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兒童、寵物狗、人格障礙（精分）
【楔子】
“哥，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在地面的‘城堡’那里看到過空氣狗？”
“有，凌晨的時候。那時候你還在睡覺。”
“那你下次看到的時候，叫醒我好不好？”
“好……”
……
“哥，空氣狗長什么樣子？”
“很透明的。只有一點點輪廓。太陽一出來就看不見了。”
“跟老師說的一樣嗎？”
“嗯。一模一樣。”
“它的尾巴會向上搖嗎？”
“這個，沒注意。太陽出來我就看不見了。”
“隔壁床的阿晨說，如果尾巴向上就是狗。如果向下就是狼。還好你看到的是向上搖的。”
……
“哥，下次看到空氣狗，能把它帶回家嗎？
下次我們帶上它們喜歡吃的吧。這樣它就不會怕我們了。阿晨說他讓他媽準備了很多火腿腸，就等著看到空氣狗的時候喂給它們吃。對面房間的朱云聽了就一直笑，說空氣狗不吃火腿腸，它們吃了會拉肚子。然后阿晨就生氣了。一整天沒有去找對面房間找他玩。還讓我也不要去找他。我沒聽他的話，但是那時候醫生哥哥一直要帶我去做檢查，我也沒有去找過朱云。后來他們又和好了，不過阿晨沒告訴我是怎么和好的。對了，哥，空氣狗它們吃什么？”
……
“哥，如果下次你再看見了，問它要不要來我們家好不好？你就跟它說，我們不會怕它。它可以來我們家住。有吃不完的東西不會像在外面餓著，也有很溫暖的地毯，軟乎乎的。哦對，我房間的那只毛茸茸的無尾熊也可以讓它靠著。下雨了也不怕被淋濕，這樣不怕感冒。你就跟它說，感冒了很難受的。要打針要吃藥。”
“好。”
（一）
“外婆，這次我們也要去藍白院子住嗎？”
“藍白院子？”梓溪外婆在床邊收拾著衣服。
“那里每個人都會穿藍白條紋的衣服。哥哥說那種衣服跟海軍制服的顏色是一樣的，不過因為海軍的衣服是國家發的，所以，‘藍白院子’沒辦法抄襲。如果抄襲就是盜版，盜版就會被抓起來。所以‘藍白院子’的人只能穿條紋。哥哥還說，世界上有這么一種人，他們不會經常跟家人住在一起，總是要隔三差五地去一個特定的地方，像我就要經常去‘藍白院子’。因為那里的空氣和水土更適合我，所以為了長大之后能更久地跟家人一起住，我小時候就要經常過去那邊把身體練得強壯點。就像軍人要去參軍很多年，才能回到家里。”
“這些都是你哥哥告訴你的？”
“嗯。哥哥說這些都是老師說的。我們一起看動物世界的時候，電視里面有潛水員，可以去海底很深的地方去探險。哥哥說電視里能看到的都是淺海，深海里面還有很多生物還沒有被發現，因為深海里面沒有太陽。外婆我想去探險，想當潛水員。所以，現在我會乖乖去‘藍白院子’強壯身體的。”
“乖，等這次從‘藍白院子’里回來了，外婆就帶你回學校。到時候身體健康了強壯了，我們再一點點實現夢想。”
“真的嗎？歡歡一定很開心。她每次過來我們家找我的時候都會問我什么時候去學校。她告訴我說，寫作業什么的都不用怕，她到時候會教我。最有趣的是體育課，她跟她同桌每次都躲起來在一個秘密基地那里和泥巴，有幾次都被老師抓到……”
“難怪歡歡每次回家衣服都有土灰呢！吶……只要你乖乖地，聽醫生哥哥和護士姐姐們的話，到時候就跟歡歡一起上學。”
“好啊！……到時候我要有奧特曼公仔的書包。哥哥說，這次我回來之后會給我買遙控汽車。”
“嗯。到時候讓他帶你去挑。外婆給贊助。”
“外婆……”
“嗯？”
“你覺得我乖嗎？”
“是啊，你是我最乖的孫子了。”
“那為什么我要動不動就去“藍白院子”，哥哥就一直不用去？”
“哥哥小時候也去過呀。而且……外婆也想讓你健康快高長大呀，你不想長大了保護哥哥和爸爸外婆嗎？”
“想……”
“小梓溪乖，就去幾天而已，哥哥放學后也會過去。等外婆忙完家里的事情就去那里陪你，好嗎？”
“那我出來后是不是可以去上學了？”
“嗯。”
“外婆，到時候也可以把阿布從老家帶回來嗎？”
“其實把阿布送回去我也舍不得，可是外婆現在對狗毛過敏了……你忍心讓外婆每天起紅疹子嗎？”
“不了，那還是不接阿布回來好了。如果世界上有沒有毛的狗狗就好了……”
梓溪外婆停下手上的活，把小梓溪拉上前來，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因為長期的藥物關系，他的頭頂始終寸發未生。好在他年齡尚小，還沒有到在意外表的年齡。
（二）
“主任，這是林醫生的催眠報告。”小美敲開了會議室的門，示意科室主任進來。
“是23號床的那個小孩的嗎？”南北接過報告。
“嗯。從林醫生的報告上看，情況……可能跟我們比剛開始設想還棘手一點。”
“讓負責24小時監測的小王和小李都進來討論。”
……
“小王，你負責23號的監測工作，在監控畫面里面他有什么異常行為沒有？”
“暫時還沒有。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小王留著一個寸板頭，因為長期在熒屏前導致他的眼白沉淀了點渾濁物。
“那小李呢，你那邊什么發現沒有。”
“沒有，我進去跟他談話的時候，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他還是以為在病房里面，在做療養。”
“你們看手上的資料，林醫生昨天給23號進行了催眠，在催眠后幾分鐘的時間內，這里……”南北指著報告里左上角的圖表數據：“心率一下子上升到了120。”
“而且，更可疑的是，催眠出來的場景記憶，跟23號家屬描述的有很大的出入。我所以，林醫生懷疑……家屬可能隱瞞了部分事情。而且……梓溪的的病因是有被巨大的刺激給強行誘發出來的。”小美皺著眉頭，因為梓溪尚處于兒童時期，生活自理水平還不夠成熟，所以在梓溪住進來之后，她負責照料他的起居生活。
“那分裂出來的人格，現在還能確定‘他’的屬性嗎？”南北問。
“還沒有監控到。”
這時候會議門被敲響了，“小王，23號有新情況。”
會議室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相互對視了一眼。
（三）
