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真正“出事”是在高二上學期期中之后。
那時上網的孩子都是為家長和老師所不齒的,我是大家眼中的好孩子,但是“墮落”二字如同毒品,一再撥撩著我本就不堅定的底線。終于,我決定“淺嘗輒止”,在一個午夜,和涂涂兩人穿戴整齊,悄然沒入黑夜。
當時天氣已經有了一絲寒意,涂涂望著搓著手臉頰通紅的我,突然一臉壞笑,“王小貝去網吧,想想都好好笑!”
“敢情王小貝就是乖學生的標簽是吧?”我翻了個白眼。
“王小貝要去網吧了!”她喋喋不休。
“別老是叫我名字,聽著瘆得慌?!蔽乙恢庇X得自己的名字爛大街,也多多少少跟她提過。
沒想到她一歪頭,一本正經語帶數落,“父母給你名字,自己打造品牌?!?/p>
我啞口無言。
一中往西走大約500米有一條小巷子,我們叫它“王八一條街”,因為整條街都是網吧,夾雜著各種外賣辣條和劣質煙草的味道,乖學生一聽到就“聞風喪膽”,希望自己有多遠離多遠。
我們一邊捂著鼻子驅趕著煙霧繚繞,一邊把十塊錢拍在桌子上,“老板,開兩臺機子!”
坐下之后沒多久,我倆都開始意興闌珊了。首先我們不打游戲,因為智商有限,其次我們不聊天,因為打字速度比烏龜還慢,最后,就連看電影也無法集中注意力了。
我想,大概是因為越是得不到越是感覺神秘吧,一旦琳瑯滿目的電影排著隊等你選時,你又會覺得它唾手可得,反而失去了興趣。就像小時候我變換花樣的跟老媽斗智斗勇偷看電視,但長大了,電視就擺在客廳,可是我一連幾個月都會忘記打開它,真是那句“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涂涂看出了我的無聊,她一針見血,“你根本不是想上網,你就是想作!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骨子里的叛逆不遜于那群混混。”
她指著前排戴著耳機光著膀子一邊摔鼠標一邊吐臟字的殺馬特,我頓時感到寒風拂面。
我倆最終還是滾回了住處。
那次經歷讓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興奮,終于在圣誕前的一個星期,我應一個哥們邀請,去給城外的普高女生過生日,第一次開始夜不歸宿。
當時我的內心是掙扎的,一邊是乖學生循規蹈矩的本質,一邊是叛逆者無惡不作的放肆,兩個小人在同一個軀殼你爭我搶,好不歡樂。
“看你糾結的樣子,去吧。”涂涂面露鄙夷。
我就這么被她的鼓勵輕輕一推,推上了一個哥們的自行車后座。
當時的我,穿著厚重的羽絨服,手上的手套是深藍色圣誕老人形狀,自行車駛過南門護城河的時候,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
真是愛死了這種作!爽!
然而,作死的下場就是第二天曠課半天,接著蔫到晚自習下課。
我發誓我不是有意曠課的。因為我是早上五點鐘回到的房間,一回去我就躺在了床上裝尸體。當時涂涂已經起床了,她聲響很大,還用吹風機吹了十分鐘的頭發,但是我渾然不知,這是她后來跟我說的。
我入睡之前甩了句“你走之前叫我?。 本驮僖矝]了知覺。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正坐在書桌邊寫隨筆。
“你怎么還沒走?”我揉著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毛衣都沒來得及脫。
“我幫你請過假了。”她淡淡開口,過了一會,猛然轉頭盯著我,“現在是中午你知道么?”
“?。俊蔽冶凰脑掦@醒,瞬間沒了睡意,“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我叫得醒你嗎?”她停下筆,索性轉過身來,“早上我叫你,你說不去了,我問你要不要幫你請假,你說好,不要跟我說你不記得了?!?/p>
我茫然的搖搖頭。
后來回到班級,佳佳跟我說,有個女生,在早讀的時候突然站在我們班門口,很酷的樣子,她問了班主任,“你是不是舒老師,王小貝不舒服,需要請假?!?/p>
我腦海立刻浮現出涂涂不羈的樣子,她微微抬起下巴,睨視著眾人,面無表情,那種模樣,估計是個老師都會忍不住直接拉她到辦公室訓斥。
可是啊,她就是這么個倔強的姑娘,她永遠不會落入俗套,甘于平淡。所以時至今日,我依然能在四川涼山的支教照片上看見她最純凈的笑,一如當年,從未改變。
2006年的平安夜正好是周日。傍晚我像往常一樣背著書包去自習,途經校門的時候,呂小云正倚在一中門前的合歡樹下捧著一個平安果朝我招手。
我突然心花怒放!
于是我們逃掉了晚自習,沿著城墻一直走到晚上十點,一直到他送我的超大棒棒糖所剩無幾,才結束天南地北的胡侃。
那晚,逃掉晚自習的學生一抓一大把,所有人都洋溢在圣誕的喜慶中,街頭巷尾也擺滿了圣誕老人和五彩繽紛的圣誕樹,可是我依舊融不進去。
我們走到昏暗的弄堂中時,呂小云指著坐在小板凳上的一對老夫妻,“你看他們活的多自在,就這么一輩子,也挺好的?!?/p>
我突然覺得,我們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對他說的“幸福”并無感覺,我心中潛藏著巨大的渴求,那是不甘于平淡的執念,我要走出去,我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巍峨的高山而并非綿延不絕的小土丘,浩瀚的海洋而并非波瀾不驚的護城河。
我和他終于開始漸行漸遠,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馳,卻心照不宣。
開春時節我和趙倩陶子住在了一起。
那是整個高中我過得最開心的日子了。
陶子的小粗腿是她無法釋懷的痛,有段時間每天中午我和趙倩在寢室樓下的小排檔吃炒菜,而陶子則窩在書桌邊啃蘋果。
可是并沒有什么卵用,她依舊喝涼水都長胖。
我當時骨瘦如柴,最夸張的階段是一米六三的身高體重不到九十斤,陶子很多次都望著我怎么作都不長肉的身材雙目噴火,“你這個賤人!”
可我們依舊會去一起瘋一起笑,一起跑到理發店把頭發拉得筆直,一起每隔一段時間把劉海換成喜歡的形狀。
我的折騰迎來了幾次可笑的桃花運,可惜都是不了了之。那種因為一個人一舉一動而牽腸掛肚的感覺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甚至有一次,我課間去個衛生間,回程的路上都能收到情書。那是個可愛的小胖子,他面紅耳赤的把信交到我手中,然后落荒而逃。我覺得他很熟悉,仔細一想,原來是小學時和我成績不分上下的小矮人。
那次上樓時,我遇見了班長,他終于一改當初的冷漠,停下腳步,叫出我的名字。
我抬頭,看見是他,慌忙把信收到口袋,像是做錯事的小孩,被家長逮住一般,膽怯的張了張口,“班長……”
“你最近怎么樣?”他莞爾一笑,我第一次發現,他笑起來竟然這么好看。
“嗯,不太好?!蔽液軕M愧,落寞的低下頭。
“加油!”他揚起嘴角,而后與我擦肩而過。
我突然發現,兩年都過去了,我們居然第一次見面,一中這么小,卻又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