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不爾思,子不我即
黃泉之中的那一座飄搖的草屋,不知為何人所建,亦不知何時所建。
我細細的撫摸過這里的每一根茅草。我知,此草乃是蓬萊仙島萬丈懸崖上所長蓑草。
這草,看似普通。卻實為難得。它乃這世上最堅韌之物,無論是黃泉的風,還是幽冥地獄的鬼火,都對它毫無作用。
于是,它就突兀的立在這八百里黃泉之中。自我來時,便在了。
我當初求了閻王,搬入此處居住時,曾問過他:尚不知,這茅屋乃何人何時所建?
他眉眼深沉,久久才回我:鴻蒙之物,未知所建也。
風急急的卷了忘川的浪花,冷冽的寒,刮過我的耳旁。我靜靜的看著他,卻透不過他漆黑的眸子,深深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我不再說話,立在他身后,靜靜的同他一起望著極遠極遠的遠方……
我的驅忘臺上有一烏木長桿,我總喜用它掛我的長明燈。卻總忘了,桿上有一面黑旗,旗上是閻王所賜忘憂二字。
輪回的鬼遠遠的就望見了我的旗子,順著遍地黃沙的路,朝著我的驅忘臺走來。她們喝我一碗湯,便喚我一聲:“婆婆……”
我淡淡的點點頭,又低下頭一碗一碗的遞湯與她們,望著她們各自遠去,輪回。我曾問我自己,這算不算得是一場救贖?那么,誰曾得到過救贖?我又曾救贖過誰?
我從未曾得到回答,別人的,自己的,都從未有過回答。
今日的黃泉停了漫天飛揚的風,只有黃沙粒粒躁動在我的腳下。我籠了衣袍,朝著我的茅屋走去。待到走近時,忽見一抹白色的魅影晃過。我心下有些疑惑,知她定不是鬼,若是鬼,怎能游蕩在這黃泉地獄之中。可不是鬼,又是誰能游蕩于黃泉地獄……
白色的麗影忽的立在我的茅屋邊上,見了我也不驚慌,怯怯的喚:“姐姐……你可知此處是何地?”
我微微有些發(fā)愣,望著她,總覺得有些熟悉。她的聲音軟糯好聽,容顏清秀,簡單的著了一襲雪白的紗裙,一頭漆黑的發(fā)柔順的垂在背后。我在這黃泉待得久了,見這般水靈乖巧的姑娘喚我一聲姐姐,心間倒覺得澀了一般,喜憂混雜著。
我望了她好一會兒,才推開了茅草屋的門扇,淺淺對她一笑,引她進了屋。黃泉的風沙被緊緊的鎖在了門外,屋子里極靜。我端了清水與她,“姑娘乃生魂。為何到了這黃泉地獄?竟還不知此乃何地?”
她搖搖頭,晃蕩了一頭漆黑的發(fā)絲,眼神里她四處打量攜了淡淡的尚望著著我這草屋,似在努力回憶些什么,只是兩道秀眉越發(fā)的皺得緊了。我嘆了口氣,剛要展開手中的陽卷。卻見一道黑影晃動,帶著黃泉細碎的沙推開了門扇。
閻王立定以后,淡淡的望了望我,他的眉眼緊扣著,轉頭望向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女子。他輕輕的喚她:“阿冥……”
我手中的陽卷忽的落了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閻王和阿冥卻都未曾回頭看我。他們久久的對視著,一個帶著欣慰的笑,一個帶著疑惑的打量。
許久過后,阿冥淺淺的笑了,她放下我端與她的清水。又深深看了一眼閻王回:“我雖不認得你。卻總覺得認得你似的。你為何喚我阿冥?”