“你是新來的嗎？”舒晨坐在自己的床頭邊，打量著正在跟外婆一起收拾床頭柜的梓溪。
“我之前也來過。”小梓溪回答。
“那我怎么沒有見過你？”舒晨歪著脖子，顯然不是很相信。
“你什么時候來的？”
“中秋。中秋過后我就過來了。”
“那你肯定沒有見過我。……我是去年來住的。”
“我第一次住，怪無聊的。這里的人除了朱云，剩下的都比我們大。”其實舒晨在走廊的椅子休息的時候就已經看到梓溪了。在這個地方，想要找到跟自己年齡差不多大的同伴并不容易。
“我8歲。你呢。”梓溪停下手中的活，坐在床邊隔著一條道跟他搭著話。
“虛歲9歲。我們那邊一出生就算一歲，過了年就算兩歲。如果是年底出生的，過了一個年就算兩歲了。還好我是年中，不然年底出生過了年，別人一問，‘多少歲啊?’回答說‘兩歲了’。然后別人就會一臉驚訝說，‘呀。兩歲了怎么那么小呢，營養不良吧！’”
梓溪被舒晨怪里怪氣的模仿逗得咯咯笑。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藍白院子”住上一段時間了。但是說實在的，他也是第一次碰到這么自來熟的人。在他的印象中，住在“藍白院子”里的人總是很安靜不喜歡講話。
“所以你跟我一樣大咯？”梓溪眼眸里仍噙著笑。
“嗯。不過我還沒有入學。我媽說不急，等我這次住完之后明年就可以入學了。我經常在家里的陽臺看到對面樓的跟我一樣大的人背著書包上學放學。他們經常在回家之間偷偷躲在樓道里吃辣條，吃完了把手上的油往墻壁抹干凈，再把瓶子里的水喝完才喊門。”
“吃辣條你也知道？”
“因為他們吃完會一直用手往自己臉上扇風，想降火。我也吃過。真的，超級辣。如果旁邊沒有水的話，會辣到嘴巴腫起來，就在嘴唇這里”舒晨指著上嘴唇，“會感覺一動一動地，感覺要漲起來一樣。嚇死我了。”
“我還沒有吃過，我媽不讓我吃小賣部賣的東西。”
“我媽也是，我是偷偷吃的。如果被發現，我媽眼珠子都能把你該瞪出來。”
“哈哈哈……那下次我也在樓道偷偷吃一回。”
“你去過學校了？”舒晨指著他床上的新書包。
“……嗯！剛開學不久。”梓溪應著，然后他從床頭柜爬到床上，從書包里掏出作業本，翻到自己的名字隔著走道遞給舒晨看，“這是我的名字。”。他指著自己臨摹的歪歪扭扭的大字給舒晨看。“張梓溪。”
“哈！……我是舒晨。就在睡在你隔壁床。”舒晨跳下床，坐在梓溪床尾邊，“你上過學，那你知道空氣狗的故事嗎？”
“空氣狗？”
“對啊，空氣狗。上過學的人都會知道的。……”
“空氣狗……”
“哈！一看你那個表情就是不知道。你上學也是騙人的吧。”
“誰……誰說我騙人。我……我知道，老師上課的時候有講過。”梓溪的調提高了一個度。
“舒晨小朋友……舒晨小朋友在嗎？”一位年輕的醫生進來打破了他們的對話。
“醫生姐姐……在……”
“你怎么跑這來了，診室那邊輪到你去做檢查了。快，把衣服穿好，跟我下去診室那里開單。”
“好。”舒晨下床邊穿鞋，邊對梓溪說，“這個醫生姐姐是負責我們房間的。以后每周的一三五的查房都是她在負責跟主任報告我們的事情。她很溫柔的，就算你搗蛋一下沒有什么大事她就不會報告主任。但是周二和周四的姐姐就不一定了。被她逮到你就會倒霉了。”
“會被罵嗎？”
“會啊，一臉兇巴巴的樣子。剛才的姐姐就不會。她說話可好玩了，每次都會把‘量血壓’說成‘娘血壓’。還有，你下次可以觀察，她念報告的時候也好玩，翻頁的時候手指總是要往上翹，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以為是她手指僵掉了，但是兩三天下來發現，哈！……每次都這樣。朱云說那個叫蘭花指，說我們男生學不來這個。但按我說，我可不學那種東西，看著娘得很。我爸說，男孩子就要頂天立地，要剛硬。”
“我爸也這么說過，要像軍人那樣子。還有，朱云是誰？”
“哈！……我們對面房間的，也是在這里住。我比她早一天進來。她比我們小，我們一起玩的。……等我回來我再帶你過去找她。我走啦，回來再找你玩。”
“嗯……”梓溪向舒晨拜了拜手，回過頭跟外婆說，“我覺得他也很好玩。”
“嗯？”外婆愣了一下，看著梓溪招手的地方，若有所思。
（四）
“你在這干嘛？”舒晨檢查完回來看梓溪在房間發呆。
“我外婆剛走，說我哥待會放學后再送飯過來。”
“他知道你住哪個房間嗎？”
“知道。外婆辦理住院的時候跟我哥說了。”
“那就別在這等了。走，我帶你去找朱云。她知道好多空氣狗的故事呢。”舒晨上前去拉梓溪的手，示意跟著他走。
“嗯。”梓溪就讓著這樣子牽著，“你檢查怎么那么快？”
“抽個血而已。”
“不痛嗎？”
“痛啊，不過也就一下子的事情。我剛才跟醫生姐姐下去開單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抽血室里面坐著一個大姐姐，我就把她想成巫婆。”
“可是你的手淤青了耶……”
“啊這個啊，只是看起來青了而已，摸起來不會痛的，不要破皮就好了。”
“嗯。想成巫婆，然后呢？”
“然后遠遠看見大巫婆了之后，我就對自己說，只有經過了巫婆的考驗才能回來溫柔的醫生姐姐旁邊。如果逃脫了，醫生姐姐就要被巫婆抓去做實驗了。這么一想我就不怕了。……你明天去抽的時候也可以這樣子想，去抽的時候一點都不怕。針管要下去的時候你就把它想成是蟲外婆，它肚子餓了，如果你的血不給它吃，它就會餓死。餓死了的話，那蟲寶寶怎么辦呀？所以為了蟲寶寶，你也要忍著。”
“……這樣子就不會痛了嗎？”
“會痛。不過那種痛跟因為害怕來的痛不一樣。我們是為了保護蟲外婆，蟲寶寶沒有蟲外婆也是會很難過的。你明天也試試，真的，一這么想就真的不怎么痛了。”
一說到保護外婆，梓溪頓時有點鼻酸。“嗯……我試試。”
“嗯。我也跟朱云說過，但是她不聽。剛開始每次抽血的時候整個人都哭得死去活來。不過后來就不哭了。”
“為什么？”
“因為她姐姐說，哭鼻子會嚇跑空氣狗。哭鼻子的眼淚和鼻涕，空氣狗不喜歡聞。……哈！到了……你等下哈，我看看她有沒有在睡覺。”舒晨停在對面房間的門口，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嗯。”梓溪也隨著他壓低了聲音。
