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讀《刀鋒》

“剃刀邊緣無比鋒利,欲通過者無不艱辛;

是故智者常言,救贖之道難行。”

這是毛姆寫在《刀鋒》扉頁上的話,出自《奧義書》;我為此特意去找了譯本,大意是某婆羅門將自己施舍給閻摩,并得到了死神承諾的三個恩惠。第一個恩惠他選擇重返人世,第二個恩惠他選擇祭祀之法;前兩個恩惠都被滿足,惟有第三個恩惠,他提出了死后去往何方的疑惑,死神避而不答,希望他重新選擇,但他一再堅持,終于獲得滿足,閻摩向他揭示“原人是終極至高歸宿”,而他既然“已獲恩惠,應該知道剃刀刀刃鋒利,難以越過,圣賢們說此路難行。”

說實話,我對印度教的經典知之甚少,也很難理解其中那些幽微精深的含義;但對死亡的畏懼,對死后靈魂是否存在、將會去往何方,似乎是人類一個永恒追尋的主題。從人類誕生之始,到每個宗教的教義,都試圖為這一問題提供答案。面對死亡,有信仰是一件可慶幸的事;信仰多少能減少一些不確定性,進而降低畏懼,不至于對名為死的未知之地略微一瞥就嚇得渾身顫栗。然而對于無信仰者,當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的時候,又該如何自處?而如果死亡即虛無,虛無又是所有人的最終歸宿,那么人生又有什么意義呢?

《刀鋒》的主人公拉里,因為在軍隊服役時被一位戰友舍身相救,因此對生命的意義產生了懷疑。他提出了無數前人提過的問題:究竟有沒有上帝?為什么有邪惡存在?靈魂是不是不死,還是身體的死亡就是終點?為此他舍棄了未婚妻和前程事業——簡而言之,舍棄了當時人們認為一個美國男人的一切,前往歐洲,又前往亞洲。在他原來的圈子縱情享樂、賺錢又破產的時候,他下礦、在農場幫工、在修道院里讀書、去印度修行——最后,他又回到了美國,帶著內心的平靜和尋找到的答案,這答案或許并不惟一,甚至也不一定正確,但它足以讓信者在寧靜中度過一生,而這便已足夠了。故事并不復雜,甚至可說是圓滿,正如作者自己所說的,“無意之中,我竟恰如其分地寫了本以成功為主題的小說。書中與我有關的人物無不如愿以償。”而這些各種各樣的愿望,就構成了當時的美國眾生相。

拉里的旅程終結于印度,但印度的神學和哲學并沒有滿足他;以離群索居、苦修以超脫輪回獲得解脫的印度式追求不是他所愿,他說自己“要在俗世里生活,享受世上萬物,探索其中神性。”乍一看,這與書中其他人物的追求不無相似之處:伊莎貝拉和他的舅舅艾略特想要及時行樂,格雷想要在破產之后振作起來,在生意場上重振旗鼓大展宏圖——說到底,他們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享受世上萬物,試圖過好一生。但與拉里不同的是,他們并無“探索其中神性”的意圖;不僅沒有,他們對精神世界的一切也毫無追求。這些人里惟有伊莎貝拉,因為與拉里曾經有過婚約,得以一瞥那宏大而壯美的另一番天地,但本能讓她對之如畏蛇蝎;時間和嫉妒更是讓她身上的青春活力最終消逝殆盡,露出丑陋的嘴臉。然而誰又能說這不是人之常情呢?

現實生活與精神生活并不是對立互斥的,盡管有通過遠離世俗達到開悟的例子,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世俗既然還無法放下與割舍,那便毋寧在俗世中修行。與永恒相比,生只一瞬;但誰又能否認,這一瞬是永恒中最亮的一縷呢?

Let?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若生能如夏花般絢爛。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則死可如秋葉般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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