我起身披了長袍,淡淡望著對閻王和阿冥,又往桌上的茶壺里添足了清水,“我還需去驅妄臺看看我爐里的火候,不便相陪。你們且聊。”
閻王輕輕的點頭,阿冥并無動作。我推開門扇,往外走時,才驚覺:今日地獄的風重了些,吹得整個黃泉全都籠在一片沙海之中似的。
我來這地獄許久。極少聽見有關阿冥的消息。地獄的一位老鬼差第一次見我時便愣了,“你的神色,竟與她有幾分相似……”
隨后便與我講起一件往事,我那時只道是這黃泉地獄太寂寞,他沒得編了故事,說與我打發(fā)時間罷了。若不是今日見了阿冥,我定不會想,那樣的故事,竟是真的。
傳說,鴻蒙時期,地獄里原是有閻王和冥王兩位神的。閻王和冥王乃是兄妹。閻王那時十分喜愛這個妹妹,處處維護。除了地獄,近乎什么地方都不曾讓冥王去過。
外界只知閻王護妹,卻不知,阿冥乃先天半神半魔!而三界中最難容的便是魔……
閻王曾據典籍記載,將阿冥送去昆侖山,秘托西王母化之魔性。昆侖山上有一靈泉,既可凈性,亦可驅魔。
阿冥那時還小,卻總耐不住性子好生修煉。西王母為人又甚嚴肅,從不多講一句,也不喜底下的仙人們胡鬧。大家整日都是悶悶的,埋頭修煉或者做事。
阿冥待了不到半月,便偷偷離了昆侖。潛入大荒之中,失了音信。
閻王得知阿冥逃了,立即遣了無數鬼差遍尋大荒。許久,才探到阿冥已溜去了泑山。閻王立刻派鬼差前去請她回來。阿冥卻將一眾鬼差全打了回地獄,并留話說:只在泑山玩耍幾日便回,無需煩擾于她。
阿冥極喜泑山。她喜坐在山上西面的一塊大石頭上,看這天地間最美的日落。太陽的金光晃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擋了擋。再睜眼時,只見一個腳踏雙龍,身穿金服的男人立在她面前不遠處。
他面色冷峻,左耳上還一條青蛇繞著。他的身子遮擋住了半片日光。他揮了衣袖,一陣狂風就撲向了阿冥。
阿冥不妨,生生從大石頭上摔了下來。她亦冷了眼神,黑氣從她的身邊泄了出來,“找死!你是誰?”
黑煞之氣化作一條血口大張的玄蛇,吐著信子朝男子急速攻去!男子卻不慌不忙,腳下的一條赤龍飛身前去,瞬間便吞了玄蛇。另一條玄龍則直直的撲向阿冥。
阿冥雖是神,但離了地獄,又處在這陽氣充沛的地方,便難以發(fā)揮全部力量。其實,以她現在的修為,就算在地獄,也是敵不過面前這個男人的。
玄龍眼看著就要攻到阿冥的要害了。阿冥體內的魔氣開始外泄,她的雙眼通紅,額間的紫幽花隱隱若現,失了神智,殺心起,一把扯過玄龍,十指為刃,便要撕碎玄龍。赤龍飛身向前,噴出火焰,逼得阿冥不得已退出數丈之遠。
男人斜著眼看阿冥,喚回了雙龍。冷了眼神,手里捏著青蛇把玩,“我當是哪里來的神呢,不曾你身上竟有這么強大的魔性……”
阿冥靠在一旁的大石頭上,體內的魔氣開始反噬,元神內的兩股力量糾纏著,她恨恨的看著這個男人,他腳踏雙龍,左耳有蛇,又著一身金衣。在這泑山之上,除了秋神蓐收,不會再有他人這般模樣了。她恨恨的說:“想不到秋神蓐收,竟也不過如此……”話音剛落,她便抵不住體內兩股力量的沖擊。昏了過去……
泑山的夕陽緩緩的沉了下去,滿地玉石卻依然閃著斑駁的光芒,折射在阿冥臉上,襯出一抹她晶瑩的膚色。
蓐收瞇著眼睛打量了許久,終還是將她扛回了山頂上的茅屋之中。
阿冥的臉上一片慘白。蓐收伸手替她搭了脈,她體內的兩股力量沖擊力太過于強大。元神被沖擊得散了形似的。蓐收沉了臉,輸了些靈力與她,穩(wěn)了穩(wěn)她的心神。好在他是極陽之神,其烈火之靈力天生可克制魔性。
阿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了。她四處打量了茅屋,并未見蓐收。只是塌邊的桌上還亮著一盞青燈。
夜風吹來,燭火便搖晃在屋子里,隱約映照著整個茅屋,倒于黃泉之中的那座鴻蒙之初便有的茅屋有幾分相似。體內的魔氣也已經消退了。一絲滾燙的靈氣緩緩引著全身的血脈運行。她皺了眉,心下明了這是蓐收的靈氣。屋外有流火閃過,金光閃進了屋內。
阿冥起身朝外走去,滿地的瑾瑜發(fā)出銀色的光芒,鋪成一片銀海。蓐收坐在崖邊,風吹起他細碎的發(fā),青蛇盤在他的左耳上,吐著鮮紅的信子看向阿冥。阿冥站在他身后,夜風撩起她的披紗,她撫了撫發(fā),“為何救我?”