隨后舒晨在房間里跟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進來。梓溪進去，看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生正在床上吊針水。剛睡醒的樣子，跟舒晨搭話的聲音有點迷糊。
“朱云朱云，我來找你玩了。”
“我剛睡醒。沒辦法跟你出去陽臺了，我現在在‘運功’。”
“運功？”梓溪疑惑問了一句。
“我跟朱云兩個人發明的詞。吊針水的時候就像是在運功，不能動而且水一點點地滴進去身體，跟電視上的兩個人在傳內力差不多。……朱云，這是我隔壁床，剛來的，叫……梓溪。”
“真好。像我在這里住，都是比我大很多的姐姐和阿姨，沒人一起玩。”她精神了一點之后，起身懶洋洋的靠在床頭。手臂內側扎著一個留置針，針水正順著針管緩緩地滴進去她的靜脈。
“我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舒晨大咧咧地坐在她的床腳邊，指著她跟梓溪說：“這就是朱云。我剛才去驗血的時候她也在，我就跟她說了你。”
“你上過學？”朱云睡意已去，一臉精神地看著梓溪。
“嗯。”梓溪答道。
“呀！……那你知道空氣狗的事情咯？”興奮急切的目光。
“我們老師就說過一點點而已。我就剛上，還不是很清楚。我們老師只教了拼音。”
“嗯。我姐也說，剛上學老師只是教拼音，不會說很多空氣狗的事情的。要升上去才會開始學。……所以，那你可能知道的不是很多……對了，你家里有哥哥姐姐嗎？”
“有，有個哥哥。”
“哥哥沒有跟你說過空氣狗的故事嗎？”
“沒有。”
“啊，好奇怪哦！我姐放學回來，我問她空氣狗的事情，她都會告訴我。”
“我沒問過我哥。”
“你都不好奇的嗎？”
“一點點吧。我們家不讓養狗。”
“我們家也是。”
“我們家也是。”
朱云和舒晨異口同聲地說。
“不過空氣狗跟普通的狗不一樣。……來，你坐這。”朱云示意梓溪坐在自己床邊的椅子，“舒晨，你再坐近點唄。”
“我都聽過了。”舒晨擺擺手，“你跟他講多一點唄。”
“嗯。”
梓溪聽朱云的安排坐近點，開始聽朱云講空氣狗的故事。
“空氣狗的事情，我第一次也是聽睡在我隔壁床上的大姐姐說的。她大我們幾歲，已經上到三年級了。……她跟我說，她們老師在上課的時候有說到了世界上除了我們平時看到的狗狗之外，還有一種狗是空氣狗。它們的身體接近透明，平常我們是看不到它的。只有在凌晨的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出來，光線很微弱柔和的時候，才有可能看到它。
它很容易害羞，而且也容易害怕。所以只有在太陽完全出來后別人注意不到它了，它才敢大膽地跟我們一起走在大街上。哦對了，那個大姐姐還說，世界上只有很少數的人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看到它。”
“什么人？”梓溪問道。
“就是那些勇敢善良，并且超級！超級！超級！幸運的人才能看到它們的身影。”朱云一口氣連續強調了三個超級，把自己的臉給漲得超級紅。但是她的眼睛里面超級亮，閃著光。
“那他們可以接近它嗎？摸它們的感覺是怎么樣的？像是在摸空氣嗎？”
“這個我不知道。那個大姐姐沒有跟我講這個。不過她有說過，狗狗的眼睛只能看見黑色和白色。所以它們可能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也看不到同伴的身體。”說完，朱云晃了晃打點滴的手臂，順著針管看上去。“呀。沒針水了。舒晨，你幫我按下鈴。”
“嗯。”舒晨按了下她身邊的床頭鈴。
“難怪會害怕呢。如果是我，出生之后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爸爸外婆兄弟姐妹，一直看不到自己的同伴，應該也會很害怕的吧。而且……會很孤單的吧。”
“嗯。會的吧。”朱云被梓溪這么一說，鼻頭竟然有點反酸，她心疼空氣狗了。
“哎呀，你們兩個聊著聊著怎么沒聲音了呢。”舒晨看氣氛有點不對勁。
“舒晨你懂什么呀。我們兩個在心疼空氣狗呢。”朱云反駁道。
“……好吧。要不，我們找個時間去找它們，把它們帶回家？”
“舒……舒晨……”朱云的嘴巴張得老大。
“怎么了？”
“你終于！……說了一句超級中肯的話了！”她激動得雙手一舉，針管打在了床沿上。沒一會兒手臂留置針的地方腫了一個泡。
“針歪了。朱云你可真厲害。”舒晨嬉笑地在旁邊看朱云換留置針。
“你閉嘴。梓溪，以后他欺負你，你找我。”
“朱云小朋友這么快就要照顧新來的人了啊。”護士過來換針水，在旁邊聽到了朱云的“豪言壯語”。
“也不算。被我欺負也不能被他欺負。”
“行，你有理。”舒晨一臉無奈。
而梓溪在一旁，訕笑著看他們兩個斗嘴。
（五）
“主任你看……”小王把監控時間調前到二十分鐘之前，畫面正顯示梓溪跟婆婆在收拾床頭柜，“就是這里，我再放大一點。……這小孩在一分鐘內來回切換兩種不同神態的表情，看畫面好像在講話。”
“他外婆當時在旁邊，沒有注意到嗎？”小美在一旁開口。
“應該是沒有。你看，他是背對著他外婆，對著空床講話的。雖然嘴巴在動，但是話筒收錄不到任何聲音。”
“唇語嗎？”
“可能他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這種事情在精分患者身上很常見。他們會獨創屬于自己的符號系統來跟其他人格交流。”
“小王，你把時間再往前拉點……”南北凝視著屏幕。
“嗯！”小王動了動鼠標。
“主任，有什么問題嗎？”小美和小李也被吸引得湊過來看。
南北手指指著屏幕中正在播放的畫面，“9點20分，梓溪外婆走了之后他一個人在房間里面呆坐了大概5分鐘左右。接著9點25分，表情又開始活躍起來，嘴巴也開始動起來，這意味著另外一個人格又回來了。這個人格可能就是他家屬所描述，他跟平時不一樣的狀態。但是你們仔細看……小王，這里，把9點31分到34分這個時間點掐起來，按A-B模式重復放。”
“嗯！”小王絲毫不敢懈怠。
