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提到傳統節日，但凡能夠憶起一些味道的，不外乎都是小時候。清明、端午、中秋、春節，大底都是如此。在我生長的偏僻落后的小農村，在物資匱乏的鄉土中國，這些節日，倒成了我回憶鄉土風物時的隱秘情事。
記憶里，端午并不像清明、中秋、春節那樣盛大。田間農活忙，估計也是沒有太多閑暇顧及。學校里，端午放假的時日短，一放假，放牛、干農活，一天倏忽就到了傍晚，人困腿乏，哪里還記得包粽子、插菖蒲這些事兒。
也因此，小時候的端午，我們很少在當天里過，都是在端午前的空閑日子，把能夠準備、張羅的早早備好。在村里的時候，粽葉要自己采，采最新鮮、碩大的葉子，粽子餡像花生得早早剝好了，擱在灶頭，包粽子的前一晚上，用清水漂著。要是家里人興起，大方的放一些紅棗，還要去圩上一趟，買些回來，就為了包一頓粽子，其他的時候舍不得。
后來，家搬到了小城，逢到端午節，常常能見菜市場，賣一些曬得發干的粽葉，在外打工的母親，愛搗騰這些習俗禮節，常常在出租房里，備一把粽葉，興許那天嘴饞了，就自己包些粽子吃。但曬干后的粽葉，包出來的粽子不清秀，粽葉的清香已然散失大半。
村里人包粽子，粽葉都是現采現包。粽葉樹就長在河邊的一處斜坡上，沿著坡地，生長著一片，清秀挺拔，煞是好看。每每到了端午節，此時的粽葉便格外碩大、清秀，微微卷起的葉子，看起來有幾分羞澀。遇到要包粽子的日子，日頭剛起，就已經采回了葉子，用清水一葉葉洗凈，泡上半桶清水，將洗好的葉子靠著桶立著，脫離了樹的粽葉，依然活脫脫的泛著翠綠的光澤。
光準備粽葉，是遠遠不夠的，為了保留粽葉清香的原味，用心的村里人，還會在綁粽子的繩子上下功夫。尋常超市里見多了的細繩捆綁的粽子，在村里是絕對見不到的。習慣了就地取材的村里人，不喜歡費事，不過，大概也是習俗一直流傳下來，就成了那自然而且習以為常的樣子。
采完粽葉，順手我們也會采一支棕樹葉回來。棕樹常常被村里人做來雨天披掛的蓑衣，多的時候還可以編一襲墊子，厚實，暖和。奶奶早年制了這樣一床墊子，直到現在一直都舍不得扔。棕樹挺拔高聳，到了樹頂才亭亭如蓋，開出如蒲扇的枝葉來。而這些分散的枝葉，會被耐心的撕開，成一條條綠色絲絳，它們變成了綁粽子最好的繩子。
印象中，我們包粽子認真細心極了，把物料置備好，端幾把長椅放在客廳，一邊是調好的大米，一邊是洗凈的粽葉。奶奶熟練的裹起粽葉，搗入大米，一根細絲絳牙齒輕咬著，圍著粽葉包好繞幾匝，熟絡的打個活結，就扔進了盆里。少年的時候，能夠吃上粽子，最歡騰的當然是小孩子了，對我們來說，只有節日里才能有這般待遇。
于是，我們開始從早圍繞在大人們的周圍，看著奇形怪狀的粽子在盆里一個個多起來，有時候還興奮的包起來，年少的我們，包出來的粽子，總是會裂開難看的嘴，大人們還要拆了重新包，廚房的另一頭，已經始準備生火煮粽子了。
過不了許久，粽子的香味便開始在廚房里彌散開來，帶著粽葉清香的味道，帶著紅棗味、花生味。惹得我們急忙趴在灶頭，等著大人揭開蓋子。然后奮不顧身的被熱氣，那種混雜著清香味道的熱氣，撲了一臉。順手便小心翼翼的捏著掛著粽子的繩子跑到外面去，散散熱氣，就可以一解我們的饞。
大人們似乎并不愛吃，撈出粽子，放在桌上，等著端午過后，留給放學回來的孩子吃。而我們卻像一只不知饜足的小饕。
粽子吃完了，端午的味道也就沒了，奶奶常常會在木門前的縫隙里吃兩片菖蒲，據說可以驅鬼辟邪，老一輩的人最是信奉這些，粽子可以不吃，但驅邪的東西可不能少了。不過儀式就是儀式，沒過幾天，菖蒲就不翼而飛了。
插在縫隙里的菖蒲，家里人出出入入碰掉，一陣風一吹，就不知飄到院落的何處。在我的記憶里，端午節從來都不隆重，遇上田里農活多的時候，粽子都不包了，誰家要是包了，會送幾個過來嘗嘗，就權當過了一個端午節。
在村里的時候，沒有人跟我們說端午和屈原的故事，興許大人們都不直到屈原是誰。直到后來，我們走出村里，才慢慢知道端午節除了吃粽子、插菖蒲還有其他的傳統和習俗。只是等我知道這些其他的習俗之后，端午的味道已經開始平淡的成了商品營銷的好時節了。
讀大學的時候，班里的學生來自天南地北，端午回家的人寥寥。索性班級組織起來去旅游景點賽龍舟，權當給端午這個節日一點儀式，不然窩在寢室，端午也倏忽溜走了。
其實，讀書的時候，端午賽龍舟挺盛行的，每每到了端午節，瀏陽河畔，云闊水寬處，擺起一面面迎風飄揚的旌旗，烈烈有氣勢。
記憶里的端午節是甜的，那時候粽子包的餡都是花生、紅棗，極少有現在五花八門的餡。興許也是年代變化的緣故，小時候，能夠吃上粽子已經是心滿意足了，哪里還有心思挑剔什么餡的。
后來，我從事餐飲工作，端午節成了餐飲店的營銷環節不可或缺的一個大事件。從一個月前開始，店里就相繼在推銷粽子。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吃肉粽、豆沙粽。那時候，每每到了粽子上市，一餐都能吃上一兩個粽子。
雖然肉粽吃多了容易膩，豆沙粽吃多了甜牙齒。
但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趁著端午節這個時候，給每天一成不變的飲食換換口味。餐廳的粽子，個頭大，一餐能也吃兩個。在餐廳工作的日子，總是隨時隨刻，會提醒你，什么時候又到了佳節習俗，又有新的商業活動開始了，中秋節賣月餅、春節前賣湯圓，大抵都是如此。
縱使，我們忘記了時間，可是商業社會，他時時刻刻在提醒我這些節日，甚至預熱的時間，都開始變得越來越長。
只不過，我們都開始忽略了節日的儀式罷了，或者說，我們不需要了這些繁文縟節的儀式。我們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吃粽子、逛商場、看電影，旅游，都成了端午節或者節日里的活動。
所以說記憶都屬于過去，那種匱乏的生活，慢，單純，容易知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