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撤回了一條消息

原創聲明:本文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當書店最后那位黑衣讀者終于把翻到最后一頁的《心理陷阱》悄然合起來放在深棕色沙發旁的木色中式茶幾上時,艾娜側身看見書店門口右側墻上舊式鐘表像為配合他順利讀完那本書似的不偏不倚剛好指向12點。不是中午,而是深夜。

盡管黑衣讀者把書放下之前用雙手把書捧到額前把頭靠在書的開頁側停頓了大約三十秒后才緩緩將書拿開輕輕放好,桌旁停著的一只黑色蚊子都沒有被他放書聲驚醒依然站在那里酣睡。

黑衣讀者俯下身來仔細看了看蚊子扁扁的肚子又直起身摸摸自己的腹部看看自己一身黑衣,嘴角上揚,眼睛微彎。一個癟著肚子睡覺,一個餓著肚子看書。

盡管這一切都悄無聲息,但暗流還是在明亮處爭相涌動。

黑衣讀者站起來拿起書正想往沙發后面的書架走去,不料左腳絆著了右腳一個趔趄沒站穩“咣當”一聲又被摔回沙發里。

蚊子被驚醒后秒慫沒有方向地四處逃竄,還曾試圖停飛在黑衣讀者的手背上,剛一停留又突兀地想到黑衣讀者肚子里沒食血液里沒味便繞過他頭上的黑帽飛入后面書架中書叢里瞬間不見了蹤影。

這一聲響雖然不大,但前臺傳來大叫“娜總,愛你。”的聲音突然清晰悅耳地飄蕩在書店自由的空氣里,正趴在書店前臺桌子上小憩的安子像是被自己夢中的喊聲吵醒又像是被黑衣讀者那一聲撞醒,一邊用手擦掉流在桌子上的口水,一邊睡眼朦朧地看著書店文字里的夜色。

“安子,你是不是又做夢了。”一個女人柔美的聲音傳來。

“嗯,娜總,好像夢見你了。”安子囈語著很難為情似的努力想回到夢境中躲避此刻現實尷尬,但無數次閉眼和自我暗示后怎么也回不去。

安子坐在那里,像是丟了魂。看對面書店大門緊閉著并沒上鎖,讀者從外面可推門而入。

門口沒人進來。

前臺右側還是只有黑衣讀者一人坐在橫向排列成兩行的六張深紅色中式茶幾和二十四張深棕色沙發的空空蕩蕩閱讀區靠窗處,最里面是六列中式雕花書架,整整齊齊放滿了各種人文社科等類書籍。

發現黑衣讀者沒事后安子眼神穿過書店特有的夜色中某種游離氣息從前臺右側一幀一幀掃描到和右側布局一樣的左側定格在靠門口沙發上坐著的藍色旗袍女人身上,那是剛才夢中他叫喊的女人。不是讀者,而是書店經理,艾娜。

“有好幾個同事跟我說你夜里值班在書店睡著的時候老喊我,我本來不相信,今天親耳聽到,果然如此。怎么著,在夢里我沒欺負你吧。”艾娜抬起那張白凈精致的小臉,一雙水汪汪的黑眼看向安子開著玩笑。

安子感覺臉很燙但瞬間又恢復正常,無數次厭惡自己這種不太男人的體表反應:“沒有欺負我,就是老氣我。呵呵。”安子做了個鬼臉,站起來向艾娜快速走過去蹲在沙發邊上都快把嘴貼在艾娜耳朵上小聲說:“娜總,他終于要走了。太不容易了。”

艾娜手里拿著本翻開到第三十七頁的《親密關系不親密》,書里的插圖剛好也是一家書店內景,景里有三人。艾娜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安子小聲點,同時偷偷看了眼黑衣讀者,“等他離開,我們就立馬鎖門下班。”

“嗯,我過去看看。”安子起身走向黑衣讀者。

“先生,還需要什么服務么?要不然我幫你把這本書放到書架上去?”安子站在黑衣讀者前面微微彎著腰。

“不用,謝謝。我自己放,我知道在哪兒取的。”黑衣讀者微微欠身,抬了抬那張蒼白的臉,繞過黑色帽檐只能看見雙眼下半段陷在深深的眼窩里,嘴唇略薄棱角分明。

他從沙發上起身時黑色禮帽差點掉落,慌得他趕緊用手向上扶又順手用修長白凈的右手食指向上推推早已掉到鼻尖上的金絲邊眼鏡,一件黑風衣裹著一米八高極度消瘦的身體。

他伸伸彎曲了十個小時的胳膊又輕輕動了動麻木的雙腿,拿起桌子上的書徑直走到靠墻那個書架前把書放到第二排從左往右第三本書《弗洛伊德傳》后面。放好后又把《弗洛伊德傳》取下來站在那里旁若無人地翻起來。

安子看見黑衣讀者又開始看書,眼神由剛才的愉快立刻變成絕望。他幾步跨到艾娜身邊一屁股坐在對面沙發上大聲說:“他怎么還要看書呢,都幾點了還不走。”

“噓,小心人家投訴,耐心點,以前不都是這樣么,怎么今天變得這么焦灼?”艾娜再次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安子別大聲說話小心讀者聽到,安子生氣地把頭往后躺在沙發里雙手墊在頭下面,沉默著不再言語。

如果書店里只有自己和艾娜,那該有多好。好不容易和她一起值夜班,被這個黑衣讀者全攪亂。可是又沒辦法趕人家走,能做的只有一個字:等。等等。等等等。

想著剛才自己趴在桌子上做的夢,又偷偷看了眼艾娜,見她正在低頭看書。

她頭頂上剛好有盞主燈,白色的暖光環瀉而下抹得她黑色長發越發顯得烏黑順滑,光影在她鼻梁上映出劉海剪影,長長的眼睫毛在文字上忽閃忽閃地像兩只蝴蝶翩飛,小巧的下顎投射在書上像是書里精致的黑白插畫。

安子靜靜地看著她,一點也不像35歲的女人,雖然大自己5歲,但自從五年前第一次看到她直到現在,她在心里一直只有18歲。

她雖然是書店總經理,但一當著全店人員說話時臉依然會紅,五年前就這樣,這和安子很相似。

安子清楚地記得五年前他來書店復試的那個春日中午,就在這個書店黑衣讀者坐的位置,艾娜穿著藍底白花的旗袍坐在沙發里像掛在書店里的一幅民國畫,滿身書卷氣,雙目不染塵。

當時窗外春光明媚,一縷暖色陽光從窗外偷偷爬進來調皮地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綻放出淡金色光芒,一雙黑色靈動的大眼在長長的睫毛后滿含微笑地看著站在對面不知所措的安子。安子趕緊把目光挪開,雙手往后撐靠在沙發扶手上平復著內心狂跳。

“你請坐。我看過你的簡歷,感謝你對書店這份獨特情懷,哪能讓你做公益不要工資,工資還是正常要發,明天就可以來上班……”艾娜后面還在說些什么,安子全然不記得。

只記得后來艾娜臉紅了,“娜總,你怎么臉紅了。咦,他臉怎么也紅了呢。”初試安子的總經理助理慧兒笑著站在娜總身邊指指安子。

不記得自己后來怎么走出書店的,只知道自己一直站著,滿腦子都是娜總的那雙眼睛,清澈透明,一眼見底。只知道自己走出書店時后面傳來竊竊私語“哇塞,好帥。”