“這個時間段，出現的表情和梓溪以及剛才出現的人格完全不一樣。”
小美注意觀察了一下之后：“呀！……”一臉震驚。
“小美你發現了什么了嗎？”主任正等著她的下文。
“這時候出現的，是個女孩。從表情到動作，都是女孩的樣子。”
“嗯。”南北給予了她肯定的回應，“可以肯定，這孩子身上有三個人格。而且，三個人格之中，能隨意控制人格出現的也不是原本的人格。”
“如果原本的人格被分裂出來的人格給取代了，會怎么樣？”
“情況不容樂觀。小美你立即聯系林醫生，把我們的最新發現告訴他。”
……
“一般情況來講……出現三種人格也不是不可能。”林醫生手指摩挲著報告的一端，這是他大腦在思考的習慣。“我看過國外的報道，國外有一個女孩體內有17種人格。……人這種生物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有時候科學也解釋不了。所以。不用太驚訝。”
“我知道。只是第三種人格是跨性別的，這個還算是讓我訝異了一下。”
“跨性別？女生？……那這個就確實值得重點關注一下。而且……我在昨天在催眠時候接收到了這個患者衍生出來的人格發出來的信息。”
“什么信息？”
“信息很模糊……在凌晨之際，太陽還沒出來，柔和的光線散在大地各處，草叢中有異響，我凝神一看，是一只身體近似透明的只有輪廓的寵物狗。等到太陽出來后，它便跟周圍景色融合在一起。”
“透明的狗？”
“嗯。”
“主任，你能聯系到病患的家屬嗎？”
“小美說，你懷疑他們隱瞞了部分事情？”
“如果說昨天催眠后我只是懷疑，現在聽你說第三種人格是異性之后，那我就是直接確定了。”
“好。我去聯系……”
（六）
“哥，你怎么不告訴我空氣狗的事情？”梓河摸摸表弟梓溪的頭，轉過身把送過來的晚飯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從保溫壺里舀出湯。
“空氣狗？”
“嗯。舒晨告訴我的。他說去上過學的人都知道，老師會講。哇……哥，你該不會上課沒有認真聽講吧。小心我告訴爸媽哦……”
“舒晨是誰？”
“我隔壁床的，你和爸爸外婆不在的時候我們總是玩在一起。不過現在他現在跟爸爸外婆去吃飯了。哦對，還有朱云，朱云她姐姐都會告訴朱云空氣狗的事情。”
“朱云又是誰？”
“我們對面房間的。舒晨帶我過去我們才認識的，她雖然也還沒有上過學，但是知道好多空氣狗的事情啊……我們還約定說……唔……”
“嗯？”
“嘻嘻，不告訴你……秘密。”梓溪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后面半句話吞回去。因為他擔心，被太多人知道后，空氣狗會更難找。”
（七）
“來，這是我畫的分布圖。”舒晨在自己床位上把一張草稿紙捋平了便“指點江山”。
“因為朱云跟我們相隔了一條……”
“看不懂……”朱云首先開口，“你畫的都是方塊和圓形。吶……這里還有怪獸和這個三角形……哪個地方有怪獸？三角形又是什么東西？”
“朱云你先別插嘴。接下來聽我說。這一次我們的任務非同小可。空氣狗在遙遠的國度，我們因空氣狗遠離家鄉而相聚在這里，為了有資格看見它們而開始了新的旅程。”
“舒晨，你這臺詞哪里學來的？有模有樣的。我也要念。”朱云打岔。
“都讓你別吵。我好不容易醞釀了情緒。我看我媽在家里練朗誦稿聽來的。接下來你們看著我的分布圖就好。”
“朱云，你跟我和梓溪不同房間，所以就是楚河漢界的距離。我跟梓溪隔壁床，那就是一條峽谷的距離。我們首先得匯合，在一起了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梓溪你到時候先到門口等我，我善后，確保護士姐姐沒有發現我們跑出來了之后，你再打手勢讓朱云跟上。早上查房的時候，你也見到那個負責周二周四報告的那個張姐姐的可怕樣子了吧，她兇起來眼睛一瞪，你整個人都要魂丟一整天兒。我覺得她可能有吸魂術，所以我們要盡量不被她發現，不然可能魂就沒了。”
“嗯……”舒晨點點頭。
“朱云你到時候也在那個時間段跑出來，我們就在這里，在楚河漢界的盡頭匯合。”舒晨點了畫著方塊的地方。
“這個地方很兇險，我把它叫做為‘可怕的堡壘’。那里有紅外線掃描儀，一掃過你的人就會發生警報鈴。哦對了，還有專門放哨的士兵，她們穿著白色的衣服，推著的小車就是她們身上的彈藥。小車上面的東西是永遠用不完的，黃色的橡皮筋其實裝著麻醉藥，一彈到你身上你就動彈不得。還有最厲害的是針管，可以跟加特靈機關槍相比。我們每天都在受這樣子的傷，所以要特別小心謹慎。”
“可是之前你不是說，抽血的針管是蟲外婆，吊針水是在‘運功’嗎？”梓溪問道。
“哎喲，現在不一樣了嘛。我們現在的目的是找空氣狗，那就假設我們現在被監禁了，要逃出去才能找。”
“好吧……”梓溪又投入到舒晨的指揮“作戰”當中。
“等我們穿過這個‘可怕的站臺’，我們就要坐‘直升飛機’慢慢地降下去地面。”
“為什么我們會是‘降下去’？”朱云發問。
“因為我們現在是在很高的天空中。你們沒看到每天早上窗子外面都蒙蒙的一片嗎？那個其實是云，我們住得太高了，所以要下去的時候要坐直升飛機下去地面。空氣狗都在地面生活。”
“嗯。”
“嗯。”
“等到了地面之后，我們再去廣場那里，朱云你說你姐的老師就是在那里看到它，然后領養走的是嗎？”
“嗯。我姐說是在那個廣場。”
“那好。等到了地面我們就去那個廣場的草叢找。我來這里的時候有經過那里，印象中那里有一片草地的。”
“嗯。”
“嗯。”
“所以現在我畫的這個分布圖，你們看明白了嗎？這個圓形是紅外線，這個方形是‘可怕的堡壘’，這個怪獸是那些推著小車的護士姐姐，還有城堡是樓下的草叢……”
“嗯。”
“嗯。……哦對了，萬一中途被護士姐姐……哦不，被怪獸發現了怎么辦？”
“我媽一直教我，做什么都要事先準備好。所以我現在跟你們講，就是為了現在來試一下。那個詞叫什么？……練習？……對，練習！來，為了勝利！……”
“為了勝利！”
“為了勝利！”
“你們兩個小聲點好不好，被怪獸發現了怎么辦。……梓溪你跟我來，朱云你先回房間。我們……我們九點半就開始行動。”
“好。”
“好。”
“梓溪，九點半了。走！”
