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在我不穿開襠褲時,爺爺奶奶包括外公就相繼去世了。舉目一望,人還是蠻多的:父母,兩個哥哥,還有一個外婆。據(jù)母親后來無話找話騙我說話時交代:“你上幼兒園時,就很成熟穩(wěn)重,不哭不鬧,乖得不得了。”我知道她是瞎編的,因為從現(xiàn)在我的表現(xiàn)來看,她的幾個詞都得改正。例如我很成熟穩(wěn)重我很乖,就要改成我很老實,或者說我很木訥,或者改成我是智障,我是呆逼,我是抑郁癥患者。
我現(xiàn)在差五年就四十了,但我還是搞不懂,為何我的家庭,大家雖然都各有缺陷例如我大哥嘴唇厚,我二哥初二就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我爸喜歡釣魚,我媽喜歡點錢,我外婆的右臉上有一塊紅色的胎記,爺爺奶奶沒印象,但我媽說我爺爺是個左痞子,我奶奶喜歡虐待她,但沒一個抑郁,都活得像放生的魚。
我現(xiàn)在是一所重點高中的物理老師。我承認這個工作很適合我,因為別人不承認,我只能自我承認一下。有時毛病發(fā)作的時候,我就想對教育局大員們大聲疾呼:全區(qū)的物理老師,都應該是抑郁癥患者。或者說,一個物理老師不抑郁,物理肯定教得不好。我的依據(jù)是我的偶像愛因斯坦照片上的模樣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抑郁癥患者。
當然,我物理教得很好,每次月考期中期末一模二模主要是高考,我教的班,高分和均分都甩第二名五分以上。所以我這么有底氣說一個物理老師如果不抑郁,物理肯定教不好,因為我是一個大家公認的抑郁癥患者,教出來的成績卻他媽的這么變態(tài)地高。
對了,我這個稱號是集體智慧的成果,我也從初中就開始承認了,于是這就成了“我是人不是豬,因為我看起來像人,不像豬”這樣的事實,而事實就像一百多層高樓下的地基,根本沒有去動搖的必要,因為如果動了,那上面的一百多層怎么辦?就像我這么多年來養(yǎng)成的抑郁癥患者的行為習慣怎么辦?要知道,這也是我辛辛苦苦九死一生才賺回來的。所以我就沒有去醫(yī)院確認。我覺得對于這種大家一看就知道的病,沒有必要去花冤枉錢,為什么大家一看就知道,因為這種病的病癥太明顯了,得的人又太少。你說大街上一個男子露著小和尚從容地游蕩,大家當然一看就知道他是神經(jīng)病。當然,我還沒有嚴重到他那個地步。但神經(jīng)有問題是肯定的了。
我不去醫(yī)院確診還有一個原因。記得我剛來這所學校沒幾天,校辦副主任就找我,讓我去體檢,說新教師要定二級職稱,必須體檢。我當時還問要不要錢,因為當時學校發(fā)給我的1000塊錢的安置費我全都借給一個大學同學了,而從來沒有像樣體檢過的我,覺得體檢是市長省長才干的事,私人必定得花很多錢。
這個同學是我同學,跟我聯(lián)系最緊,因為大學四年,他跟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他媽就是個傻逼。”而且同宿舍八個人,就算他說這句話最頻繁,最由衷而發(fā),最能讓我體會到譏笑這個詞的原汁原味。起初我不搭理他,覺得他只是因為太忙需要發(fā)泄而已,但最后我竟然開口跟他說話了。而我們宿舍,能得到我張口說話待遇的,他是第一個,他那時就很緊張,眼睛一直看著我的手腳,怕我這個神經(jīng)病發(fā)神經(jīng)隨手拿起什么啞鈴凳子水果刀跟他同歸于盡,那他這種棟梁就虧了。他那時肯定把我當成了社會負擔,而他準備工作后每年年末帶著黨委政府人大政協(xié)四套班子去一個社會福利院看望被重點觀察的我。
我當時跟他說:“孫猴子,你以后會知道我的好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其實心里是想說:“我是個好人,你就不能行行好,把我當成空氣嗎?”但他聽了,更緊張。他理解成:孫你媽的,你以后會知道我會報仇的。于是我這句哀求,就變成了一個神經(jīng)病有意識的恐嚇,你說他能不對我好嗎?
但他對我好,已經(jīng)是大四上學期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了。他被逼無奈,不說我是傻逼了,還經(jīng)常拉我去學校后門的“瓊芳”吃酸菜魚油燜茄子宮保雞丁,但最后一桌人,只剩下我一個人,然后,我買單。因為他們一群人,吃到最后二十分鐘,就每隔兩三分鐘一個接電話然后說有事對不住了我干了你們繼續(xù)一走了之。我知道他們的意思,我不生氣,但他們演得真他媽爛,我還很高興,因為就不到一百塊錢就能看到他們青澀的演出,我覺得我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