那是安子本科畢業后面試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至今唯一一次面試。當時沒想過要掙錢,甚至錢都可以不要,只是喜歡呆在書店就想找家書店工作,于是就去了當地最有名的老品牌“艾書店”。

安子當時特別感謝艾娜能給毫無經驗的自己工作機會。當然,首先得感謝慧兒,如果沒過慧兒的初試,就沒有娜總的復試。只可惜慧兒一年后就離開了書店。

離開那晚安子請慧兒吃飯,慧兒把臉轉向一邊冰冷拒絕。安子也不好再堅持,他知道自己有愧于她。來書店上班的一年里慧兒找各種理由靠近自己,生活中默默關心自己,工作上給予各種理解支持,從沒抱怨過強求過什么。

慧兒含蓄內斂,不善言辭,就算心里承受過多,也不愿意隨便找人傾訴。

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她走得釋然。安子找到簡,平時慧兒和簡關系最好,想讓簡約慧兒吃飯,然后簡不去安子去。

“你個絕情種,不是我不幫你,是你傷慧兒太深,慧兒不想和你單獨見面。你知道慧兒為什么要走么?”簡一看到安子就連珠炮。

安子知道店里瘋傳慧兒喜歡自己,可是自己一直只有感激別無他求更無他意。

這一年自己發現慧兒苗頭不對,有意無意把不斷靠近自己的慧兒推遠,就是怕她受傷,但有時不知輕重也不知道慧兒的心是否被推倒過傷到過。

“無論如何,她工作能力強人緣又好不應該走的。如果為了別人走根本就不值得,畢竟工作是自己的。”安子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資格談別的。

“還不是因為你,她那么喜歡你,而你呢,心都在娜總身上。”簡開始氣憤。

“簡,可不能這么說。別把娜總扯進來,根本沒有的事。”安子想要切斷簡的話,但發現簡的嘴居然長在簡善良真誠的臉上,切不著。

“還說沒有娜總的事,一大男人,一提娜總臉就紅,自己去照照鏡子吧。”像什么結論得到驗證了似的,簡開始放大招:“不如再告訴你個大秘密,娜總當時之所以錄用你,就是因為你會臉紅。她說臉紅的人一般都誠實不會說謊,忠誠專一。”說完簡揚長而去把安子涼在那里。

安子回想起那一年來自己確實只知道躲避慧兒,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心究竟在哪里。

被簡那張碎嘴這么一說,自己對娜總所做的就像慧兒對自己做的一樣,總是找各種機會靠近關心體貼。

但自己對娜總確實沒有過別的期望,畢竟她已婚,老公是某外資公司技術部高管,收入頗豐,家里別墅轎車都有。

只是聽同事說她老公疑心特重,不讓她和別的男人接觸,為此兩人經常吵架。

只不過娜總隱藏得很好,就算吵也照常上班,從未遲到過。一到崗便露出職業微笑一點也看不出來端倪。

原來,推遠慧兒是為了拉進娜總。

發現娜總真在自己心里占居重要位置后,安子心里突然多了份沉重,瞬間覺得對慧兒的負罪感又深了一層,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負罪。

只是最終,慧兒還是沒給機會讓安子“負荊請罪”。

后來聽說慧兒離開后兩個月就閃婚,愛人是位成功商人,45歲。慧兒那年剛滿20。

想到這,安子莫名感傷起來。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慧子結婚已經四年。不知道慧子結婚前,她老公向她求婚了么?

就像剛才自己明明在夢里向艾娜求婚,眼看著艾娜就要同意,她已經把右手的無名指伸出來準備讓我為她帶上戒指,突然竄出來一個黑衣人,不由分說地拉起艾娜的手就跑。自己想追,卻不知道被什么困住了腳步,明明前后左右沒人,但怎么跑就是邁不開腿。正心急如焚時看見艾娜的老公若雨氣急敗壞地向自己沖過來揚起巴掌就要打。艾娜不知道從哪里跑過來一把把我拉到她懷里,我感激涕零跪下繼續求婚,突然被書店的響聲驚醒。

想到這,安子摸摸自己那張老臉感覺好像還有淚痕,不由得暗自長嘆。

醒來后安子本來情緒特別低落,但一看到艾娜又立即來了精神。才想到艾娜下午是替簡來和自己上夜班,她一般都不會值班,除非有人請假或特殊情況值班排不開,她才會偶爾頂替那人值下班。

熬到晚上10點左右以為沒讀者來剛想關門就看見一股黑旋風一晃黑衣讀者便踏門而入像是提前踩好點似的直奔左側最里面的書架拿起《心理陷阱》在沙發上久窩不起。

這安子那繃得住,倒頭就趴桌子上小憩。沒想到這一睡兩個小時過去了黑衣讀者還沒走,況且他像極了剛才在安子夢里搶走艾娜的那個黑衣人。

安子向右扭頭,看了黑衣人一眼,見他還是保持剛才的站姿一動沒動。“唉,他還真把書店當自己的家了。”安子小聲嘀咕。

這夜深人靜的書店,除了墻上的鐘表“滴答滴答”走著,店里異常安靜。雖然店里有三人,但除了呼吸,三個人都沒聲響,就連翻書的聲音,也在寂靜里沉默。

保持絕對安靜是書店成立100年以來一以貫之的規矩。無聲的交流,碰撞的眼神,成為今天安子和艾娜使用最多的溝通工具。

書店值班工作不累,但有一條規矩特別心累:就是不能主動趕走捧書閱讀的讀者,除非讀者自己走,否則,就破壞了書店的規矩,那就絕對不可饒恕。

100年前書店建設的發起人艾姝先生旨在讓書店成為人們皮囊的棲居地和心靈棲息的港灣,按照他的理念是要為每位走進書店拿起書閱讀的讀者提供一條絕對自由之道,即在閱讀的路上永遠沒有止境,除非自己按下暫停鍵。因而書店取名為艾書店。

安子當時愿意在書店免費工作,其中不免有著對艾姝先生的無限敬仰。

安子回首看著前臺后墻上的書店牌匾,聽說之所以把匾鑲在店內是以前掛在店門上方曾經遭到過破壞。“艾書店”幾個金色大字瀟灑遒勁,筆力雄健,是艾姝先生狂草親筆題名,熠熠閃光穿越百年盡顯當下輝煌。

安子沒見過艾姝先生,只看見掛在書店里他的照片,眉清目秀,特別是那雙大眼睛,和艾娜的一樣傳神。也難怪,艾娜是他的重孫女。繼承的是偉業,賡續的是血脈。

“謝謝你們收留我,要不今天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好。”安子思緒正迷離恍惚間,突然聽見黑衣讀者對自己說話,不知他何時來到了身邊。

安子立即收回眼神報以為讀者服務式微笑不亢不卑地站起來:“別客氣,很高興為您服務,希望您在這閱讀愉快。”

即便是安子心里想他馬上就走,但是從一而終的友善和真誠從來就不會有虛假。

主動權在讀者手里而不是在提供服務的店員手里,況且所有的服務都免費。讀者可以坐下來免費看書,也可以買書。有些夜無居所又喜歡看書的人總是來這書店上癮。

安子理解他們,也善待他們。也就是自己脾氣急,偶爾有些抱怨和吐槽。

但是這么些年從來沒見過艾娜對待讀者粗暴過,無論什么樣的讀者她都和善以待。

“那就再見了,你們也該回去了,耽誤你們太多時間,很抱歉。再見。”黑衣讀者左手放在風衣口袋里,右手向安子揮揮手,又朝望向這邊的艾娜揮手告別后轉身打開了書店大門。

書店的燈光從大門里熱烈地蜂擁出來歡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唰”地鋪就一條光明之路一直延伸到更遠方。黑衣讀者走在這條道上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的淡光暮色里。