“舒晨，朱云出來了。在我們房門對面招手。”
“打手勢，讓她跟上我們。梓溪你在我后面，我保護你。……一步一步跟我走，小心路上有陷阱。……”
三個人小心翼翼地貼著墻壁慢慢地爬行。
“我們到了。你看前面就是‘可怕的堡壘’了。”舒晨指著護士臺，“記得，要貓著走，貼著堡壘的墻壁，不要被臺上的怪獸發現。……來，跟我來。……朱云，快。我說一二三你就撒腿完門口跑然后在拐彎那里等我。”
“嗯。”
“3……2……1……跑！，梓溪你也跟上。”
“嗯。”梓溪應道。
三個小孩陸陸續續地從護士臺跑到門口。
“呼……終于出來了。吶，這里就是坐直升飛機的地方了。”舒晨指著電梯。“我們今天的練習就告一段落了。我們再練習幾次，明天早上6點，我們就開始逃跑計劃。”
“嗯。”
“嗯。“
“好了，我們回去吧。待會又要查房了。我跟你講梓溪，今天星期三，你待會可以看看那個姐姐的手，真的，每次翻頁的時候都會往上翹。”
“那個是蘭花指。”朱云忙著糾正，“不準你笑那個姐姐。”
（八）
“你是梓溪的家屬嗎？”林霄看著敲開辦公室的人。
“嗯，對！……我是他外婆，這是他表格。”梓溪外婆點頭示意后，和梓河一起進來坐在椅子上。
“醫生，我們家梓溪現在情況怎么樣了？”外婆開口。
“兄弟，阿姨……接下來的話題可能有點沉重。我先跟你提個醒……”
“沒……沒事。你說吧。……我們扛得住。”外婆說道。
“昨天我們在監控室里發現，23號……也就是梓溪，他衍生出來的人格不止一個，初步推斷，他身上的人格有三個，而且第三個可能還是個女生。”
“啊！……三個啊。我們知道的時候只有兩個。”
“另外，前天我在貴孫子做催眠的時候，有一個場景，場景里面有一只透明的狗，而且整體的氛圍讓我感覺不是很好。……”
“醫生……”梓河開口，“是空氣狗嗎？”
“哦？空氣狗？……那可能是吧。那狗很透明，光線一強就看不到了。”
“我昨天聽梓溪說過，他來的時候認識了兩個好朋友，一個叫舒晨，還有一個叫朱云。”
“那朱云，是女生吧？”
“聽名字應該是。……他一直說起空氣狗的事情。而且……好像他們三個人約定要去找空氣狗……” 梓河回答。
“唔……”林霄給你們看監控室那邊傳過來的梓溪異常行為的視頻。
南北打開電腦，視頻里的梓溪在房間里一會兒蹲著，一會兒貼墻壁而行，最后還在那里奔跑。
“我的孩子啊……”外婆低喃著。
“如果按你的話的話，那他的動作就能對上號了……為了逃跑而進行的演練。”南北繼續分析，突然話鋒一轉，“阿姨，抱歉哈，恕我冒昧問一句……請問你們是不是還隱藏一點事情？……”
“這……”兩人對視一眼。
“不用太緊張，我只是想做進一步的了解。畢竟如果家屬能配合治療工作，孩子離痊愈的時間也會短一點。”
“應該的。”外婆回應道。
“那這份檔案記錄的都是全部咯？”南北翻著手上的診斷報告。
“張梓溪，男，年齡八歲。……五歲確診兒童早起精神分裂癥，經過治療病狀得到明顯的改善，而后長期服藥，定期復診，控制情況良好，……這里，”南北指著一格表格后面的備注，“該患者衍生人格，年齡與性別與本體無異，但自詡其名為純瑞……兄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兄弟你剛才說梓溪介紹他的好朋友，一個是舒晨，一個是朱云而不是……純瑞。”
“醫生，這有什么關系嗎？名字變來變去的不是很正常。”外婆聽得有點急了。
“通常來講，名字變動是很平常。但是在精分患者來說，名字是一個符號，對他們意義重大，沒有重大的變故是不會輕易改動的。除非……”
“除非什么？”梓河開口。
“除非剛開始衍生出來的人格被外在的力量給扼殺過，這樣子再重新衍生出來的人格就有不同的名字符號。”南北一字一頓，將面前的人的表情變化悉數收在眼底。其實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我是一名精神病科醫生，掌握了很系統的心理學知識。所以，阿姨，家屬有沒有積極地配合治療，我們都能知道的。……”
片刻間，辦公室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梓河先開口：“奶奶，你先回去吧。我來告訴醫生。”
“這……”
“回去吧。拖著瞞著，醫生也沒法對癥下藥。……梓溪這孩子，確實讓人心疼。我雖然不是他親哥，但是也希望他能好起來。”
“行吧。那你跟醫生說吧。我先回去了。”老人緩緩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口，南北看著她的背影，感覺有點心酸。
（十）
“我可以開始講了嗎？”
“嗯。”
“我的姑姑，也就是梓溪的媽媽。她也是個精神病患者，當時確診的也是精神分裂癥。我們家族世代經商，在我們那邊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家族里面出了這樣子的事情，多少有點敗臉面。但是，在老一輩的人看來，不論女人怎樣如何，結婚就是頭等大事。只要結了婚，家族的臉面至少還不會敗光。于是，我奶奶為了博一口氣，花了重金幫我姑姑聘了一個上門女婿結婚。那時候我姑姑病情也還是穩定，等到我弟弟生下來后，就又反反復復了。
梓溪身上有基因遺傳了，在五歲的時候就被確診兒童精神分裂癥。我奶奶不甘心，帶著他去做催眠，強行地把另外一個人格給扼殺了。后期的藥物控制得也算可以。但是強制扼殺人格帶來的后果就是，梓溪的智力發育遲緩，而且經常一個人在角落里發呆。明明八歲的年齡，他實際智齡也就六歲。梓溪被我奶奶看得嚴，在社區里面沒什么朋友。我奶奶在家里養了一只狗，叫阿布。阿布是一只黑貝混種的狗，很有靈性，梓溪的童年幾乎就只是跟他玩。
我姑姑今年年初的時候，情況越來越糟，有時候連藥物都控制不了。然后有一天她一發作，就把阿布弄死了。剛好這一幕被剛回到家里的梓溪看到，梓溪受刺激了，那時候又發作起來了。”
“……糊涂啊糊涂，既然知道母親已經有了這病，就應該減少妊娠的幾率。”南北聽完后有點不是滋味。
“所以我猜測，梓溪現在說的空氣狗，應該他假想的阿布的靈魂。……阿布的死，對它打擊太大了。”
