你一起回去?”
“一定得一起啊。我已經讓在北京給他們聯系學校了。”
“那姜恩曉呢?”
新月似是奇怪地看莫測一眼,“你怎么這么問?恩曉在這生意做得好好的。”
“行!”莫測雙手一攤,“我不管你!誰都管不了你!”
新月笑笑。
莫測揪一下她的臉說,“你看你現在,臉都瘦尖了。再這么下去,真該長褶子了啊!你這才30出頭,就趕著回去等人給你收尸,這像話嗎!”
新月打掉她的手,“再揪就真長皺紋了!”停一下,又嘆口氣,“每年到這個時候,我都特別害怕。總想著要是哪天真死在國外,他們找不到我可怎么辦。。。”
“呸呸呸!”莫測趕緊敲三下木柜子,“你這沒病沒災的,年紀輕輕,怎么老想著歸老的事。。。姨父知道了該多傷心!”
新月趕緊笑笑,“我也就隨便說說。我還有初初和再再呢。可舍不得這么早拋下他們。”
又快到他的祭日。一晃十年了。
那天新月送走張啟山后就暈了過去。醒來就接到醫生的道喜,“恭喜啊,張夫人,你有快兩個月的身孕了。”
新月悲喜交加。本來她是下定了決心,就算死也要留在長沙陪他一起。可現在,是必須得回北平了。她必須把自己安放在巨大的保護傘下,全力求生。
張啟山,我們有孩子了。
隔年初夏,她接到張啟山的陣亡通知書和留給她的一封遺書。
他的隊伍幾乎是與日本人同歸于盡,再一次守住了長沙城。增援的隊伍在清點戰場的時候發現了他。已是面目全非,只能通過軍裝和肩章辨認。副官也失蹤了。很多人都失蹤了。其實就是被炸成了碎片吧。
她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一滴眼淚沒掉。甚至都不驚訝。分別的時候,他就是下定決心去殉國的不是嗎。踏出門的那一刻,他連回頭再看她一眼都不敢。以為她不知道么。
這幾個月間,除了剛回到北平給他發過一封電報報平安,他們之間再無任何聯系。張啟山好像刻意的以最快的速度在她的生命里決絕地消失了。她也不再不依不饒。她知道,他在那座戰火紛飛的城里,無論她再做什么,都只是拖累他而已。
遺書很短。冰涼。
你要聽你父親的話。要相信世上最愛你的人是他。你要再覓良人。不要再愛上像我這樣會拋下你不顧的。你要幸福一生,長命百歲。不要期盼來世。那是無稽之談。我不會在天上看著你。從此以后,我都不會認識你。
永遠都是這樣。越是愛透了,越是吐不出一句甜言蜜語。尹新月早就習慣成自然。
推開書房門,把陣亡通知書擺在父親面前。“他有找過您。是不是?”
尹老緩緩摘下老花鏡,抬頭看著她,“是的。他找過我。”
新月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尹老起身走到她面前,抱住她輕輕地拍著,“孩子啊!他不會希望看見你這樣。”
新月擦擦眼淚,“您告訴他我懷孕了嗎?”
尹老搖搖頭。
新月就又感覺止不住眼淚了。
“他是好男兒。既是選擇了犧牲,我們能幫他的,也就是讓他無牽無掛了。好孩子啊,你既選擇了他,就要堅強。承他所愿。”
新月點點頭,“我會。我告訴過他,若他死在戰場上,我也一定會好好過完這一生。”
尹老再次一把抱住女兒,突然就哽咽,“好!好孩子!”
三個月后。新月順產。是龍鳳胎。相差不到半小時。她堅持不肯用奶媽,要自己喂。好在奶水充足,確實也勝任。
月子里,新月一手抱一個細細的看。姐弟倆并不太像。姐姐像她。圓圓的小臉大眼睛。弟弟真是跟張啟山一個模子。連皺眉的樣子都像極了。新月老也看不夠。生孩子對她而言真是一點都不苦。雖然別人生一個她要生兩個。雖然懷孕后期她腳踝腫到不能著地。雖然陣痛來襲時她崩潰的覺得下一秒就要死去。雖然臨盆時她感到全身的骨架都被撐到碎裂。
連失去張啟山的苦都能從容嚼進肚里,還怕帶不出來這兩個甜蜜的小生命嗎。這是他給她最后的最好的禮物。她無比欣喜的接著。痛算什么。
她給姐姐起名叫初初。弟弟叫再再。
1945年。日本投降。這場該死的戰爭終于打完了。然而國內的局勢更加不穩。
已經定居英國的表妹莫測建議新月也去英國。尹老亦表示贊成。正好尹家在英國也有生意。移居過去也好。
新月找不到反駁理由。骨子里卻老有一股力量仿佛要拉住她不讓走。說不上來怎么回事。許是牽掛父親吧。。。最后還是決定去。畢竟兩個孩子需要更太平安穩的環境。
臨行前,父親遞給她一張名片。
“這個人會來接你。你們小時候見過的。后來他全家移居英國。現在在那邊發展的也很好。”
姜恩曉。
【十】
姜恩曉堅持陪新月一起回國。理由有二。一是給自己放個假。二是回去看看國內市場發展的可能性。新月無奈,“你做的是珠寶生意。國內戰火剛歇沒幾年,現在多少百姓連飯恐怕都沒得吃。哪有什么市場可發展?”