“安子,你檢查窗戶和拖地,我把書都歸歸位,準備下班啰。”艾娜從沙發上站起來,蹦跳著把手里的書放回書架上。

無論幾點下班,總會令人愉悅。

“艾總,你歇著,我來吧,很快就好。”安子把大門先關上,檢查了四個窗戶也都關著。

記得下午的時候就沒打開,紗窗有點小破洞害怕蚊子進來,都說秋蚊子猛如虎,進來幾個就會被叮得大包小包的。

“今天這些讀者還好,看完書也都歸到了原位,幾乎沒什么好整理的。那我擦擦桌子吧。”艾娜邊說邊拿起抹布就到衛生間想把抹布打濕。

安子也剛好在洗拖把便一把將抹布從艾娜手里奪過來:“我來擦吧,你坐沙發上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說完快速把水龍頭擰開,把抹布打濕再擰干,把拖把洗洗甩干水分。

三下五去二就把十張桌子都擦了一遍,把沙發圍著桌子都擺好,又拿起拖把快速把地面全拖一遍,全加起來也不過五分鐘時間。

艾娜知道安子說一不二,雖然性格談不上剛強,但是說到做到有責任有擔當,書店里有他在艾娜就特別放心。

但凡他倆偶爾一起值班,安子什么也不會讓自己干,都是他一人收拾。

艾娜有時想,如果嫁給這樣一個男人該有多好,別的不說,就是寵女人這個勁兒,也會讓許多女人上癮離不開。

只可惜自己沒這個福分,況且若雨說了,他已經發現安子喜歡艾娜。有幾次他到書店接艾娜,看見安子看艾娜的眼神就生氣,說只有男人懂那意味著什么,只不過還沒有抓住別的把柄。

若雨早就警告過艾娜離安子遠點。

想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管人家安子什么事兒。

再說,這么些年來,艾娜確實感到安子對自己比對別的同事好很多,但從來也沒有越過什么界線,一直清清白白老老實實做人。

分明就是若雨自己天天工作上壓力大,生活里疑神疑鬼,精神上妄想被迫害,還把責任推給別人。

要不是六年前母親去世時抓住自己的手囑咐說不要和若雨分開,要知恩圖報,媽的命就是他救下的。否則,他倆早就離了。和這樣人格不健全的人過日子,早晚得抑郁。

不想他還好,一想他就頭大。艾娜搖搖頭,唉,不提也罷。

“那就辛苦你,我收拾一下包。”艾娜到員工柜自己的柜子拿出粉色手提包,把黑色的手機放包里,又檢查了包里裝著的鑰匙。別的不重要,家里的鑰匙別忘記拿。

“整理好沒,走吧,都清潔完了。”安子拿著車鑰匙,又幫艾娜拿著包。讓艾娜走前頭,自己在后面關燈鎖門順便看了眼墻上的鐘表正走到夜里1點。

無論發生什么事,鐘表從來就沒停下過。有時安子真想把鐘里的電池摳出來,這樣他和艾娜就可以停留在深夜里某一點,如果白天不到來也就不醒來。

“今天就算下班早的了。聽說昨天他們熬到凌晨2點才下班。最后一位讀者是位20歲左右的年輕姑娘,坐在那里拿著《百年孤獨》翻開,一天都沒翻一頁。紙巾用了好幾盒,那眼淚啊擦完一遍又滴一串,怎么也擦不完……”艾娜無限唏噓。

“昨天是簡值班吧,她沒過去問問人家么?”

“問了,姑娘一直搖頭沒搭話。”

“唉,什么事這么傷心連家都不想回。但愿她哭完后就好點。對了,你今天怎么來的,我送你吧,大晚上的騎車不安全。”安子知道艾娜很少開車上班,她說車是他老公買的,她不想開,有時騎電動車上班,有時騎共享單車。

“算了吧,我還是騎單車,免得若雨看見又該多想。”想到上次安子送自己回家時剛好遇見從外面回家的若雨,表面上跟安子客客氣氣表示感謝,一回到家就各種懷疑旁敲側擊冷嘲熱諷最后冷戰兩周收場。

“這黑燈瞎火的你一人騎車我不放心。沒事兒,咱們又沒干見不得人的事,怕啥。快到家時你提前下車走回去。再說這么晚他應該早就睡了。”說完安子不由艾娜爭辯就拉著她胳膊右拐進書店停車場,來到一輛黑色大眾前打開副駕駛門讓艾娜上車后輕輕關上。

“娜總,你就踏踏實實的,什么事都沒有。我得把你安全護送到家。”安子想著哪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多想的人就讓他們痛苦去,反正自己心里又不苦。當然,也苦。

“好吧,那快到時就提前下車。”說完兩人再沒說話,好像干了什么對不起別人的事。

艾娜家離書店不遠,開車10分鐘。路上艾娜手機響,接起來就說:“不用來接我,我快到家了。”

“若雨打來的吧,這么晚還等啊,等就來接呀。”安子的語調明顯升高,有些怒氣不知道從哪個地方涌來的,一下都堵在胸口。

說話間離艾娜家只有50米遠了,“安子停車,我就在這兒下。”說著艾娜就要開門。

“別介,還有這么遠,再往前開點。”安子一腳油門下去大概只剩20米,“行,就在這兒下吧。我看著你進小區門口后再走。”

等不及安子來為自己打開車門,艾娜已下車向安子揮揮手急忙往前面的小區走去。

安子坐在車里點了根娜煙,這是他自己做的煙,每根煙的煙嘴處都寫了個娜。

看著艾娜孤獨的背影在夜里踽踽獨行,安子心里特別不是滋味,猛吸了好幾口,嗆得趴在方向盤上不斷地咳嗽。

再抬頭時,突然看見艾娜身后跟了個人,鬼鬼祟祟的。糟糕,艾娜有危險。

安子把煙往窗外一扔,“轟”的一聲把油門踩到底,一眨眼功夫就把車停在艾娜前面。

“娜總快上車,身后有人。”安子邊喊邊跳車,一個健步橫在艾娜和后面那人中間,正想照著那人下身一腳踢過去。

“你打我試試,天天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安子定睛一看,原來是若雨,戴著黑色鴨舌帽,穿一身黑衣服,個子比安子矮點,也得有一米八。

“靠,這人怎么跟鬼似的半夜三更神出鬼沒。”安子心里罵著,嘴也毫不留情:“我怎么就偷雞摸狗了,你說清楚。”說著伸手就想抓住若雨。

艾娜回頭一看是若雨,趕緊拉開安子站在兩人中間,“你怎么來了?走,回家吧。安子你快走,別管了。”艾娜左手挽著若雨的胳膊硬拉著往前走,右手朝后向安子擺擺手,頭也沒回。

安子看著他倆的背影,想著艾娜回去肯定又得受氣,氣得一拳砸在車頭上:“什么玩意兒。”