“目前來看，衍生出來的人格應該有一個是當初被強制抹殺的人格殘余下來的。”
“那他還有當初的記憶嗎？”
“這個暫時還不清楚。但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性。而且……如果還保留著當時的記憶的話，那梓溪本有的人格會很危險。”
“危險？”
“嗯。本來精分患者的人格之間就會為了取得身體的支配權而暗自斗爭。當然還有部分可以相處得相安無事。……但現在看來，經過了一次惡意抹殺，很難不推測衍生的人格會對本有的人格或者本體帶有恨意。”
“……那衍生出來的女孩子人格又是怎么回事？”
“梓溪目睹自己的媽媽迫害寵物狗阿布，對梓溪的沖擊很大。但是男孩子的潛意識中有著或多或少的俄狄浦斯清潔，所以他沒辦法恨他媽，但是阿布的死亡的真實存在的。于是心理的防御機制為了避免這種矛盾沖突，便生產理‘朱云’這個角色。……你剛才是不是說，梓溪口中的寵物狗的事情，都是朱云告訴他的？”
“嗯。……”
“這就對了，梓溪目睹自己媽媽虐殺阿布后選擇性遺忘這個場景，你奶奶便順著這個趨勢告訴他說因為她對狗毛過敏，把阿布送走了。然后，再由‘朱云’來帶給他信念說，世界上還有一種沒有毛的空氣狗，這樣對狗毛過敏的人也可以領養回家。在梓溪的潛意識中，‘朱云’的存在是為了轉移他因媽媽產生的矛盾的情感。”
“那舒晨？……”
“如果按剛才的分析的話，他便是對梓溪本我的人格產生致命威脅的因子。”
（十）
“朱云，我跟你講哦，我媽說女孩子是不能哭的，哭了是會變丑的。你應該有看過我媽吧。哦對，你沒有。我跟你講，街上的人，一看見我媽的時候都感慨說真年輕。我告訴你，那是因為我媽沒怎么哭，所以她看起來特漂亮，還很年輕。”
“梓溪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知道，你不用講了。就讓我躺尸吧。……舒晨呢？舒晨去哪里了。找空氣狗的計劃，只能你們兩個人去做了。我剛才打了一針，身體動都動不了。我現在只能躺著，哪里都不能去。……梓溪，你說我這樣子一動不動，久了會不會成了一個標本。就像去博物館那樣子的動物的標本，他們雖然身體還是完整的，但是也動不了。”
“想太多了好嗎你……這種一動不動的事情我試多了，我經常一摔，一淤青腿就不能動了，因為一動就痛。有時候還要打石膏。……沒事的一下子就過去了。那時候剛開始，我也以為以后我是不是不會走路了。想想就覺得鼻頭很酸，很想哭。”
“后來呢？”
“你現在不是看我還好好的。說回來，我那時候以為六七八個小時太長了，然后隔壁床的大伯就跟我說：‘小伙子，耐心點，六七個小時也就幾輪麻將的時間。’我那時候想，可是我沒搓過麻將啊。但是，我以前陪過我阿姨去打麻將。她在旁邊打麻將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玩游戲。王者這游戲有時候一局就半個小時，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可是我也不打游戲啊。我現在旁邊也沒手機。我媽待會就過來了，也不會讓我玩游戲。”
“朱云，我說那么多你還不信我？我跟你保證，六七個小時過后你就能走動了。活潑亂跳還不至于，但是至少可以去我們床那邊玩。”
“我信你一回。……舒晨呢，怎么沒有見他人。”
“不知道，好像也是去做檢查去了，好像是胸腔共振吧。我跟你講，我上次躺在那個小床上被送進去一個白色的‘太空艙’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被傳送到宇宙那里去了。我頭頂上的喇叭一直在下命令說‘屏住呼吸’‘吐氣’，我照做了但是下一秒我就笑出聲了。還被旁邊的醫生叔叔罵了一下，讓我不要發出聲音來。你猜想到什么了。我媽在家的時候也會對著電腦做動作然后一下一下地屏住呼吸，吐氣，說是減肥。可是后來也沒見她有多瘦。”
“那個是瑜伽吧？我姐在家也做。你媽可真時髦。”
“哪里了。我爸說她那個叫跟風。我告訴你，她一跟風，我就可慘了。有幾次一些親戚來我家做客的時候，說起那些東西吃了能對我好，我媽就去買啊，然后給我熬一大鍋黑暗料理，灌著我喝下去。真的是惡心到我，看到最喜歡的麥當勞都沒胃口了。”
“哈哈哈哈……被你這么一說，我媽也這樣子做過。別人介紹什么東西她就做給我吃。有幾次還好是我爸看到了，讓我媽不要想著歪方子，后來我才沒有吃這些恐怖的東西。”
“朱云，你心情好多啦？”
“嗯……不過接下來只能你們兩個人去了。如果能找到記得來告訴我哦。”
“好！……拉勾勾。”
“拉勾勾……”
（十一）
“哥，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在地面的‘城堡’那里看到過空氣狗？” 梓溪坐在床邊，小短腿不安分地蕩阿蕩。
“有，六七點的時候。那時候你還在睡覺。”梓河把早餐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那你下次看到的時候，叫醒我好不好？”
“好……”
“哥，空氣狗長什么樣子？”梓溪期待的眼神。
“很透明的。只有一點點輪廓。太陽一出來就看不見了。”梓河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比劃著。
“跟老師說的一樣嗎？”
“嗯。一模一樣。”
“它的尾巴會向上搖嗎？”
“這個，沒注意。太陽出來我就看不見了。”
“隔壁床的阿晨說，如果尾巴向上就是狗。如果向下就是狼。還好你看到的是向上搖的。”
“還有空氣狼嗎？”
“這個，不知道。等阿晨回來了，我再問他。”
“他去哪了？”
“昨天半夜阿晨那邊來了好多醫生和護士姐姐，鬧騰了一陣子把阿晨的床推走了。我早上問護士姐姐阿晨去哪了，護士姐姐沒回答我。不過我聽別人說，他是去ICU了。”
“這樣子啊……”
“哥，ICU是什么地方？我將來也會去嗎？你說我要不要去找他？不知道他在那里有沒有一起玩。”
梓河舀湯的手頓了一下。“你不用去，你在這里等著他回來就好了。”
“嗯。”
……
“哥，下次看到空氣狗，能把它帶回家嗎？”