姜恩曉并不與她爭辯。他知道,在新月眼里,他一直就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不知人間疾苦。
英國在這場戰爭中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倫敦的天空中也曾飛滿戰機。他雖然自小就移居來此,終歸還是個異族。僑居在人家硝煙彌漫的地盤上,他也曾在深深的恐懼中朝不保夕。他的叔父亦死于這場戰爭。。。
戰爭對于每個人都是一場滅頂之災。這場世界大戰,這個地球上多少人都是一瞬間就骨肉分離,妻離子散。就在倫敦,在這片小小居民區,你隨便敲開一戶家門,就能聽到一個悲傷凄涼的跟失去有關的故事。而她的失去,不過是蒼瀾之水中的一滴,并沒有什么特別。
這么多年,姜恩曉守在離新月最近的地方,他們幾乎每天都會見面。但他知道,她其實并沒有一刻是真正用心看過他。或者說,她是再也沒有用心看過這個世界。她全部的心都在兩個孩子身上。雖然這是一個母親的理所當然,但恩曉知道,不止是這樣。她是在透過孩子,想著愛著那個再也不可能的人。
這些姜恩曉都不會跟新月說。如果沉浸在懷念里可以讓她舒服,未嘗不可。他只是淡笑著說,“我是生意人,自然不會做虧本的買賣。英國也很多貧民,我的生意不也照樣在做。國內市場那么大,如今不打戰了,豈有放過之理?”
新月也不多說。這七年來,他總是停在她身邊。總有正當理由。不卑不吭。字字在理。并不冒進。但那意思她是明白的。那也是父親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也想嘗試。
姜恩曉不錯啊。俊朗挺拔。家境殷實。溫和上進。最重要的是,對初初和再再真的無微不至。大概比很多親生父親都還要更加稱職。兩個孩子現在其實根本離不開他。
但就在念頭起來的那一剎那,新月就覺得無比悲傷。每天牽著她抱著她哄著她睡在她身旁的那個人不是張啟山,這怎么可能!就只是稍稍一想,她就覺得像是被人欺負了一樣的委屈。心像被人狠狠揪著疼的就要掉下淚來。她趕緊想想,等以后死了,張家人會來接她回到古宅,她的棺材就安放在張啟山的旁邊。這才稍稍熨貼,心才又落回了原處。又覺得有了力量再撐過這必須好好活下去的茫茫人生。
回國了才知道,父親身體大不如前了。平日里已經很少管理飯店的事。在家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臥床休養。
“您怎么不早告訴我啊!”新月坐在父親床邊,覺得自己真是不孝又無知。
“唉,我也沒大病。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人老了就是這樣。。。告訴你就能不老了么。。。”尹老握著女兒的手。他是個剛硬的男人。妻子早逝,他獨自帶大新月。雖是愛極了,卻始終學不會如何對她軟語呵護。好好的意思從他嘴里吐出來,就成了硬邦邦的教訓。曾經他真的很想跟張啟山討教,是用了什么招數竟能把他女兒哄得神魂顛倒,夢里都在笑。
“那,我至少可以早些回來陪您啊!”新月并不介意父親一輩子都好話往壞了說的毛病,一貓身子就靠進父親懷里。
尹老輕撫著她的背,點點頭說,“你這不就回來了嘛。。。”
新月趴了一會,聽見父親又問,“我聽說恩曉也一起回來了?”
“嗯。他說要考察國內市場。”新月抬起身子。
“他是因為你回來了,才跟著回來的。孩子啊,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可是,爸,我真的沒有辦法。。。您就別逼我了。。。”新月低著頭說著說著又紅了眼。
“這么多年了,還是不行嗎?”尹老略略撐起身子,想去給新月擦眼淚。
新月趕緊抬手隨便臉上糊兩把,扶父親躺好了,“爸,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以后都有初初再再陪著,您不用不放心!他倆現在可貼心了!”
尹老沉默良久,長嘆了口氣。支撐著坐起來,靠著床沿。拉過新月的手,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寶貝女兒。終是開口問,“孩子,我問你,當初他選擇了戰場,拋卻了你,你真的不怪他嗎?”
新月覺得眼淚又要下來,趕緊晃晃腦袋,嘟著小嘴大聲說,“怪啊!我怪死他了!所以等我以后到了地下,一定要找他好好把這筆賬討回來!”見父親看著自己不說話,終是沒能忍住,趴到父親懷里輕輕哭了出來,“可是,我知道,他沒有拋下我。國將不國,何以為家。他用他的命保住了長沙,保住了很多人的命,這其中也包括我。所以,爸,您也不要怪他。”
尹老默默點點頭,摸著新月的腦袋,一字一句地說,“你不用等到地下,現在就去找到他,把該算的賬都算清楚吧。”
新月驚的一下子站起身,“爸你說什么?!”
“張啟山,他還活著。”
【十一】
香港。明珠酒店。中外賓客云集。有人志在必得,有人純粹來看個熱鬧。總之大家都很興奮。北京新月飯店要在這開拍賣會。據說其中包括一件傳世珍寶,二響環。
對。就是那個東北張家的二響環。
張啟山,我把你的寶貝賣掉。看你出不出來!
1945年,新月剛去倫敦沒幾天,張啟山就敲開了尹府的大門。尹老這才知道他并沒有死。最后那場決戰中,他和副官都受了很嚴重的傷,卻被張家人救走。把他的軍服換到了一具焦尸上。
張家人的意圖很明確了。職責已盡。從此以后,再無軍人張啟山。
因為傷到了腦部,張家雖保住了張啟山的命,卻無法讓他醒來。他靠張家丹藥續命,一睡就是三年。
期間副官想要通知新月,卻被張家阻止。
萬般皆命。時機未到。他現在活著跟死了并無分別。隨時會死。你是想要她再收到一次他死的消息?
