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魚
上學的時候，流行一首叫《留不住斜陽》的歌。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正是懷春的年齡，就喜歡這類愁腸百結，旋律婉轉的調調。至于過了十幾年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感受，倒不是因為歌有多好聽，而是那時候的場景和那時候的人都涌到眼前了。
總是在夢里回到紫丁香花開時香霧彌漫的校園。我們學校的紫丁香曾經是那個城市小有名氣的一處景觀，和我們校食堂的水豆腐一樣名噪附近幾個大學校園。到了花開的時節，傍晚時分在花叢中散步的外校情侶比本校的多多了。
喜歡上端木老師，就是在我十九歲那年的紫丁香花開時候。
端木是我的英文老師，蘭州大學英語系畢業，高個子，瘦削的臉龐。他的人和他的姓氏一樣，有一種貴族氣。在講臺上，他洋味十足，神采飛揚的瀟灑模樣打動了諸多女學生的芳心。但他吸引大家的緣故不僅僅因為他本人，還有他背后的故事。
據說他在大學的時候，曾經談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對方的身世背景注定了散場的結局。因為她是蘭州市市長的女兒，做市長的爸爸不看好他們的愛情。或許是端木不肯生活在西北，市長也不肯把女兒送到東北的緣故。于是端木黯然回鄉，在我們學校做英語老師一做就是十年，娶妻生女。妻子是奪人的漂亮，每次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在晚飯后的校園里散步的時候，那些喜歡他的女學生們都會絕望得簡直想自暴自棄。
我從不借問題的機會接近他，也不在下課的時候圍在他身邊，甚至我不敢多和他說一句話，因為我緊張。在我在意的男人面前我總會突如其來的無助的緊張，就是那時候開始的。十幾年后的今天，仍然如此。
那時候最喜歡的一句詩是，中年心思濃如酒，少女情懷總是詩。我執著地認為這句詩說的就是我和端木。在夜里熄燈后的宿舍里，我抱著自己單薄的肩膀心潮起伏，幻想著有一天抱著我肩膀的會是端木。
端木有一雙很深邃的眼睛。現在想起來，那眼神簡直就是梁朝偉眼神的翻版。那眼神里有時溫情，有時憂郁，也有的時候滿了揶揄，那通常是我們犯了錯誤的時候。放寒暑假在家的日子里，一想到他的眼神，就無比盼望開學的日子快些來到。
將近四年的時間里，我對男同學的示好一貫地拒人千里之外。多少次，我把自己的心事寫下來，不署名，想偷偷放到他的辦公桌里，但一想到那個漂亮的端木夫人和洋娃娃一樣的女孩子，還是放棄了。就這樣，和自己曖昧地掙扎著，憂傷著，期待他用含笑的眼神看我的時候，有機會回報他一個淺淺微笑。然后在夜晚的日記里，柔腸百轉，心思纏綿地記下我所有的欣喜和絕望。
畢業那年的新年聯歡會上，端木給我們唱了一首歌，《留不住斜陽》，他的聲音磁性而熨貼，唱的好聽極了。我一直對唱歌好聽的男人有莫名的親切感，都是因為他的歌聲。在她們大聲尖叫鼓掌的時候，我一個人躲在洗手間里，一邊微笑，一邊流淚。我知道的，過去的時光留不住，能看到他的日子越來越短，越來越少了。
我終于什么都沒說，一直到畢業離開學校。離校的那天是個雨天，我望著我教室的窗口，端木辦公室的窗口，淚水和雨水一樣傾瀉不已。
再見了端木，你永遠也無法知道你曾經怎樣溫暖過一個女孩子的青春記憶。
畢業六年后的一次出差，我在那個城市停留了一晚。知道他已經做到了副校長的職位。輾轉問到了他家的電話。我撥通的瞬間，緊張得心都揪起來了，但當他磁性而熨貼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的時候，我放下了電話。
同時放下的還有一份不舍和牽念。
我十九歲那年他是三十四歲，算來現在已經是五十出頭的老男人了，我不知道他變成了什么樣子，一定是滄桑過后的從容吧。一個同樣曾經暗戀過他的女同學說，象端木這樣的男人，是越老越值錢的。對此，我深信不疑。
再聽《留不住斜陽》，懷悼一段青蔥歲月。
人魚，著名坐家貓斯妥洛夫斯基。文字見于多家報刊雜志，本專題特邀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