“唔……
“老師有說它們喜歡吃什么嗎？”
“……有……吧……”
“下次我們帶上它們喜歡吃的吧。這樣它就不會怕我們了。阿晨說他讓他媽準備了很多火腿腸，就等著看到空氣狗的時候喂給它們吃。對面房間的朱云聽了就一直笑，說空氣狗不吃火腿腸，它們吃了會拉肚子。然后阿晨就生氣了。三天沒有去找對面房間找他玩。還讓我也不要去找他。我沒聽他的話，但是那時候醫生哥哥一直要帶我去做檢查，我也沒有去找過朱云。后來又和好了，不過阿晨沒告訴我怎么和好的。對了，哥，空氣狗它們吃什么？”
“唔……它們……可能不需要吃東西。”
“為什么？”
“它是透明的，東西吃進去之后，如果沒有及時消化完，豈不是會被人看見？”
“被人看見了不好嗎？”
“可能會嚇到別人吧。”
“不會的，怎么會嚇到呢。哥，如果下次你再看見了，問它要不要來我們家好不好？你就跟它說，我們不會怕它。它可以來我們家住。有吃不完的東西不會像在外面餓著，也有很溫暖的地毯，軟乎乎的。哦對，我房間的那只毛茸茸的大白熊也可以讓它靠著。下雨了也不怕被淋濕，這樣不怕感冒。你就跟它說，感冒了很難受的。要打針要吃藥。”
“嗯……下次我看到了就盡量想法子帶它回家。”
“哥你跟它說話的時候，要溫柔一點哦。其實它也會害怕的。白天走在街上，很多人從他身邊或者身體里穿過去，但是卻沒有一個注意到它。它的聲音也沒有人聽到，久了之后也會很寂寞吧。朱云說，因為狗的眼睛只能分別出黑白，空氣狗也是狗啊，它也只能看到黑白的東西，這樣子就意味著它看不到自己了，別的同伴它也看不到。……哥你在聽嗎？”
“我在聽。我在想，朱云她姐說的跟我在課堂上聽的有沒有一樣。”
“朱云聽她姐姐說，她們的老師這學期養了一只空氣狗，她們班每個人都超級羨慕的。”
“是嗎？那我下次碰見他姐的話，就去問她怎么能把空氣狗帶回家。”
“嗯……記得哦，下次看到空氣狗要跟它講，到家里來就不會孤單寂寞了，我們會疼它的。”
“嗯……”梓河應著，憐惜地摸了摸弟弟梓溪的頭，“來，喝湯……”
梓晨一口氣把剛煲的雞湯喝了，再眨巴眨巴眼，一臉委屈地看著哥哥，“還是好難喝啊！……”
（十二）
“主任……”小王看見主任過來，站起來。
“你坐，你忙你的。”南北示意她坐下去，“我就來問下情況。”
“暫時沒什么異常，23號還在睡覺。”小王答道。
“嗯，看來藥效還沒有緩過來，還在催眠的后勁中。”
“主任，林醫生這次從國外引進的是什么療法？能根除嗎？”
“如果這病能根除的話，就可以去申請諾貝爾了吧！……心理，歸根到底還是腦部的疾病。”南北看著屏幕前熟睡的孩子。
“等這次醒來后，再觀察幾天。如果衍生人格代號B（指舒晨）還沒有出現的話，就可以通知家人安排出院了。”
“不是還有個小女孩嗎？人格C。”
“那個，沒事。……現在國內催眠術尚在起步，林醫生技術過關也不敢貿然將兩個人格催眠到沉睡狀態。”
“那被催眠進入沉睡模式的B還會不會再醒來？”
“目前國內尚無可供供參考的例子，但只要不觸發到敏感的關鍵詞，并且依靠藥物維系，理論上來講這種沉睡模式還是能保持平衡的。”
“唉……對他們家人來說，算是比較好的結果了。”
“哦對了，如果家屬來辦理出院，你和小美兩個人負責一樣哈。”
“嗯……林醫生這幾天都請假？”
“他昨天在催眠23號小朋友的B號人格沉睡后，還造了一個場景，讓人格B的消失變得合理一點，這樣本我和人格C才不會一直試圖喚醒人格B。可能是消耗的精力太大了，需要休養幾天。”
“高深莫測……但是佩服佩服。”小王雙手抱拳。
（十三）
“哥，ICU是什么地方？”梓溪醒來后，趴在床上看著梓河。
“干嘛又問這個？”
“我早上去走廊練習跑出‘可怕的堡壘’的時候，聽護士姐姐說起ICU。我就問她說，舒晨現在在那里嗎？她好像答應了一聲又好像沒有應。……然后我再跑去問朱云，結果朱云說她也不知道。昨天朱云趴在床上，一直哭著說自己就快要走不了路。但是今天去看她，她好像好了。”
“可以走路，跑來跑去了嗎？”
“嗯。我還跟朱云說，她如果不能跑，那我就停下來等她。我還跟她說，我以后要做潛水員的。”
“有夢想是好事。等過幾天，外婆就來帶你回家。”
“回家嗎？可是我們都還沒有去找空氣狗呢……哥，舒晨要去多久？我一整天都沒有見到他了。朱云也要走了，我也要走。那什么時候能一起去找空氣狗……哥，ICU是不是那里很好玩，所以他不想回來了。……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要去那個地方要經過很多個‘可怕的堡壘’哦……你現在是不是手腳很麻，用不上力氣？估計跑一個堡壘就已經在喘了吧。跑很多個的話，我怕你還沒找到舒晨就累倒了。……”
“可是，舒晨……如果還沒有跟他說再見我們就走了，他回來會不會找我們。這樣子也會覺得很孤單的吧。其實我知道的，我有你經常過來，朱云有她姐姐一起來陪她。但是舒晨好像是獨生的，他爸爸外婆會送飯過來，但是有時候也是鄰居送飯過來的。雖然他一直在跟我講他爸爸外婆忙，可以不用來陪他，但是，其實心底里還是會跟說的不一樣的吧。”
“嗯……”
“我剛開始聽外婆說又要過來的時候，其實心里也是很不想過來的。來這里每天都要打針，吃藥。以前我還是很害怕打針的，但是舒晨跟我講，你把它當蟲外婆，要喂飽蟲外婆，蟲外婆才能去照顧蟲寶寶。這樣子一想我就覺得我一點都不怕打針了。……說真的，我甚至還覺得我有那么一丁點勇敢。雖然還比不上舒晨。……朱云說，勇敢善良的人才能看到空氣狗。所以我會覺得，舒晨如果下去找的話，一定能找到。”
“為什么呢？你覺得你找不到？
“嗯。因為我知道我不善良，我是沒有機會看到空氣狗的。朱云說要善良的人才可以。但是，我剛來的時候，我就騙過舒晨了。我跟他撒謊說，我上過學了，老師在課堂上跟我們講過空氣狗的事情。但實際上，我就上過一個星期，那一個星期的課，老師都讓我們端正地坐還有拼音，她上課也沒有說到空氣狗的故事。……我知道的空氣狗的事情，都是在朱云那里聽到的。外婆說，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所以，哥哥……我不是個好孩子。所以我一直想跟著舒晨一起去找，因為只有跟他一起才有可能找得到。”