安子和艾娜家離得不遠,又加上正在氣頭上,恨不得把油門踩到底,平時十分鐘車程那天五分鐘就干到了家。

到家已是深夜一點半,安子把自己撂在客廳的沙發上,環視空蕩蕩的房子,寂寞的家具,不止缺少煙火,還差個同伙。哦,不,是同伴,伴侶,女主。

要是艾娜來了,屋里會不會多一些生機。認識她這么些年,還沒有請她到家里來過。

我在介意什么呢,是介意她結婚了么?還是介意自己沒結婚?也不能說介意,是沒有機會。也不能說沒有機會,是她不給自己機會。

單身的味道雖然簡單倒也省去許多麻煩,比如不會像若雨那樣凌晨不人不鬼偷偷摸摸跟蹤自己老婆。

老婆不是用來跟蹤的,是要終身到老的。

大晚上的這么一折騰,安子不僅感到房子空,心空,肚子也空。

餓,很餓。

如果填飽了肚子,是不是就不再去想這些沒邊沒際的東西了。

安子從沙發上爬起來,從客廳的冰箱里拿出昨天的剩米飯和兩個雞蛋,打算給自己做碗簡單的蛋炒飯。

安子三步跨到廚房,打開燈,取出平底不粘鍋,又從冰箱里拿出小蔥,切成細小碎段。打開煤氣灶,火苗一下竄起來,立馬感覺屋里充滿生機。接著往鍋里倒了些菜籽油,油不多,打算油熱后先炒雞蛋。把雞蛋打在碗里放些白胡椒粉用兩根筷子使勁攪散。

雞蛋液還沒最后制作完成,手機驟然響起,安子嚇一跳。這么深的夜晚,誰還會來電話。不會是我媽我爹出什么事兒了吧,晚上沒有關機習慣,就是怕他們有什么事兒隨時能找到我。這好,現在來電,要急死誰。

安子把攪蛋液的筷子扔下立即跑去客廳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媽媽打來的。天,難道真出啥事了,安子的心立即懸了起來,馬上接通。

“媽,你怎么還沒睡?”安子把已到嘴邊的“出啥事”硬咽了回去。母親已經73歲,這么晚打電話自然有她的理由。

“安兒,對不起,我把你吵醒了吧,可我高興得睡不著就想到給你打個電話嘮嘮。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你帶著特漂亮的媳婦回老家來,還給我抱了個大孫子。大孫子一看見我就奶奶奶奶大聲叫,高興得我哦哈哈大笑,這一笑沒控制住直接就笑醒了。想著怎么也要和你分享一下這個夢。你說奇怪不,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么?”母親的聲音先是歡快后又開始擔心。

安子一聽是這事心一下就落了地。真是母子連心啊,但又不能把艾娜的事和她說。

“媽,我沒事,今天挺好的。你和爹都好吧?你放心吧,早晚我會給你弄個大孫子回去讓你抱個夠。哈哈。”說完安子自己都忍不住樂了。

“那就好,你要注意身體啊,飯一定要吃飽。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工作也累,那你繼續睡。我怕把你爹吵醒,到客廳來打的電話。沒事我掛了啊。”

“掛吧,媽。你們也要保重身體。快去睡吧。”等母親掛完電話后安子放下手機轉頭一看,一股青煙從廚房涌出,糊鍋底味道很刺鼻。

壞了,廚房還燒著鍋呢。安子快速沖進廚房,鍋邊濃煙四起,油鍋里正冒著火,燃得很旺。

安子趕緊把燃氣閥門關掉,順手拿起鍋蓋火速將鍋蓋住,只一會兒鍋里的火便熄滅。

幸虧油煙機沒著,這鍋算是報廢了,飯也不想再吃,廚房明天再收拾。

安子突然感覺異常疲憊,先回臥室睡覺,別的事兒等睡醒再說。

躺在床上時已快凌晨兩點半,本以為很快就能睡著,但翻來覆去總想著艾娜,擔心她回去受委屈。

想打電話給她又怕給她添麻煩讓她老公發現誤會更深,想發微信給她,她老公學技術的會解鎖密碼。

聽艾娜說有次他倆吵架,他把安子和她微信聊天的圖片展示給她看。艾娜才知道他偷偷解鎖過她微信。其實那次聊天也沒什么內容,不過是艾娜發燒感冒,安子說剛好順路買了點藥給她。

什么也不能做,只有等見到艾娜再說。安子真是心力憔悴。

隨后的兩天安子都沒看見艾娜來上班,問遍同事都說不知道。當然,作為總經理,天天不來店里也很正常。可安子卻天天度日如年。

第三天下午,簡告訴安子,今天艾娜會替簡值夜班。而那天晚上,原本是簡和安子。

安子知道后異常興奮,這幾天所有的不快立刻煙消云散。看來她沒什么事,可算是能見到她了。到時書店里就只有我們倆,感覺書店就像家,家里只有我和她。所有來的讀者只是過客,主人永遠只有我倆。我是男主,她是女主。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還會遇見一位夜不歸宿的讀者在書店讀一宿的書,這樣就可以和她在店里守一夜。

上夜班的那天下午,安子開著車早早地出來,希望能早一點到書店,把同事交接的事項接過來,把該做的工作都提前做好。這樣艾娜到店后,坐在那里休息就好,或者看看書,或者簡單應對一些讀者的咨詢與問答……

胡思亂想著,已經開過了艾娜家小區的門口。安子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眼小區,茂密叢林中隱約可見粉墻黛瓦,就連小區門口的保安其穿戴氣質也完全像個紳士,那是市中心僅有的別墅群。

如果此時她剛好出來,我們就能偶遇,一起前往書店,那該有多好。可惜沒有。小區門口除了保安,路過的時候心居然都會不安。

前面是個路口,一輛翠綠色電動車眼看著就快駛到路口。安子心想,你跑那么快干嘛,指定你過不去燈就會紅。安子把車速慢下來,反正到路口也要等綠燈,讓車慢慢滑唄。

還沒到路口,遠遠看見剛才那輛電動車停在左側車道最前面,果不其然,也在等燈變綠。安子的車在中間車道靠后的位置。

安子記得艾娜也有一輛類似的電動車,但上面坐著的女人背影不太像她。她應該是長發披肩,而車上的女人肩上沒有頭發,戴著個白色頭盔,上身穿件白衣服,褲子看不太清楚。印象里艾娜沒有白上衣。

嗨,想這些干嘛?一會兒不就能在書店里見到她了么,急什么。正思忖著,綠燈亮了,電動車啟動正常開走,后面排隊的汽車也都將魚貫而行。

突然,一輛金杯車從右側橫向駛來極速橫穿馬路,“Duang”的一聲撞在行駛的電動車上,電動車被撞出去至少三米遠,金杯緊急剎車,車上的白帽女人騰空飛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切過程還不到五秒鐘全部聲音便戛然而止。

前面的司機都停車下來前去觀看。安子也被這一切驚住了,下車后小跑到前面,看到已有四五人圍在了倒在地上的女人身邊,她的白帽子滾落在不遠處,沒有碎裂。頭上散落的長發遮蓋著她臉。她卷曲地側躺在地上,一身白衣上粘滿泥土灰。倒是沒看到有血流出來,她正支撐著胳膊肘想站起來,試了兩下又放棄,開始輕聲呻吟。

站在周圍的人只是圍觀,沒一人上前去看看她到底傷得怎么樣。

安子扒開人群蹲下來,輕輕捋開她臉上的頭發。一看,怎么是艾娜,安子慌亂得雙手顫抖把艾娜扶起來,不停地喊“艾娜,你怎么樣?傷哪兒了?”