沒人能解釋張啟山為什么會突然清醒。就在新月去英國的那天。
他去北平接她回家。得到的答復卻是,她另嫁了別人。并已經有了一對雙生兒。現在和丈夫孩子們一起在倫敦定居。
“你既已拋下了她,就不要再去打擾她。”尹老遞給他一張照片,這樣對他說。
照片里有新月,姜恩曉,莫測,Jason, 還有兩個肉嘟嘟的可愛孩子。新月剪短了頭發,瘦了一點,但看上去精神不錯,笑得也燦爛。
張啟山把照片還給尹老。輕輕回答了一個字,“好。”
自此杳無音訊。尹老亦派人查過。終是無果。以至于在后來臥病在床的日子里,欲睡未醒間,他都忍不住懷疑,那天張啟山是否真的出現過。可他那個簡短的,聽不出情緒的,完全不拖泥帶水的“好”字卻是真真實實的一直在耳邊。
這個平白無故就拐走他女兒的土夫子,這個軍功赫赫大名鼎鼎的張大佛爺,他始終都沒有看明白。
二響環最后被香港富商李容赫以天價拍得。所有參加競拍的名單里,有兩位姓張。但肯定都跟張啟山無關。
張啟山,你若真的活著,怎么會連你的二響環也不要了?
尹新月不甘心。宴會過后,派聽奴棍奴盯著李容赫。得到回復說,他先獨自駕車去了一座半山別墅,停留了大概一刻,然后就直接回了自己家。
姜恩曉不知道自己為何執意要陪著新月來香港,又非要跟著她來別墅找張啟山。他給新月的理由是,誤會因他而起,他理應要當面解釋清楚。其實也許,他只是單純想要正式會張啟山一會而已。這個這么多年,讓他一輸再輸的死人。
一大早副官開門看見是尹新月和姜恩曉帶著兩個孩子,霎時間愣成了一塊木頭,不知道是該阻攔還是該請他們進屋。正猶豫間,一個女聲從屋里傳出來,“是誰呀!這么早。。。”新月聞聲往屋里看,是一個很漂亮的二十幾歲的姑娘。粉白碎花的睡袍把她的皮膚襯得分外白皙。她正一邊問一邊朝門口走來。
副官這才趕緊側過身讓出道來,“夫。。。尹,小姐,好久不見,快請進。。。”
屋里的女孩驟然停住了,“尹小姐?”
尹新月來不及多想,只隨著副官的指引進了屋。剛想說什么,突然受了驚似的定住了。透過眼前白皙姑娘的頭頂,她看到了同樣在樓梯上定住了的張啟山。
他應該是正從樓上下來。他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張當年她只看一眼就丟了魂魄的全世界最好看的臉。俊挺的身姿套在寬大的灰藍格子睡衣里。一切就好像還在他們分離時的那一天。歲月沒有在他身上加一分也沒有拿走一毫。他似乎是在微微皺著眉,似乎又沒有。他似乎是在看著她,似乎也沒有。短短幾秒鐘,尹新月卻覺得過了一生一世。這感覺非常不真實。仿佛是她經歷過無數次的,他回來了的,夢境。
“張啟山。。。”她還是習慣性地叫了他的名字。像每次在夢里一樣。
他的眼里有一閃而逝的情緒。是傷痛嗎?太快了。新月來不及辨認,只覺得心里一揪,很不好受。
張啟山緩緩走下樓梯,目光緩緩地平掃過新月和姜恩曉,平靜一笑,“沒想到在這見面。請坐。”說著指一下沙發。副官連忙附和,“快請坐吧!”
新月一直發懵。直到姜恩曉輕輕拉她才下意識地坐到沙發上。兩個孩子有點局促地偎在她身邊。再再始終低著頭。初初則偷偷瞟向張啟山。
張啟山似乎并不太驚訝,甚至都沒太關注尹新月,倒是迎著初初偷拋過來的目光友善地給了個微笑回應。這孩子倒也不害羞,直接沖他就笑開了。
真像她。張啟山竟一瞬間晃神。人真是會愛屋及烏的。
副官端茶上來。張啟山說,“給孩子們拿點吃的吧。”
“吃棒棒糖吧。”白皙女孩笑著舉著兩支棒棒糖蹲到孩子們面前。
兩個孩子明顯眼前一亮,不過并沒有接,而是轉臉看著新月。
新月一直直直地望著張啟山,對其他似乎都沒了反應。姜恩曉笑笑說,“接著吧。”兩個孩子這才接過棒棒糖,很高興的樣子,“謝謝姐姐。”
張啟山看著這一切,對姜恩曉禮貌地說,“沒弄錯的話,這位是姜先生了。”
“是的。我是姜恩曉。”恩曉欠欠身,彬彬有禮。直接進入正題,“我們這次來呢,是為了昨日拍賣的二響環,還有一些事情希望能解釋清楚。”
他說“我們”。張啟山一直淡淡微笑。不要痛。你已經死了。他默默警告著自己的心。然而現在這錐心刺骨的是什么。
“新月飯店拍賣二響環我也是有所聽聞的。因為正好公事來香港。不過很遺憾,我并沒有參加此次競拍。實在是太忙抽不開身參加此次盛事。。。”張啟山答得沉穩又客套。
“你胡說!李容赫昨晚明明來找了你。”新月突然有了反應,打斷了他那討人厭的官方陳詞。
“李總是來找啟山哥談生意上的事。”是那個白皙姑娘的聲音。
“你是誰?”新月這才再次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又看向張啟山,“她是誰?”
