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1
江南的邊城有個小鎮，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將小鎮分成兩部分，河上有一座橋，古樸陳舊。春日醉便是這個小鎮上唯一的茶館，坐落在橋的東面，沒人見過老板，只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伙計，和一個七十多歲燒水老太太。閑暇的街坊鄰里便聚在這里聊些家常消磨消磨時光，當然偶爾也有著南來北往的旅人進來歇個腳。橋的西面有個擺攤算卦的先生，約有四五十歲，據說姓王，人稱王一卦。王一卦是十年前來到這個小鎮的，那時春日醉已幾經易主，最后一位主人便是如今的老板，這一開便是十年，“春日醉”也是這個老板給取的名。
王一卦是不是真姓王也無人較真，只是大家都那么叫，便也就那么叫了，至于是不是姓王已是無關緊要。王一卦雖日日在橋西頭擺攤算命風雨無阻，卻不是誰的命都算，他只給兩種人算命，一是路人一是富人。給路人算命不收錢只收故事，給富人算命只收錢，且一天只算一卦，故稱王一卦。
王一卦就住在春日醉里，當然春日醉還是茶館不是客棧。也有人猜測他便是春日醉的老板，只是猜測總歸是猜測，得不到證實，因為王一卦只在算卦時開口說上幾句，平日里他都是不不搭理任何人的。每日清晨他打開春日醉的大門走向橋的西邊，在那里一坐便是一天，若無人問卦更是一天不言不動恍若入定，直至日暮再走過橋面回到春日醉呆到第二日清晨離開。
這一天王一卦在收攤前，看著散落的幾枚銅錢喃喃自語：“天地具陽，亢極之象，請龍求泉，盡無所感，大兇，或遠避千里吉。”收起銅錢，向遠處望去，那里有著白成一片的梨花。默默注視良久，輕輕一嘆：“梨梨，不會有第三個人發現你的！”
2
“走走吧，春天來了！”看著昏暗的燭火搖曳窗紙上的兩道影子，許久后一個微涼的聲音輕輕嘆息著說。
“又是春天了？”纖細的手指把玩著一只黑陶瓷杯，里面盛著琥珀色的液體，那本是瑩白如玉的手背上有著一整個的丑陋疤痕。
“嗯，春天！”
“梨花該是開了！”
“開了十年！”
“十年！”女子喃喃，目光透過窗外的夜色，看向遙遠的星空，眸子里閃爍著幾不可見的火苗。
3
這一日陽光明媚春風十里，河堤的十里梨園多了一對游動的風帽。
這一日橋的西邊沒有了王一卦，這是十年來的第一次。
這一天日春日醉里人們喝著茶聊著那個突然消失的王一卦。
“小伙計，王一卦病了嗎？”
“不曾。”
“那王一卦在里面？”
“不在。”
……
這一日后，小鎮下了整整十日夜的暴雨。這是小鎮從不曾有過的，也是往年春日里不曾有過的天氣。
這一日后王一卦又出現在了橋西面的雨中，同十年來的每一天一樣不曾有任何變化。
4
“咳咳咳……那十畝的梨花怕是……咳……”
“慢些，相信我，沒有這一場的連日雨也是不能成的！”一只手輕拍著單薄的脊背，微涼的聲音像一副靈藥滋潤著那咳的有些喘不過氣的女子。此時若是小鎮上的人在，一定可以認出這個說話的男子就是王一卦。
女子回過頭，煙青色的絹紗罩著面容，只留一雙水色的眸子看著身后已顯老態的男子。輕輕一嘆，將身體往男子懷里靠了靠，咳聲漸漸小了些，窗外的雨勢也弱了幾分。
男子攬著懷里纖細腰身，想著十年前的一個夜晚也是這么攬著她，將她帶離那已架起的熊熊烈火。那時這雙清澈干凈的眸子在高臺下舉著火把高喊“妖孽，燒死她……燒死她……”的呼叫聲中充滿了驚恐與無助。
其實，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見她。第一次見她時她在一株盤枝錯節的梨樹上，著一身白衣，抱一束梨花，風過處梨花滿頭，純凈清朗的笑聲和著簌簌的花瓣迷了少年人的雙眼！
那一年他十六歲。
第二次見她時他是游方道士，她是一個山村里的仙姑。她還是第一次所見時的容顏，不曾改變一分。這讓他第一眼便認出了她！她的院子里種著滿滿的梨樹，開的繁華熱烈。自她在那個村子里出生后，村子便是年年風調雨順，因著她的一個噴嚏便是一場小雨一陣咳嗽就是暴雨連連，若是笑容燦爛便是陽光明媚，她便成了這個村子的仙姑，享受著大家的供奉。他站在高高的山頂注視著她在梨花樹下像個精靈般舞蹈歌唱。
那一年他二十六歲。
第三次見她時，她被綁在高臺的柱子上，身下是熊熊烈火和憤怒的村民。她因著在梨花樹下貪玩著了涼，便是連日咳著，洪水從山上呼嘯而下，淹沒田地沖走牛羊毀壞房屋，成了村子的滅頂之災。這讓失去生活依仗甚至是親人的村民們分外憤怒，他們忘了有她后的風調雨順，忘了有她后的衣食無憂，只想著她停留在十八歲的容貌，她帶來的災難……當一個聲音站起來喊“妖孽”時，便引來了彼此的呼和，于是她被一群憤怒的村民綁到平日用來祭司的高臺上，行著火刑。
他沖上高臺救下奄奄一息的她。只是終是晚了些，大火燒毀了她的半邊臉和大半的如雪肌膚。從此后她見著梨花便會咳個不停，這一咳落的不是簌簌梨花而是雷霆暴雨。
那一年他三十六歲。
風吹過窗臺，帶著雨絲的風讓房間里的溫度又降了幾分，淡淡的藥香拉回陳舊的記憶：
“藥有些涼了，”他將盛藥的黑陶瓷杯遞到她手上，“今天得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微涼的嗓音和著窗外的夜雨，在忽明忽暗燭火中緩緩響起……
“我們要離開了嗎？”女子安靜的聽完一個故事，窗外的雨聲歇了，她問著正在關窗子的男人。
“嗯，我帶你去看看廣闊的草原，可好？”
“有你在，哪里都好！”女子將雙眼笑成彎彎的月牙，“離愿，我有沒有告訴你，第一次見你時你躺在一株梨花樹下，身上落滿梨花……”
“……你走到我身邊，分了我一枝梨花，說等到秋后會結出滿滿的果子！……”
“你記得？！”
“嗯，記得！”
5
春后這個小鎮出現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干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