蓐收邪魅的笑笑,從鼻子里呼氣,“地獄的冥王原來竟是半神半魔,有趣!”
青蛇懶懶的從他的身上游下,吐了吐鮮紅的信子,鉆入一片茂盛的草叢,消失了蹤影。阿冥淡淡的笑笑,調了聲音,故作溫柔的說:“眾神都說秋神蓐收,乃白帝少昊之子,生來便位高權重,替白帝征戰(zhàn)四方,成就一方戰(zhàn)神。如今,卻只隱在這小小的泑山之中,對望夕陽……”
“可嘆……真是可嘆啊……”阿冥微微挑眉,細著聲音,似同情般憂聲嘆息。嘴角卻噙了抹笑意,腳下的玉石被她踩得叮當作響,清脆的聲音劃破寂靜的夜空。
蓐收依舊邪氣的笑著,上前幾步輕挑了阿冥的下巴。湊在她耳邊呼氣,輕聲說:“你越發(fā)讓我感興趣了。不如就留在這泑山,讓金烏的光好好照照你身上這地底下的晦氣吧。”
阿冥咬了咬唇,“我也正想看看一界戰(zhàn)神是怎么變成養(yǎng)蛇種地的秋神的。”
條風狠狠地從遠處吹來,晃斜了草叢。青蛇悄悄探出頭,望著面前對望著的兩人。它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吐了吐信子,不解晃晃頭……
原本寧靜的泑山從這一刻便開始熱鬧了起來。連著沉寂在泑山上千萬年的玉石也變了顏色。或白或紅,都閃出了耀眼的光芒。斑駁的照在草屋上,照在草叢里的青蛇身上,也照出對望著立在崖邊的阿冥和蓐收的影子,隱隱綽綽間看起來極不真切。
阿冥熟悉了山上以后,青蛇成了最倒霉的了。阿冥總在泑山的北面拾了雄黃捉弄于青蛇。青蛇每次都慌張的逃竄。有時碰到蓐收也在,便奮力爬上蓐收的身上。沒想到蓐收竟一把扯它下來,淡淡的說:“本神的蛇,沒有躲的道理!再躲,小心我剝了你的皮!”
青蛇身子一萎,縮回頭。無奈的看著眼前陰笑著的阿冥,又看看一旁冷臉觀戰(zhàn)的蓐收,心里郁悶極了。飛速的溜進草叢里消失不見,整整數月都不肯再出來了。阿冥得意的笑,“蓐收,你的蛇都跑了。你怎么還站在這兒啊!”