“我叫趙穎。你一定就是尹新月小姐吧。我聽說過你,知道你一直在英國。所以你也可以叫我Zoe. 我跟啟山哥在美國認識的。。。”
”趙小姐是九爺在香港的一個家族長輩的女兒,佛爺后來去了美國,正好呢,那時她在美國念書,就認識了。。。這個,這,就說來話長了。。。”副官想解釋,但似乎越說越麻煩,越說越亂,只好閉了嘴。
“副官,這么多年,你真是一點都沒變。”新月沖他笑笑。
張啟山卻并不做解釋,只對Zoe說,“你先回房吧。”
Zoe嘟嘟嘴并不樂意的樣子。不過還是聽話地上樓了。
“昨晚我確實見過李容赫。他也告訴我他拍得了二響環。請問是有何不妥嗎?”張啟山淡定的把問題丟給了尹新月。
“可是,那是二響環啊。。。你。。。”尹新月一直盯著Zoe上樓的背影,心里非常非常亂。
張啟山不作答。只是淡淡看她一會,又淡淡把目光移到姜恩曉臉上。
姜恩曉開口,“張先生是出自東北張家,那二響環之前也是你。。。”
“沒錯。二響環曾經是屬于我。不過很早以前,我就把它送出去了。早就不再是我的。”張啟山打斷了他。
“那我賣給別人,你也沒問題嗎?”尹新月追問。
“送出去了,就不再是我的。它的主人想要怎樣處理它,都不是我能插手的。我也完全沒有意見。”張啟山淡定地看著尹新月有些氣急敗壞的眼睛,暗暗自嘲,果然演了這么多年,已入化境。
那個他用了幾乎這些年累積的全數私人財產才換回來的二響環現在就躺在二樓臥房里他的枕邊。
你為什么要賣了它?你嫁得如意郎君,過去的一切都變得那么礙眼嗎?當得知新月飯店要拍賣二響環時,張啟山真想立馬掐住她的脖子問清楚。昨晚他握著二響環一宿未眠,只因那上面隱約還有她的味道。可現在她就在眼前,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笑著說謊。
尹新月。你帶著你的丈夫孩子們來,竟是要證明你已成功將我們的信物轉賣給了我么?
“恩曉,我們回去吧。”新月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再問什么都不想再說。她想象過幾千幾萬種重逢的可能,就是沒有現在這種。
好像再也無話可說。只剩鋪天蓋地的疲憊。
尹新月站起身來,卻不由自主一個趔趄。姜恩曉趕緊站起來托住她在懷里,“怎么了?不舒服嗎?”
“不是,可能坐太久了。。。”新月并沒在他懷里停留,很快站穩了。
張啟山默默收回剛才本能就要伸上去托她的手,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但禮數仍然周全。
“副官,幫我送送姜先生和,尹小姐。”
副官默默搖搖頭,不過還是領命,“是。”
姜恩曉拽住了新月,小聲對她說,“我帶孩子們去車里等你。如果你仍然想走,隨時可以來。我等你一個小時。”說完對張啟山點了一下頭,牽著孩子們開門出去。副官也跟著出去了。
偌大的廳里只剩下了張啟山和尹新月。
新月保持著面朝門口的姿勢,背對著張啟山。就在剛才恩曉說完那番話走出門去的一瞬間,她就實在忍不住地掉淚了。現在她哭花了臉,不想讓身后那個討厭的人看到。
身后一直都沒有動靜。新月甚至懷疑張啟山是不是已經離開客廳。
“我再問你一遍,我賣了二響環,你也沒有關系是嗎?”尹新月還是沒有動,她想也許她只是在問背后的空氣。
“你都已賣了它,為何又要來問我有沒有關系?”張啟山還是緩緩的,但語氣已經沒了之前的淡定。
新月聽了笑一聲,繼續說,“那我嫁給別人,你也沒有關系。我跟別人生孩子,你也沒有關系。對吧?”
身后是一片沉默。
新月轉身。張啟山還是坐在沙發上,抬眼看著她。他眼里是滿溢的痛。她看得到。這讓她又似乎看到了點希望。也許她不用理會他剛才的冰冷外表,也許她不用計較那個穿著睡袍的什么Zoe,也許她什么都不該管。
十年了。他又活生生在面前。被他弄死也該是件太幸福的事難道不是么。
張啟山終是垂下了眼睛,并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說,“你今天來,就是為了二響環么?”
新月慢慢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的腦頂,一字一句地說,“我是來看看你到底死沒死。”
張啟山肩膀抖一下,他似乎是笑了。然后他站起來,再俯身湊到她耳邊,仿佛是要說一個秘密,“你收到我的遺書了吧。從那時起我就死了。不要相信你現在看到的。”
新月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張啟山你混蛋!”
張啟山不跟她理論,重新坐回沙發上低下頭。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摁住漲的生疼的雙眼,把鼻腔里迅速上涌的酸硬壓回去。在她面前,他總是會突然就脆弱得措不及防。
新月突然就往二樓走。邊走邊叫,“Zoe,張啟山的臥房是哪間?”
果然Zoe很快從房間出來,“你找他臥房做什么?”
“我要找回我的東西。”
“你什么東西會在啟山哥的臥房里?”Zoe語氣里的敵意已經很明顯。
尹新月淡然一笑,“那可多了去了。”她知道張啟山跟在后面,回頭說,“是你告訴我,還是我一間一間找?”