“我告訴過你我也看到過了耶。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找……”
“不一樣。那個根本就不一樣。我就想跟舒晨一起去。我想在找到空氣狗的時候，跟他道歉，其實第一天的時候我騙過他，我還沒有正式上過學，也沒有在課堂上沒有聽過空氣狗的故事。然后再跟他說謝謝，謝謝他讓我看到了空氣狗。……”
“乖，……在我們眼里，小梓溪一直是好孩子。”梓河坐到梓溪身邊，摸著他的頭。
“哥，舒晨……舒晨一直不回來，我……我就沒有機會跟他說對不起……我們在這里等……等舒晨回來好……好不好？……”梓溪也想停止抽泣，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等不到舒晨回來，他就是覺得很難過。
（十四）
“朱云，你什么時候回家？”梓溪依舊趴在床上。
“明天。你呢？”朱云坐在旁邊，陪梓溪聊天。
“我好像也是明天。”
“我們不等舒晨了嗎？”
“我想等……舒晨去了好久了，都還沒回來。你知道他為什么現在還沒回來嗎？”
“我不知道。”
“好像舒晨不在，我們的計劃就做不了了。”
“嗯……我也這么覺得。”
一個女人徑直走進來，在舒晨的床位上開始收拾著東西。
“你是舒晨的媽媽嗎？”朱云望著她。
“嗯。我來收拾東西。”舒晨媽媽的聲音略帶沙啞。
“阿姨，舒晨去哪里了你知道嗎？他還會回來嗎？”梓溪撐起上半身，轉向舒晨床的那邊。
“阿晨……阿晨回家了。他今天就出院了，我過來收拾他的東西。”
“啊，怎么那么快！我還沒有好好跟舒晨道別呢！”朱云咋呼咋呼著說。
“阿姨，”梓溪有點哽咽：“你能不能幫我告訴舒晨，其實我跟他撒謊了。我第一天來的時候跟他說我上過學，也知道空氣狗的事情，是假的。我上了一個星期就過來這里了，老師上課時候也沒有說空氣狗的事情。我怕舒晨不跟我玩，才撒的謊。你幫我跟他說對不起好不好？”
“可以……”舒晨媽媽點點頭。
“朱云，對不起。我也對你撒謊了。空氣狗的事情我都是在你這里聽說過的。其實有幾次我想要跟你們講，我剛開始一點都不知道空氣狗的事情，但是怕你們生氣不理我，所以才不敢說。哥哥說，讓我勇敢點，跟你們坦白，這樣子我還是個勇敢的孩子，還是有資格看到空氣狗的。我很想跟你們一起做朋友。對我來說，來到藍白院子，跟你和舒晨做好朋友，是我的最大的收獲了。……朱云，你能原諒我嗎？”
“我也很喜歡跟你和舒晨待一起。我媽也不讓我出去玩，說是怕我受傷。其實在家里很孤單，但是我知道我要忍受，因為如果受傷了，最傷心的人是她，我不想讓她操心。等出去后，我們還是可以一起找空氣狗。”
“然后帶它回家……”
“嗯！”
“阿姨，等找到空氣狗，我能帶著它去你家里找舒晨嗎？”
“……”舒晨媽媽想了一會，“空氣狗是什么？”
“就是身體是透明的狗狗，你不用擔心它會讓人狗毛過敏，也不用擔心它會咬人。它很乖的，但是很害羞，所以只有勇敢善良的人才能找到它并把它帶回家。”
“那……等你們找到了，就過來我們家找阿晨玩。”
“嗯！”
“嗯！”
（十五）
“梓溪，你說空氣狗會不會是假的。我今天又出去轉了一圈，草叢灌木叢，都沒有看到它身影。”朱云左手拿著話筒，右手繞著電話線圈。
“是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去找的嗎？”梓溪調低了電視的聲音。
“這個……倒是沒有。不過我起的很早了。”
“朱云，我在看《動物世界》。”
“嗯？……”
“其實這個世界是很奇妙的。就像我們肉眼只能看到太陽光，而看不到紫外線和紅外線；就像狗狗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的顏色，就像海底的鯨魚只能依靠聲波頻率來尋找同伴。我們現在所知道的動物只是冰山一角。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新物種出現，也有舊物種滅亡。我們的知識只能不斷地更新才能跟世界保持一致的水平。”
“嗯……”
“我們現在知道的動物只是冰山一角。《動物世界》說，在深海下還有很多人類還沒有發現到的生物。它們因為長期生活在沒有光的深海環境下，身體幾乎透明。所以，就算是科學家們，也沒法沒有算出這世界上的動物種類。也許空氣狗就是被他們忽略的其中之一。即使我們現在沒有發現到它，但不代表它們不存在。就像很多深海里的生物，科學家們沒有發現它們，不代表它們就沒有生活在那里一樣。”
“嗯……”
“哦對了……朱云，你還有舒晨的消息嗎？”
“沒有了。出來之后就沒有了。”
“我很想他。”
“我也是。”
“所以我們快點找到空氣狗，然后帶著它去找他吧。”
“嗯。”
……
“朱云……”
“怎么了？”
“你有沒有想過，舒晨會不會已經不在了啊？”
“說什么呢你！……”
“我就問問。……你知道嗎，我還記得那天晚上，舒晨的床邊圍著很多醫生哥哥和護士姐姐，我就躺在床上，沒有爬起來看。他們把舒晨的床的簾子拉起來，我聽得出來，他們的語氣跟平時很不一樣，很緊急很緊張的樣子。然后沒多久，舒晨就被推出去了。”
“……我不知道。”
“朱云，你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死嗎？”
“死了之后是不是像電視上那樣，背后有兩個小翅膀。”
“我不知道，我沒見過。……我其實有想過的。好像死后就不能跟自己的爸爸外婆住在一起了。有人說靈魂會一直飄來飄去，你可以看到別人聽到別人在講話，但是別人聽不到我們說話的聲音，也看不到我們。”
“也會跟空氣狗一樣孤單寂寞嗎？”
“可能吧。……所以我一直想找到它們，帶它們回家。因為我現在一想到自己不能跟爸爸媽媽外婆哥哥講話，我就會很難過。我想空氣狗自己也不會很好受的吧。”
“那梓溪……我們明天早起一點，然后再去外面找一下。”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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