蓐收抽了抽嘴角,無奈的望了一眼阿冥。想他蓐收堂堂秋神,近來卻總折在一個丫頭身上。這丫頭,不僅伶牙俐齒,鬼主意還甚多,翻著花樣將泑山倒騰了個遍。蓐收一邊煩惱,一邊卻莫明覺得有些享受這樣的日子。
是啊……千萬年來,天地間,再沒人記得秋神蓐收了。
只有他一人,孤獨的處在這泑山之上,日復一日的望著西邊落下的金烏。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打坐的地方都已沉出了印記,金烏都已不再看他,四海八荒,再無人提起曾經的蓐收,現在的蓐收。
阿冥卻總喜歡跟在他身后,陰陽怪氣的喚:“蓐收,你要去種地呢嗎?”……
“蓐收,你要去掛果了嗎?”……
“蓐收,你要去喂蛇了嗎?”……
蓐收每次都只是皺皺眉,面上陰沉著。心里卻不緊不慢的聽著,想著,雀躍的跳動著……
蓐收掌管秋事,他常站在峰頂上,隨手扯一片秋云,染上幾滴金色便一口氣將云吹去人間。
阿冥常立在一旁與蓐收搗亂。有時是故意灑些青雘在金云上,染出一片青色。蓐收總是無奈的笑笑,也由著她鬧,既不責怪,也不理會。有時也假意生氣,陰沉著臉看阿冥。阿冥,不但不怕,反而更加頑皮的說:“蓐收,你看,凡間的云,都綠了。哈哈哈……”
蓐收聞此言,便哭笑不得轉頭,裝作看去別處。心里簡直要笑出內傷……
青云遠遠的飄走了,飄到人間,惹了凡人驚嘆不已。阿冥的笑聲也像透過了泑山,輕鈴般隨風蕩去人間,蕩過層層疊疊的云,蕩過山川河流,蕩得遠了,蕩得輕了,蕩成了花兒,開在哪里,哪里便香氣四溢。
蓐收的心里,也開了一朵花。連著他的血肉在長,越來越美,看得久了,便似迷失了自己。
天界的白鶴飛來泑山的時候,蓐收的心狠狠地緊了一下。
天界這些年來,幾乎不會有消息來。白鶴此來,難道是為了阿冥?好在白鶴只是遞來消息說:“白帝少昊近日要來泑山。”
蓐收故作淡然地問:“可知……白帝前來所為何事?”
仙鶴搖搖頭,“未曾知曉。”
但卻嗅了嗅鼻子,疑惑的問:“山上有股奇怪的靈氣,似魔又不似的。可是近來神君除魔了?”
蓐收眉目一緊,不經意瞥了眼茅屋。點點頭。
仙鶴揮了揮翅,徑直去了青天之上……
當天晚上,阿冥頑皮回來時,“蓐收,快看,我今日竟尋了上好的美玉!正好給你做對耳環(huán)……哈哈哈……”
蓐收卻一改常態(tài),他冷淡的看著阿冥,眼神故作不屑,“本神君沒工夫陪你玩鬧!還請冥王早日回你的黃泉地獄!本神君這泑山不太適合魔物長住!”
阿冥不解,這么長一段時間里,以她知道的蓐收,絕不會說出這般話來。但她最不喜的就是被人說成魔物!阿冥皺了眉,扔了手中的玉,“你發(fā)什么瘋!我還不想陪你呢!不是看在山上的風景不錯,我早走了!”
“再說了,當初還是你留我的呢!”
蓐收故作冷笑,“你不過是一個玩物罷了。如今我也看膩了。你還是自個走吧,我這泑山也該清凈清凈了!……”
阿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蓐收,“你……”
“別開玩笑!我雖總頑皮,但……你若不喜,我便不捉弄你了。”
蓐收的心緊了緊,面前的阿冥低著頭,委屈的樣子刺疼了他的心。可他還是佯裝不屑,大笑了幾聲,“我說得很清楚了!我早已看膩了你那一套。你還是自個早些下山去吧!”