艾娜慢慢睜開眼看見自己在安子懷里,“我沒事,安子,快扶我起來,咱們去上班。”

“哪能去上班,等下,我報警,叫120。”安子說著掏出手機就報警,報完后又撥打120……

“我真的沒事,就是嚇了一跳,胳膊有點痛,別的地方都沒事。相信我。”艾娜拿開安子抱著自己的雙手,一下坐在地上,又拉住安子的胳膊站了起來。

從手腕上拿出個黑色發筋把長發卷起來扎上。甩甩腿,伸伸腰:“你看,真沒事。”又把衣服袖子挽起來露出胳膊下來一片映紅,看上去也好像只是擦傷。

“我車開得慢,還好金杯車又破又爛開得也不快。”艾娜指指停在前面不遠處的那輛金杯,車身銹跡斑駁,窗戶也沒幾個完好的。

“哎呀,我說大妹子,這可怎么得了哦,怪我撞紅燈,我負全責。走,我拉你去醫院檢查身體吧。你放心,我全陪。”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哭腔踉蹌地跑過來,一雙黑皮鞋全磨成了白斑點,鞋尖碎碎絮絮的皮面正在脫落,一身藏青色衣服上全是白石灰,滿臉黝黑,胡子拉碴,一頭亂發隨意向天沖著,眼里布滿血絲。一看就是疲勞駕駛。

艾娜剛想回應,警察趕到。詢問當事人,勘查現場,拍照取證做筆錄,調取監控,基本判定司機全責。“你,過來,測酒駕。吹。”一看不是酒駕。

相互留下電話后,警察協調著把金杯開走,讓司機負責把電動車修好。

120此時也已到,兩醫生本想抬擔架下來,被艾娜止住同時一躍而上:“不必給我用相關設備,我沒事。”艾娜坐在車里的長條凳子上,雙手交疊著在腿上放著。

“那你坐好,到醫院好好檢查下。”坐在她對面的男醫生關切地說。

艾娜點點頭:“謝謝,那是肯定的。”

安子把艾娜的白色安全帽撿回來放在自己車上,還好沒碎。他把車開到路邊停車位鎖好后,跑過來坐在艾娜身邊。艾娜朝里讓了讓:“要不你上班去吧,不用陪我。我能行。”

安子一看艾娜想趕他走,急得一下握住艾娜的雙手:“就讓我陪你去,好么?”艾娜渾身一顫,臉“唰”地紅到耳朵根,“咻”地一下抽出雙手交叉地來回搓揉著,身體又往右挪了挪。

安子不敢看艾娜,悻悻地抽回雙手抱著頭低下去。這些年第一次握艾娜的手,明明是溫暖的春天,那雙小手卻如冬天的冰涼。

“對不起,我太著急。咱們千萬別大意,有些傷是隱性內傷,表面看不出來,當時也沒感覺,但時間一長就很糟糕。當然,沒事更好,檢查后才會放心。檢查費用又不用你出,擔心什么。”安子喃喃著。

“你看那司機師傅能拿出來多少錢呢,咱沒事最好,生活都不容易。”都什么時候了,她還替別人著想。平時看她也不算太外強中干,遇事居然這么冷靜。

十幾分鐘后120開到了最近的長壽醫院,也是家三甲醫院。安子要付款,艾娜搶著付了,說到時候找金杯車司機報銷。

安子下車后轉身想扶艾娜下來,誰知艾娜從車上直接跳下后大踏步走向醫院急診室。安子小跑著跟在后面,心想這生龍活虎的樣子確實不像是剛出過車禍的人。她怎么比平時還生猛了呢,難不成是因為自己跟著么。

艾娜掛了急診,醫生先對胳膊外傷口進行了檢查消毒上藥,隨后又開了肺、胸等六七項檢查單。安子不再搶著付款,由著艾娜自己支付,然后拿著那摞付款后的單子翻看,一看沒有肺部CT,就問艾娜為何不做。

艾娜說不想做,其實自己是不敢去做。安子說那不行,反正就多一項,一起做了唄。說完就自顧自地去找醫生開了CT檢查。

為省時間安子也不去等電梯,直接跑樓梯。二三四五六七層跑遍預約各項檢查時間,排列出先后檢查順序,領著艾娜依次檢查。艾娜不僅省時省力更省心。

一圈下來,忙前忙后的安子滿頭大汗。艾娜急忙掏出紙巾擦去安子額頭上的汗水。

“沒事,就當是鍛煉身體了。這醫院可真大。”安子接過紙巾,在脖子上也抹了抹。艾娜一看,紙巾全濕,就又抽出一張紙展開后,給他。

每當艾娜進屋做檢查時,安子就在室外候著,一看艾娜出來趕緊迎上去,焦急詢問醫生怎么說,結果怎么樣,比艾娜自己都上心。

艾娜從未體驗過從檢查室里出來有人等自己的感覺。那感覺真好,無論檢查結論是好還是壞,心都很暖,暖到無所畏懼。

艾娜心里某些異樣的東西開始流淌,特別是在做最后一項肺部CT時,安子問都不問,穿著防射服就進去CT室。明明知道輻射對人有傷害,他也愿意陪在自己身邊,就像知道自己害怕進CT臺似的,但其實他毫不知情。

看著安子站在旁邊,還幫著把自己推上CT臺,艾娜心里一點也不害怕。

躺在CT機里,想著自己上次生病時若雨陪著到醫院做檢查,跟個大爺似的坐在那里手機不離手。名義上是陪著看病,實際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在醫院跑前跑后,他只是換了個地方看手機,就像出租車司機那樣把乘客拉到醫院就算完事。

他時常說自己是大男子主義,依艾娜看,其實就是渣男主義。

就像五年前艾娜也是做CT,即便知道艾娜怕得要死,若雨卻在離CT室很遠的座位上坐著一動不動。他說輻射一個人就行,沒必要兩個人都遭輻射。

那次,艾娜一個人進CT室,哆哆嗦嗦地躺在CT機里,被恐懼和孤單緊緊包裹著,無聲痛哭。而這次,同樣在CT室,躺在那里的艾娜百感交集,眼淚也沒忍住。

做完CT,安子看艾娜躺著不動,便擔心地俯下身問:“娜總,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么?”一看艾娜臉上兩行清淚已流到脖子,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安子嚇一跳,趕緊用手拭去眼淚,“你哪里疼?別怕,有我呢......”沒等安子說完,艾娜伸出雙手一下摟住安子脖子,把頭埋在安子肩膀上,“哇”地放聲大哭,像孩子似的,肆無忌憚。

安子全身汗毛瞬間倒豎,雞皮疙瘩起一身。隨即緊緊抱起艾娜,拍拍她后背:“好啦,都過去啦。想哭就哭吧,但咱們得趕緊出去,一會醫生該催了。”安子把艾娜放下,雙手再次替艾娜擦掉眼淚,把隔離服脫掉,拉著艾娜往外走。

剛走沒幾步,安子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同事打來的,催著去店里交接工作。哦,已到上班點了。

艾娜把手抽出來,左一下右一下在眼睛上抹了兩把,深深吸了一口氣吐了一口氣,再吸一口再吐一口。快速調整好了自己情緒,總經理的身份立即附體。“安子,你回去值班吧,要不店里沒人。我也檢查完了,沒什么事。”艾娜催促安子。