張啟山不說什么,上前幾步打開其中一間房門,靠在門邊。
尹新月也不客氣,從他身邊擦過去,進屋就開始一處處地翻。臨時居住的房子,并沒有多少東西。很快她就在枕頭旁找到了二響環。拿起來就往門外走。
張啟山回手就把房門關上了。只聽見Zoe在走廊郁悶地喊了句,“啟山哥!”
“人家叫你。”尹新月已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這個你不能拿走。”張啟山并不接她的茬。只盯著二響環說。
“為什么不能?你剛才不是說了,送給我,就是我的了。”
“但你把它賣了。我花錢買了。現在是我的。”
“你之前不是說你沒參加拍賣嗎?”
“我是沒參加。但并不代表我沒買。”
“張啟山你。。。”新月一時語塞,說不過他,就干脆上前一步,靠進了他的懷里。她明顯感到他全身上下驟然收緊,手卻一直垂在身側,并沒有上來抱住她。
她顧不了那么多。這懷抱的味道和溫度她太熟悉太想念。夢境里溫習過無數遍卻不敢想今生還能再抱著真的。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再計較。
“啟山你抱抱我。”新月雙手緊緊環住張啟山,順帶把二響環重新戴回到左手腕,閉著眼睛夢囈似的說。
他的手還是沒有動。可是呼吸和心跳都很凌亂。新月聽得到。現在沒有什么能讓她放棄。
半晌她抬起臉,朝他嘟起小嘴。那意思很明顯。就像那晚他在床上跟她求婚一樣。是要親親。
張啟山終于抬手捧住了她的臉。十年了。她的臉好像瘦了一些。身子好像也更單薄了。貼在身上都輕得沒有重量。他低頭抵著她的額頭,看著她的眼睛,突然就覺得難過得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你好不好?”千萬句話在肚里千回百轉,卻只能啞啞地吐出這一句。
“特別不好!”新月突然就哭了出來,“我特別不好!嗚嗚。。。你不要對我甩臉子!是你拋下了我。。。是你。。。都是你不好!嗚嗚。。。”新月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
張啟山這才意識到剛才的自己有多糟糕。他看到了姜恩曉,就幾乎失去了理智。他自己快疼死,就本能的想要她也疼。仿佛這樣就能得到一點點抵償。可他憑什么要抵償?當初是他不顧及她,只管自己去死。當初他也希望她能忘記他,另外找到歸宿。這幾乎是他赴死前唯一的愿望不是么?
他緊緊地把她扣進懷里。就這一次。就一次。最后一次。讓我好好抱抱你吧。新月,我總覺得想你想到下一秒就會死。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命那么長。
新月被他抱在懷里就要喘不過氣,可她一點也不想出來。她悶在他的胸口,口齒不清地說,“張啟山你就只想這樣么?你不想親親我么?你不想要我么?”
張啟山覺得她簡直就是在點火不要命。一把把她推倒在床上,雙手摁著她的肩膀,咬牙切齒,“尹新月你不要逼我。”
新月卻順勢抬起頭含住了他的雙唇。
理智就在那一瞬間煙消云散。張啟山狠狠回吻著這兩瓣不聽話的小唇。它們還像十年前一樣柔軟濕潤,還是那熟悉的清淡玫瑰花香。他跟它們已經分開太久,又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吮吸著它們,舔舐著它們,他的舌頭伸進去,糾纏住里面的小舌頭,步步深入,不留一絲縫隙。新月不可自抑的發出哼哼聲,任他一路侵入。甚至引導著他的手去碰觸她胸前的柔軟。
張啟山卻觸電似的抽回了手,隨即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平靜了幾秒,他說,“尹新月,你走吧。二響環你還要的話也可以帶走。可你要還想賣了它,就把它留下吧。我也是花錢買了的。”
這一刻新月其實還沒從剛才的親熱中完全醒過來。她伸手去搭張啟山的背,“啟山。。。”
張啟山沒回頭,反手把她的手輕輕從自己身上移開,放到床上,“他和孩子們在等你。”
新月慢慢地說,“張啟山,你不是問我這次來做什么嗎?那我告訴你,我是來找我的夫君的,我是帶著孩子們來找他們的爸爸的。”
張啟山猛地轉過身看著她。新月不說話了。讓他看著。他的眼里漸漸升起水霧,眼眶變得通紅。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問,“你說什么?”
新月呵呵笑出聲來,眼淚卻一瞬間再次決堤,“我說,張啟山,你就是這世上最笨的大笨蛋。而我和你一樣笨。十年了。張啟山,我們的孩子已經十歲了。你還打算死到什么時候。。。”新月邊說邊開始解自己的上衣扣子,“夫君,你要我吧。。。”
張啟山沒等她說完就一把拉她入懷里,摁得死死的不讓她抬頭。新月知道他在流淚,他顫抖得厲害。她也不著急起來,他也該哭哭了。就這么被他鎖在懷里,有種溫暖舒適的疲憊感。仿佛走了幾天幾夜的路的人終于回到了家中的大床上。
“我想睡會兒。”新月勾住張啟山的脖子,嬰兒一樣窩在他的懷抱里呢喃著,“他們是雙胞胎,姐姐叫初初,弟弟叫再再。。。”說著說著竟真的睡了過去。
一個小時早就過去。姜恩曉把兩個孩子交給副官,“看來,不用我再回去解釋了。”
副官一手牽起一個,正打算往回走,就看見Zoe急急地朝他們走來。她已經穿戴整齊。
“姜先生,看來你是等不到尹小姐了。”Zoe沖著姜恩曉,語氣頗為嘲諷。
恩曉淡笑一下,并不惱火,“稱謂錯了,她是張太太。”
Zoe沒料到他竟是這個反應,驚訝之余更加氣不順了,“你也是個大男人,怎么一點用都沒有!”