“你等等。”安子在機子上一查詢,艾娜所有的片子和報告都已出來結果。醫院下午病人不多,效率還真高。看上去各項檢查基本無大礙,只是肺檢有結節。

“有結節很正常。走,我們都回去上班。體檢正式告一段落。”艾娜拉著安子就要走。

“不行,得去問下醫生再走。你在這里等我下,馬上就回來。”安子跑進醫生辦公室。醫生告訴他這個結節癥灶不好,最好現在就做病灶穿刺活檢,進行病理檢查。

艾娜及不情愿地做了活檢,結果是膜玻璃的,結論是初期肺腺癌。

醫生建議馬上住院做手術,恢復好的話一周就能出院,剛好有張空床,如果錯過今天就沒床位了,什么時候有床位不好說,也許十天半月一個月誰都能不確定。

艾娜懵了,一時難以承受之重,在診室外的過道來回踱步。想自己五年前拍過肺部CT沒問題,這才幾年時間,怎么癌癥都找上門來了。她一下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可是手里的檢查報告白紙黑字擺在那里,不得不信。

她幾次想給若雨打電話,手機拿起又放下,給他說又有什么用,指不定還來一通訓教。況且他現在在國外封閉式培訓,單位幾年才有這么一個名額,他特別珍惜。關鍵聯系也不方便,時差跟他那里剛好相反,白天黑夜顛倒。

“要不咱們現在就辦住院手續,辦完以后你回家拿點東西,明天來了就開始手術。”安子拉住來回搖擺的艾娜。

“可是若雨不在,他去國外學習一周后才回來。等他回來以后再做。”艾娜像最后下定決心似的,邊說邊往醫院門口走,心想總不能讓安子天天在醫院伺候自己。

“娜總,醫生都建議立即做手術。你等他回來的目的是什么,是伺候你么?我也可以呀。即便我們都不在,你也得現在就做,還可以請護工,擔心什么呢?”安子從身后抱住若雨,“自己的身體自己得愛惜。不要指望別人。”

艾娜想想安子的苦口婆心,要不是他堅持讓自己來體檢,堅持讓做CT又做活檢,哪會現在就發現癌癥,搞不好會把癌癥拖到晚期。他說的也對,如果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誰還會愛惜呢。

這么說來,自己的命這次是安子給撿回來的,也不能辜負了那份善良的心。也好,晚做不如早做。“那好吧,咱們現在就去辦住院手續。”艾娜轉身找到醫生開單子,安子來回跑了幾趟才把手續辦妥當。

艾娜在電話里把書店工作做了安排。“你先去書店上班,晚上店里不能沒人。明天手術你再過來。我回家先拿點日常用品。”

那天晚上,安子一個人在書店里陪著一個看上去無比潦倒的男人看書到夜里十一點。

說他潦倒,是說衣衫濫褸。一張瘦骨嶙峋的臉,眼睛瘦到看不出眼皮單雙。花白的少量的頭發在頭頂上挽起一個發髻。高挑的身材架起的那套灰色工作裝早已被歲月磨得花白,袖口處、褲腳處吊著衣服碎片。一雙解放膠布鞋,就差點只剩膠,布快沒有了。

他從晚上九點進店門,從書架上拿了本《當尼采哭泣》,看得如癡如醉,物我兩忘。時而笑,時而哭。當他看完后站起來時,滿眼放光。

安子本來心里想著艾娜,感受不到書店里的黑暗和光亮,但是這個潦倒的灰衣男人,從書里吸取的精神投放著刺眼的光芒,晃得安子心里透亮。待安子把門打開和他作別時,分明感到破爛的外衣只是表象,豐盈的內心才是本質。

想到艾娜說回家拿點日用品,肯定免不了拿衣服。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又何必那么在意。甚至包括所謂的若雨,在他倆看不見的婚姻本質里,會不會早已破敗如絮。

那晚安子本想去找艾娜,但太晚醫院病房不讓進,只有回家等天亮。長夜漫漫,輾轉難眠。

第二天一早,安子跑到樓下小吃店準備給艾娜買早餐,看著琳瑯滿目的早餐,安子居然不知道她喜歡吃什么,西式的還是中式的,南方的還是北方的,辣的還是酸的,甜的還是咸的,不知道買什么好。想問她,又怕被拒絕。無論如何,補充營養總是好的。八寶粥、鹵牛肉、蒸魚、雞蛋羹、小炒時令蔬菜都來兩份。又在旁邊的花店里買了一大束紅色玫瑰,芳香四溢。安子心情極佳。

提著早餐,安子來到醫院住院部三層過道東邊最后一間病房,見藍色的門關著,敲兩下后推門而入。

看見艾娜坐在床旁的凳子上,面朝窗外。窗外是一棵鋪天蓋地的梧桐樹,新生的樹葉正在朝陽里沐浴。一只小麻雀在枝椏上對著艾娜嘰嘰喳喳。一縷陽光穿過玻璃直直地擦過艾娜頭頂的黑色波浪映照在白色病床后面的淡藍色墻上又折射回來,把艾娜披肩長發也涂抹上了穿著的藍白條病號服的淡彩。艾娜右臉側面剪影弧度優美,線條輕柔,安靜平和,安子一時竟看得入了神。

“你來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買早餐,所以沒去醫院餐廳。”艾娜打破了寧靜,轉頭笑著站起來拿過安子的花放在窗臺上:“真香。”

“你還笑得出來,動手術不害怕么?”安子把飯菜放到病床旁的白色床頭柜上和艾娜開著玩笑。

“手術又不是沒做過,以前做的手術比這個大多了。再說有你在,我不害怕。看看旁邊這大媽,我覺得自己忒矯情。”

“這張床這么干凈,我還以為沒人住呢。”安子看著靠門口的那張空床,被子疊的像豆腐塊,床單平整光溜,床頭柜上兩個一大一小同粉色水杯靠墻整齊一排。艾娜的床靠窗。

“你想得到美,那大媽肺癌晚期,已經住了一個月。只不過她大學剛畢業的女兒特愛干凈,收拾得很整潔。她們剛出去一會兒。”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口味的,所以都買了一點。咱倆一人一份,吃飽了好推你上手術臺。哈哈。”看著艾娜心情不錯,安子也輕快起來。

“只要是你買的,我都愛吃。你多吃點,辛苦。”艾娜夾了一塊牛肉到安子碗里。

正吃著飯,門開了。一個頭上扎著兩條大黑辮子的年輕姑娘,25歲上下,穿一身紫色休閑運動服和一雙白球鞋,攙扶著的光頭大媽五十多歲。大媽和她長得很像,柳眉杏眼小嘴唇,未施粉黛。

“喲,你們回來了,吃飯了嗎?要不一起吃點?”艾娜站起來招呼。

“不用,娜姐,我們剛吃過。”黑辮子姑娘邊扶她媽上床,邊斜眼看了眼安子。見安子也正在看她,慌忙把視線移開。她媽坐在床上,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安子,欲言又止。

艾娜的手術安排在上午11點,是科室的主任醫師外號劉一刀主刀。聽說只要他一刀下去,從來不留隱患。劉一刀而絕非留下一刀。

一吃完飯醫生就來查房并安排艾娜開始做各種準備工作。最后需要家屬簽字的時候,艾娜說能不能自己簽,醫生說最好是家屬。艾娜把筆交給安子讓他代簽:“反正我這余生的命是你給的,你可要對我負責。”

“你放心,我絕不撒手不管。”安子心想家里都沒去過,怎么說話間又成了家屬。

字簽完之后,艾娜被醫生推向手術室。

長長的過道,安子走得異常緩慢,緊緊握著艾娜的手,想她趕緊進去,又不想她進去。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不到最后做完不能算成功。雖然是個小手術,但也是住院的手術啊。況且艾娜就她自己,父親比母親去世還早,也沒有兄弟姐妹,平常也沒看她有朋友,除了若雨就是公司的同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怎么交代?沒法交代。

當安子準備把手撒開的時候,艾娜緊緊拽著不放。醫生還以為是手術室門檻太高過不去,便使勁一推,兩只手被迫分開。

好多家屬就是在此和病人分別,然后成永別。

對于安子來說剛放開的手是否還能再牽,不知道。只覺得推進去的是心,留在門外的是身。

沒有心的安子坐在手術室外焦急地等待。也不知道艾娜告訴若雨沒有,如果出現意外,若雨是不是第一個應該知道,畢竟他才是艾娜法定的家屬。

“你好,給你一瓶水喝。別著急,慢慢等。著急也沒用,急壞了病人就沒人照顧了。”黑辮子姑娘遞給安子一瓶水,“我媽動手術的時候,我在外面等了一上午。我經歷過,特意過來告訴你。算是一點小經驗。”說完坐在凳子上,示意安子也坐下。

安子坐下來,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心里果然平靜不少:“謝謝你,怎么稱呼你?你媽媽恢復得怎么樣了。”

“沒事,叫我靈兒就好。醫生說我媽還有半年生存期。我們打算再過半個月就出院,剩下的日子帶我媽去旅游,自由自在地過。我該回去了,娜姐一定會沒事兒的。”說完靈兒一溜煙消失在過道盡頭。

簡來電問安子能不能早點去書店,她可能會晚到一會兒。今天她和安子值班。安子說娜總生病住院,讓簡組織大家從今晚起輪流來照顧娜總。既然自己不能從值班工作中脫離,那就只有依靠大家,團結起來力量就大。反正書店員工除自己工齡不算長以外,其余員工基本都是十幾年。按道理說,他們跟娜總關系更久更深。

手術室門依然緊閉著,門上方“手術中”三個字血紅血紅的。安子趕緊撤下目光,猛喝了幾口水。別看靈兒小小年紀,倒是挺樂觀堅強。看她們也沒請護工,一個人白天黑夜地照看,真心不容易。

安子閉上眼睛,靜靜地等著。進去快一個小時了,是不是快做完了。“艾娜家屬,艾娜家屬在嗎?”手術室門打開,醫生在門口喊。

安子一驚:“在呢,在呢。”趕緊跑到手術室門口,艾娜已經被推出來。

“你放心,手術很成功。病灶也沒轉移,好好恢復,很快就會好。把她推回病房,好好休息和調養。”安子看到劉一刀大手一揮,就像剛指揮完千軍萬馬,旗開得勝。

“謝謝劉主任,我們一定好好照顧他。”艾娜還閉著眼睛,臉有些慘白,看不到一絲情緒。

“我說娜姐沒事吧。”靈兒看見艾娜被推回病房。

“借你吉言,希望她很快能康復。你媽媽是睡著了么?”安子見她媽媽躺在床上沒動靜。

“對,她基本白天晚上都在昏睡,我照顧她倒也省事兒。”靈兒過來搭手把艾娜抬放到病床上,醫生給艾娜輸上了液體。

半個小時后艾娜醒過來,看見靈兒和安子坐在床邊,正靜靜地望著自己。

“你醒啦,劉醫生說手術做得很好。傷口疼不疼?想不想喝水?”安子把水端給艾娜。艾娜搖搖頭。

“娜姐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說哈。”靈兒掖掖艾娜被角,笑容浮在嘴角,很真誠。艾娜一會又睡了過去。

等艾娜再次醒來時,病床周圍圍了一圈人。她想爬起來,又被他們按下去。有簡,有其他員工十幾人,還有安子,站在他們中間。

“娜總,他們非要一起過來看你。并且決定一人一天來照顧你。”安子滿臉嚴肅,似乎又憋著壞笑。

“娜總,是這樣的,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安子的班我們替他輪流值,讓他專門來照顧你。他說他自己會做飯,餓不著你。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做好書店工作。你看行么?”簡說完后,所有人都附和著,“對對對。”像是卸下了負重得到某種解脫。

“這白天黑夜的,安子受得了么?”艾娜看著安子,只有他才會想出這一招,讓眾人自己堵住自己的嘴。

安子把右手舉過頭頂,像是立軍令狀:“請大家放心,保證完成這項光榮任務。”

大家伙走后,安子把他們帶來的花都擺在窗臺上,紅玫瑰,白百合,紫羅蘭,君子蘭……一時間窗臺上開滿了各種花,雖然夕陽沒有照進來,但滿屋花香沁入心扉。

安子把水果分給靈兒:“娜姐真幸福,這么多人都愛你。”靈兒話里羨慕,表情誠懇。

“那一群白眼狼,別看他們嘰嘰喳喳,沒一人愿意留下來的。除了這位安子傻子。哈哈。”自己的員工自己懂,艾娜倒也不藏著掖著。

接下來的幾天里,安子像靈兒那樣,搞了一張折疊床,晚上搭在窗臺下面睡覺。事實上這間病房到了晚上9點以后就很安靜,晚上誰都不醒,也沒人起來,基本上也是一覺能睡到天亮。就跟在家一樣,只不過醫院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安子在醫院睡比在家睡更踏實,家里一個人,在醫院至少還有艾娜。

這幾天安子精氣神特足,把艾娜照顧得比超級護工照顧得還好。親自買菜,親自下廚,親自送餐,親自喂飯,親自洗碗。雖然艾娜想自己動手吃飯,但屢次被拒。沒辦法,寄人籬下,聽人指揮,只有認命。

艾娜這些天也精神大好,傷口幾乎沒怎么痛過,即便有也只是一點點基本感覺不到。正像所有醫生來查房時夸獎的那樣:“你的家屬照顧得真不錯,甚至有提前康復的跡象。這在醫院很少見。”

艾娜想想也是,這幾天得增加了多少斤肉,回頭怎么才能減得下去哦。也不知道安子從哪兒學的手藝,燉的烏雞湯那叫一個好喝,不但有雞真正的味道,還有一種醇香味,喝完口齒留香。那土豆燒牛肉,牛肉入口即化,土豆一挑成泥。還有他自創的安氏菜系,原汁原味兒,色澤亮麗。比如清炒豌豆尖,翠綠欲滴,好吃到爆。用他的說法就是:買最好的食材,用最簡單的做法,吃食材原本味道。他燒的菜就像他的人,看上去很舒服,相處更愉快。

就連隔壁床的靈兒和她媽都吃了不少安子做的飯,每次吃完都贊不絕口。

有一天,安子在家做好中午飯拿到病房時,旁邊的床空著,只有艾娜一人正依靠在床頭刷抖音,面帶微笑看得很投入。陽光暖陽陽地趴在白色被子上也在聽抖音。一看安子進來,艾娜立馬叫他過去看。安子放下專門給她熬的仔雞湯,把買的水果放在旁邊,剛才還在樓下買了個小蛋糕。這些東西擺滿了桌子。

安子過去坐在艾娜身邊,她把手機舉起來,手機里正在播放熊貓的畫面。一看就是北京動物園里的熊貓,喘氣都帶著京味兒。視頻中熊貓媽媽正在費勁全身力氣和耐心教熊貓幼崽爬樹。熊媽用嘴叼著熊崽的脖子直接往樹上懟。第一次沒懟上去,熊媽停了一下,又叼起熊崽懟第二次。熊崽被緊緊貼在樹桿上,不伸胳膊不伸腿。熊媽累了,嘴一松一張,熊崽貼著大樹滑下來,知道自己惹事兒了,撅起屁股趕緊逃跑。后面熊媽生氣地舉起大熊掌,一邊咆哮一邊追……“你說這像不像咱們家長教育孩子。如果咱倆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會不會也像熊媽那樣,恨鐵不成鋼。”安子把手機從艾娜手里拿過來放在桌子上。