恩曉看著副官說,“你確定她是去美國念過書的嗎?”
Zoe一步橫到他面前,豎眉瞪眼,“你什么意思?”
恩曉并不躲閃,溫和地說,“念很多的書,是為了明白更多的道理。比如,不是你的,強求無益。”
“你!”Zoe吃癟說不出話來。
副官連忙當和事佬,“趙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恩曉卻說,“副官你帶孩子們回去吧。我送趙小姐。”
Zoe冷笑一聲,“你憑什么送我?”
恩曉微笑看她,仍是平淡溫和的語氣,“憑我們同病相憐。”
Zoe鼻子一酸,一時間竟沒了脾氣。
副官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別墅。客廳沒人。初初問,“媽媽呢?”副官連忙答,“他們應該在樓上,你們在這玩會兒,我上去叫他們。。。”
“不用。”再再往沙發上一靠,對初初說,“我們等著吧。”
初初點點頭,也坐到沙發上,“看來他真的是爸爸。”
再再點點頭。不說話。
初初沉默一會,突然笑起來,“那我們有爸爸了?”
再再似乎偏頭想了一下什么,然后又沖著初初笑著直點頭。
初初說,“我覺得爸爸長得真好看。”
再再白她一眼,“你們女生就知道好看!”
副官默默松了口氣。希望老天保佑,從此以后再無分離。
1945年底。倫敦。
姜恩曉和尹新月一手拉一個孩子從幼兒園里走出來。初初和再再的入學典禮。
“今天真是太謝謝了。你這么忙還來當翻譯。”新月對恩曉說。
“我很高興能來。以后孩子的每一次入學,我都很愿意參加。”恩曉抱起耍賴不愿意走路的再再,很認真的回答。
新月笑笑,“我會努力學英語,努力適應環境。不能老麻煩你。”
恩曉上前一步,替新月打開車門,“我不覺得麻煩。”
新月不再接話。先把初初抱進后座。然后接過再再,也送進后座。
恩曉又繞道副駕,再次打開車門。新月笑一下,“謝謝。”
不遠處的轎車里。副官說,“這跟我們派來的人回報的一樣。他們,應該真的在一起。他們的鄰居也都說姜恩曉就是孩子的父親。”
張啟山沒有表情,“姜恩曉查清楚了?”
“嗯。家世清白。正經商人。這些年他正式接手家族生意以來,越做越大。很有幾分能力。”
張啟山靜靜聽完,露出一絲淺笑,“那就好。”
抗戰結束了。張啟山身份尷尬。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回東北,做回家族老本行。一是去美國,跟八爺和九爺一起。他選擇了后者。
臨行前,他們秘密回到長沙,跟二爺小聚。九門現如今就只剩二爺在長沙了。原本八爺也想說服二爺一起赴美。二爺拒絕了。他要留下來守著丫頭。
“我真是不明白他。夫人都走多少年了。非要守著個棺材有啥意義?”八爺跟張啟山抱怨。
張啟山笑笑,“他何止是想守著棺材,他其實最想能躺在那棺材里。無奈命太長。”
“嘿!真是咄咄怪事,還有人怨命長。。。”
“世事就是這么奇怪。有時你想活沒法活。有時你不想活卻活得天長地久。”
八爺笑了,“反正我齊鐵嘴是屬于想活也能活得天長地久的。那,佛爺您呢?”
張啟山不再接話,笑一笑作罷。
在呼吸。有心跳。他不會人為結束這種狀態。但這就代表想活嗎。他并不想。常常覺得,應該死在那場戰役中,和眾多戰友兄弟們一起。
一了百了。
臨別酒大家都喝高了。二爺又開始在夢境里跟丫頭甜言蜜語。張啟山拉著八爺,“老八,你給我算一卦,我多久能死?”八爺嚇著了,“佛爺你百無禁忌,一定長命百歲啊!”張啟山醉眼朦朧,用力捶著胸口說,“這兒,很疼,老疼,好奇怪,怎么還不死?”八爺和副官互看一眼,搖搖頭。
后來誰也沒有再提起這一夜。
這是張啟山唯一一次告訴他人,他在難受。在酩酊大醉后。在背井離鄉前。但就算是理智幾乎被酒精全線麻痹的情形下,他也還是把那個名字嚼碎了咽進肚里。之后的六年間,他也一次都沒有再提起過,尹新月。
這是1946年初。這一年,張啟山去了美國,九爺把Zoe送到了她面前。為朋友情誼,也為生意考量。這一年,尹新月剛到英國,重識了兒時玩伴姜恩曉。努力學習語言,適應環境。
【Zoe OS: 我以為死賴在他身邊,他終于就會看向我。尹新月不就是這么成功的嗎?然而這么多年,我已經這樣努力,為何卻贏不來他的一眼。哪怕一眼!”】
【十二】
張啟山決定跟新月一起回北京陪父親走完最后的日子。他叫副官先回美國,幫著八爺一起照看公司。
“你開公司啦?做什么生意呀?”新月對夫君的新職業很好奇。
“古董。”
“啊?你們幾個又跑去挖人家美國人的墓了嗎?”