艾娜收起笑,沒說話,眼神有些閃爍。“先喝雞湯吧,一會兒該涼了。”安子把保溫桶的蓋子打開……

這時有人敲門,安子過去一看,是幾天前那個肇事司機,手里提個果藍,一進門就直奔艾娜:“實在不好意思,大妹子,這幾天忙沒過來看你,你還好吧。你看我需要賠多少錢?我好提前去湊。”司機一看病床臉都綠了,以為這都住院好幾天了,醫藥費還不得上萬,自己已經一屁股債,還能去哪兒找錢。

艾娜把體檢費單子都翻出來,一算5000多元,就問司機身上帶了多少錢。司機說有3000元。“那你也別去借錢了,收你2000吧。我得感謝你,你要不撞我,也查不出肺腺癌。”艾娜想不收,但不收不會讓司機有切膚之痛。開車安全永遠是第一位,沒有教訓就不助長經驗。司機連連道謝,走出病房時雙眼通紅。

艾娜看著司機依然滄桑的背影,想著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突然“哈哈哈”地笑出了聲,連窗戶上那些花也被感染著,居然也笑彎了腰。

愉快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晃六天過去,艾娜恢復極佳,醫生說明天就可出院。中午安子和艾娜去醫院的花壇邊曬太陽,一只淡黃色肥碩的貓藏在一株月季花后面看著他倆,像是要偷聽什么似的。

艾娜拍拍安子的手:“謝謝你這些天對我的照顧,我會永遠記住。明天你就不用來了哈。”

安子下意識縮回手:“他要來接你么?你恐懼做CT是因為他么?”

“做CT可能源于我對父親去世場景的記憶。記得10年前父親就是做完肺部CT后還沒推出來就去世了。當時我在室外抑制不住恐懼瑟瑟發抖,整個人呆若木雞。后來那個場景再也忘不掉,一去就會抖,害怕。”

安子握住艾娜微微抖著的手:“對不起,不該讓你回憶。”

“沒事兒,總有一天我會戰勝這個恐懼的。”

“聽同事說若雨救過你母親的命?”

“他們對你真好,什么都告訴你。有一年冬天我倆帶著我媽自駕去北方旅游,在一個湖邊我媽不小心踩滑掉進湖里。當時湖水很深,水冰冷,旁邊又沒別人。我們仨都不會游泳,情急之下若雨還是本能地跳了下去。一開始也是在水里不停地撲騰。我媽在遠處撲騰,他在近處撲騰,都差點沉下去。只不過折騰一會兒后,他居然學會游泳,一點一點接近我媽。眼看著我媽頭已看不見,他硬是慢慢地慢慢地把她拖到了岸邊。回去后他倆都大病一場。后來我媽有空就叨叨,說她那條命是若雨從水里撈回來的,讓我今后好好待他,他是個好人。”每次他對我不好時,母親的話就響徹在耳邊。

“喵,喵……”那只淡黃色的貓像是聽懂了什么似的,發出兩聲感嘆后,“騰”地消失在花從里。

“若雨確實,他對我做的,可能只是因為愛我。就算他不陪我去做CT,也許是想讓我勇敢暴露在疼痛里,直接療傷。我知道你接下來還會問什么,想問我為什么沒有孩子,對吧。問題不在若雨,在我。結婚時若雨就知道我的子宮早些年已被拿掉,不能生育。若雨那么喜歡孩子但依然不離不棄要著我,我怎么能夠離開他。”

“可是他對你根本已經不信任,白天查看你手機,晚上跟蹤你,這份情感已經滑向了不正常軌道……”安子有些急,也許若雨都對,但是這些行為怎么解釋。

“別說他了,咱們聊些別的吧。”艾娜打斷安子,抽出手,突然間變得無比煩躁,起身就往病房走。安子跟在后面,也感覺有些無名火在肺里竄。

進到病房后,兩人都沒怎么說話。靈兒她媽正坐在床上用手拿著安子中午帶給他們的清燉羊排啃得津津有味,還時而吮吸下粘在指頭的湯汁,砸吧著嘴回味。一看見艾娜回來,張口就夸:“我說娜娜,你老公廚藝真好,是不是學過廚師呀。”

靈兒在旁邊趕緊捂住她媽的嘴:“媽,你瞎說什么呢,安子哥是娜總的同事。”

艾娜和安子都面無表情,就像沒聽見似的。艾娜躺回床上,安子把被子拉過來給她蓋好,自己坐在床尾看著窗外沉默寡言的梧桐樹。

“不好意思,我還真不知道。聽醫生老說家屬家屬的,還以為是一家人,實在抱歉。不過,靈兒,幾個月我就不在了,你以后的人生媽可陪不了你,但是找對象就要找安子這樣的,答應媽媽,啊?”光頭媽突然帶著哭腔,傷心抽泣起來。

靈兒羞紅了臉,傷感一下涌上心頭,一把抱住媽媽,兩人哭在一起。

整個病房一時間沒有了別的聲響,只有眼淚流淌的聲音,有的在臉上,有的在心里。

晚飯后,艾娜側躺在床上,安子坐在床頭拉著她的手。靈兒時不時往安子這邊瞅幾眼后又把頭低下去。靈兒她媽又開始進入無休無止的睡眠狀態。

安子想起艾娜中午說的那些話,越想心里越亂。想自己與艾娜這一世的情緣只有這一周好像才最真實。如若不然,如果艾娜不出現意外,怎么會有機會深切體會這些年安子累積的厚重情感。今晚過去這一切都將結束,明天就把她還給若雨。艾娜將繼續待在她的婚姻城堡里,外表光鮮里面千瘡百孔。而安子只能守在城堡外面,等艾娜出來,再送艾娜回家……

越想安子心里越悶,今晚是最后一晚,現在已經是晚上10點,安子想和艾娜聊聊天,但是艾娜已經閉上雙眼。想親吻艾娜的額頭,當安子俯下身時,艾娜把臉側了過去繼續睡……房間里靜寂得連那只不安分的黑蚊子都像是被閹割過的。

如果繼續在房間里待下去,感覺自己即將發瘋。安子只有把自己放出來,走出那間病房,遠離假睡或哭泣的艾娜,到醫院院子里,坐在艾娜病房外那棵還沒有黃葉的梧桐樹下,看著望不到邊際的銀河,擁抱自己根深蒂固的孤獨……

不一會兒,手機響了。艾娜發來微信說“我愛你”。安子以為自己看錯,便又反復確認了兩遍。沒錯,確實是艾娜發的,絕對沒錯。

安子激動得站了起來,一不小心踩疼了一片掉在地上的梧桐樹葉,連抱歉都來不及說一聲,就迫不急待地打出“我也愛你”,剛想按“發送”,就看見“艾娜撤回了一條消息”……

安子把手縮回來,身體里的某些沉重把自己慢慢往下拉,再往下拉,最后一晃蕩坐在地上,差點跌倒。手機從手里滑落,“哐當”一聲在水泥地面上翻了幾個跟頭后落在不遠處另一個坐著的黑影跟前。

那個黑影撿起手機,走過來,蹲下來,把手機屏幕對著安子的臉,刪除了待發送的“我也愛你”后,把手機還給安子,然后坐在安子右邊。安子以為是艾娜,伸出手就想攬入懷,定睛一看才是靈兒。

那晚漆黑,沒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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