張啟山額間三條黑線,“美國人的墓里呢,一般來講,沒有陪葬品的。。。”
尹老這兩天精神似乎特別好。拉著張啟山下棋。不讓新月圍觀。新月就帶著倆孩子在院子里跳房子。
尹老棋藝很是了得。張啟山卻普普通通。加上他眼光一直被窗外那三個蹦來蹦去的身影牽引著,心不在焉不至于,但肯定無法全力以赴了。一連輸了好幾局。
尹老按下棋盤,“沒想到九門之首張大佛爺竟不通棋藝啊。”
張啟山并不介意,“確實不通。我最多算是會下而已。圍棋是個細致活,我一介武夫實在是研究不來。。。”
尹老微微一笑,“一介武夫。讀書卻不少。至少念過新月曲如眉。”
張啟山聽出此話中有話。徹底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著尹老的眼睛,“父親是有話要說。”
尹老喝一口茶,慢慢道,“我的時日無多了。對你,我始終看不透。現在也不打算再看了。寒兒喜歡,我只能隨著她。她媽去的早,她跟著我長大,男兒個性。只有在你面前,她才有個小女人樣兒。”
張啟山笑笑,“那是因為您沒看到,她在我面前,也是很兇的。”
尹老跟著也笑了。頓一下,接著說,“我的一句話,讓你們錯過了這么多年。你是不是在怪我?”
張啟山低頭沉默了一下,又望了望窗外玩得正興起的娘仨,淡淡地說,“新月去香港找到我時,我真的覺得自己太蠢了。真的好可惜。但我怪的不是您。是我自己。是我不夠自信,不夠堅定,不夠相信她。好在她還是愿意找回我,要我。并且我還有了初初和再再。我現在誰都不怨,只有感恩。”
“我死后,你要帶寒兒走嗎?”
“是。我會帶她和孩子們去美國。”
尹老點點頭,“到了美國,她可就只有你了。”
張啟山沒有馬上接話。他似是想了一想要不要說。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您或許不會相信。從很早很早之前,也許是從我第一眼見到她時,我就只有她了。”
尹老深深看著張啟山的眼睛,半晌才說,“好。那我就放心了。”但接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你的家族。。。”
”張家的事,確實復雜。我也不便多說。我可以跟您保證的是,張家人不會為難她。就算有人要為難她,我也不會允許。她是不是張家的媳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永遠是我張啟山的妻子。”
這時初初和再再突然手拉手闖進來,氣呼呼的樣子,異口同聲,“爸!媽媽她耍賴皮!”
“啊?”張啟山愣一下,回頭看窗外。新月叉著腰站在那,也是一臉氣呼呼的樣子。和尹老對視一眼,兩人都不禁搖頭啞然失笑。
張啟山一手撈起一孩子抱起來,“走,咱們找她說理去。”
尹老在下棋的第二天就走了。走得無聲無息。早晨傭人們去伺候起床,發現他已經沒了呼吸心跳。
葬禮是早就安排好的。按照尹老自己的意思,并沒辦多大排場,來的都是些家族里的近親。生生死死都是自己的事。不用天下人圍觀。
新月一直哭,一直念叨這些年她就只知道在外邊,錯過了很多陪伴父親的日子。張啟山就一直抱著她。也不多加言語安慰。只是抱著。初初和再再進退有度地履行著一步步的葬禮程序。接待家中親戚。儼然兩個小大人。新月仿佛倒成了最不知所措的孩子。
姜恩曉進來。初初再再一同跑過去,一人抓一只胳膊,“恩曉叔!你好久沒來看我們了!”
姜恩曉摸摸他倆的小腦袋,“是不是又高了點啊?”
張啟山牽著新月也走上前。恩曉大方朝張啟山伸出手來,“張先生,又見面了。”
張啟山也伸手握一下,“謝謝你能來。”
恩曉說,“應該的。尹伯父是我一直敬重的人。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又看著新月說,“我過幾天回英國了。”
新月點點頭,“你也放很久假了。是該回去多陪陪伯父伯母了,不要像我一樣來不及了才后悔。。。”說著眼眶又紅了。趕緊把臉往張啟山懷里蹭蹭。她是下意識想擦擦眼淚。姜恩曉卻看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尹新月。
后來張啟山送他出門。他走遠幾步,突然又折回來。張啟山站在原地等他開口。
“張先生,你派人查過我。我很早就知道。”
張啟山看著他。不接話。
“我的意思是,我很早就知道你還活著。但是并沒有告訴新月。”
張啟山又定定的看著他一會,平淡的語氣,“可以理解。”
姜恩曉轉身欲走。張啟山在他身后稍稍提高了聲音說,“你以后也不用告訴她。我也不會。”
姜恩曉定住一下,接著走遠。沒再回頭。
【終】
1953年秋。洛杉磯。
初初和再再第11個生日。已經是兩個小小的大人。
天色初明。張啟山就起床開始準備朱砂,鴿血和白酒。
今天給再再紋身。
一切就緒,新月還賴在床上。
“這個會不會很疼啊?”
張啟山坐到床邊,看著她笑一笑,“我真是不太記得了。那時我太小了。”
新月伸一只手臂到他面前,“要不你先給我紋個試試?”
“行啊。你想紋個什么?”張啟山逗她。
“嗯。。。”新月想一想說,“就紋個'張啟山愛尹新月'吧。”
張啟山輕輕拍兩下她的臉,“你要不要這么得意啊!”
新月把頭枕到他腿上,雙手環著他的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你愛我,我就好得意啊!”說完就忍不住的笑。
張啟山干脆把她抱到手臂里,像是抱著個小嬰兒,“11年前的今天,你是不是好疼啊?”
新月搖搖頭,“那時候我一點都不怕疼。甚至我愿意疼。疼就不會胡思亂想。要是不小心疼死了,還能去找你不是。”
張啟山心疼的把她抱抱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新月一把一把撫著他的脊背,笑笑地說,“我一點都不怪你。就是特別特別想你。想到你在的地方去。天上地下都好。”
張啟山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一下,再親一下,“你現在哪也不用去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就是你一個人的。”
“唉。。。”新月嘆口氣,嘟嘟嘴,“現在有初初再再來分你了。”
“放心吧,他們分不走,我就是你一個人的。”張啟山看著她,認真地說。
“真的嗎?”新月嘬一下他的嘴唇,“那我們再生一個吧。”
張啟山順勢把她放倒在床上,俯在她臉前,笑瞇瞇地問,“你說現在嗎。。。”
門外的初初把虛掩的門輕輕關上,回頭對再再說,“他倆又在親親抱抱。我們先回房間玩會兒吧。”
紋身的時候,張啟山說這是男人時間。新月明白他是怕嚇著初初,于是招呼初初跟她一起去廚房準備午餐。
再再卻非常堅強冷靜。肯定是疼的。張啟山能感覺到針過之處他都忍不住在抖。身體也開始冒汗。但他一聲都沒吭,表情也淡定。
紋好一小塊范圍,剩下的留到以后一步一步來。張啟山遞給他毛巾,微笑著問,“疼不疼?”
再再接過來擦擦汗,“挺疼的。”
“那怎么不叫?”
“我又不是初初。。。”再再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不算什么。爸爸你可以,我也可以。”
張啟山蹲到他身邊,拿過毛巾給他細細擦著臉。這孩子眉眼間像極了他。他仿佛在看孩時的自己。
“你是不是怕叫了嚇著她們?”
“女孩兒就愛大驚小怪。”再再也不否認,“小的時候,我摔一道小口子媽媽就緊張得不得了。還背著我們偷偷地哭。我都看見了。”
張啟山摸摸他的腦袋,“再再,你是好樣兒的。不過以后要是你疼了,可以跟爸爸說。咱們悄悄的,不讓她們女孩兒知道。”
再再點點頭,撲到張啟山肩上,“好的。”
新月曾經對張啟山說,她真的是有偏心,更心疼再再。因為再再越長越像他。眉眼,表情,氣質,個性,甚至說話的語氣。
在英國時,高年級的孩子欺負初初,再再沖過去跟他們狠狠打過一架。從沒學過拳腳的孩子,竟然沒怎么落下風,硬是趕跑了那幾個大孩子。
新月趕到時,老師帶他們在校醫那里上藥。初初胳膊被抓傷了幾道,看見她立刻撲了上來,嚶嚶地哭了。再再卻站在一旁對她很淡定地笑笑。晚上再再堅持要自己洗澡。她等孩子睡熟了悄悄檢查,才發現他的背上,肋骨處,大腿處好多淤青。她擔心有內傷,第二天帶了再再去看醫生。初初問,“你受了傷昨天在校醫那怎么都不說?”再再滿不在乎的樣子,“這點小傷,懶得嚇到你。愛哭鬼!”
“多像那年你被那彭三鞭所傷,我們的對話。”沙發上,新月靠在張啟山懷里,掰著他的手指頭玩,“小小年紀的孩子,就一點都不憐惜自己,我看著心疼。”
張啟山調整一下身子,讓她窩得更舒服一點,“他不是不憐惜自己。他是有要保護的人。”過一會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說,“看來,我得多疼初初一點才行。”
“為啥?”
“我喜歡愛哭鬼。你知道的。”張啟山朝新月笑著眨眨眼睛。
新月一骨碌爬起來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兇巴巴的語氣,“你說誰是愛哭鬼呢!”
張啟山湊上去親一口,不說話。
“張,啟,山!”
張啟山再上去親一口。一本正經的,“我親誰誰就是。”
“啊!你這是耍無賴!”新月掙扎著要下地。被張啟山一把撈起,一邊往臥房走一邊說,“你現在才意識到啊。晚了。”
其實誰也說不清,在那戰火紛飛,朝不保夕的糟爛年月里,愛是從哪一眼,哪一秒就真的開始。誰也無法解釋,在那兩相茫茫,生死無望的漫漫十載中,我是因為從你那得到過什么,是因為給過你什么,愛竟沒有漸漸淡漠和消亡。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現在你回來了,我就更加不用再想。你曾經答應過的,每一次都會活著回來。謝謝你果真沒有食言。謝謝你讓我又做回愛哭鬼。
隔年十月。張啟山抱著一個粉撲撲的寶寶坐在尹新月的病床前。新月疲憊又幸福地看著他倆,“這次你給起名吧。”
張啟山想也沒想,”起好了,叫止止。”
新月一愣,“這名字,不太好念呢。”
“停止的止。咱再也不生了。”
“啊?為啥?”新月一副沒夠的樣子。
“太疼了!我真是受不了。老婆大人,求放過。。。”
新月斜眼看他,很看不起的表情,“張大佛爺什么時候怕起疼來了。。。”
張啟山捏捏懷中小人的小鼻子,再看向新月,認真答,“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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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成最后就是這樣了。跟我腦補的啟月故事大概有個八分像吧。把念頭百分百變成文字,寫完后才明白我并不具備這個能力。。。還是那句話,看得開心就看,不爽就關。
我挺喜歡姜恩曉。癡情但不癡纏。有謀也有勇。有臉也有錢。就是運氣差了點。
Zoe這個醬油妹雖然安是安在張啟山的名頭下,但其實是加給姜恩曉的。敏感的看官們應該已經發現了。
最后祝我愛的啟月百年好合。長命百歲。三個孩子夠了哈。
給大家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