“何況,我昨夜也已遣了玄龍去地獄,通知了閻王。你若想等他來捉你回去,我倒還可以看場好戲。想來,也還不錯。”
阿冥紅了眼眶,鼻子抽了抽,“住嘴!蓐收!怪只怪我竟錯看了你!……”
阿冥轉身,飛速跑下山。蓐收見她跑遠了,才松了口氣。望著她小小的身影飛快的閃入云端之時,心里的一朵花也碎了。碎成長了菱角的渣,全都扎進了肉里,淬入骨血里。他嘲諷的笑了笑自己,神,本就應當沒有七情六欲。如今,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
白帝來的時候,蓐收正坐在阿冥平日最喜的位置,看金烏落下。
白帝立在他面前,神色威嚴。蓐收行了禮,問:“不知白帝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白帝怔了怔,“幾萬年不見,便來看看你。”
蓐收冷笑一下,望著金烏,“原來……父皇還知道,我已被你放逐幾萬年了。”
金烏沉了下去,紅光不散。照得所有的東西都變了形,看不出了原先的顏色。
白帝還沒有說話,便聽見一陣幽怨的女聲傳了過來。“蓐收!混蛋!你出來!蓐收!你給我講清楚!憑什么就這樣打發(fā)我走!……”
“蓐收!蓐收……”
阿冥從泑山飛出去許久后,心里已經將蓐收罵了一萬遍。她怎么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去想蓐收今日為何會如此。
于是她又飛了回來。一路罵罵咧咧的找到了西面她們曾經一起看金烏落下的地方。
蓐收聽到阿冥的聲音,心里緊成一團。這丫頭,竟又跑回來了。白帝還在……!蓐收冷了聲音,“冥王前來所謂何事?白帝在此,驚擾了你擔當得起嗎!”
阿冥頓住了。哥哥曾說,她身份特殊,所以才送入西王母處驅除魔性。萬不可見天界之人!
白帝眼神一收,“冥王?”
“她身上怎么會有魔氣!”
阿冥轉身就逃,白帝揮手欲攔!蓐收飛快的攔在白帝面前,“父皇可知,這些年兒臣是怎么過的嗎?兒臣……”
“閃開!”
白帝威嚴的聲音震動了整個泑山,阿冥飛快的逃,卻還是被白帝揮手間即打落在地。蓐收拼命阻攔,白帝推開了他,徑直看著阿冥,“閻王為何不報明你的身份!竟隱藏這數萬年!”
“不關哥哥的事!”
“我雖半神半魔,可從未影響過天地萬物!”
“魔就是魔!一開始就應該將你交于天界,否則一旦你成魔,就會危害三界蒼生!”
蓐收再上前來,“父皇!兒臣求你放了她!兒臣保證!她絕不會禍害蒼生的!”
白帝揮手,使了法力將蓐收打在泑山崖邊,“糊涂!你乃秋神!不僅不上報天界,還維護此等魔物!你可知,曾有多少無辜凡人和生靈受難于魔!三界,絕容不下魔物!”
蓐收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眼阿冥,他揮手召了雙龍,擋在阿冥身前,“父皇!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阿冥掙脫不出束縛,白帝又言語刺之,她體內的魔氣,漸漸外泄!黑色的煞氣彌漫出來,白帝淡淡看了一眼,指著阿冥,看向蓐收,“此事過后!你自去天界領罰!為了一個魔物,你竟敢與你父皇對抗!”
雙龍看了看白帝,都不敢妄動,只是長長的嘶鳴。
倒是青蛇自草叢里飛快的躥出,咬住白帝的衣袍,釋放毒液,“大不了一死,反正我是爛蛇一條!你流放我主人萬年,又欺我主人!傷我主人心上之人!此仇我青蛇必報!”
白帝手指一動,施了法擊中青蛇,“不自量力!”
青蛇瞬間被撕裂,碎成幾段,落在了地上……阿冥嘶聲長喊一聲:“不!……”
蓐收本欲上前,但卻慢了一步,沒能救下青蛇。他怔在白帝面前,“父皇……青蛇,乃是我出生之時,母親送與我的……你竟……連它都不肯……”
兩人都沒有注意,身后的阿冥已經徹底被魔氣所襲,額間的紫幽花徹底盛開了。她體內的兩股力量道消魔長,徹底入了魔,失了神智。
她猛的上前攻擊,對白帝,也對蓐收。魔,確無神智,嗜血,嗜殺戮!喜食人魄!
白帝冷笑兩聲,手上的神力已聚八成。揮手一畫,瞬間一條金龍便飛向阿冥!此金龍只需要穿過阿冥的身體,阿冥便會魂飛魄散于此!世上再無冥魔,亦再無冥王。
閻王一路飛奔而至時,已經晚了。眼看著金龍就要穿過阿冥的身體了!他瞳孔放開,嘴巴大張,伸出手想要抓住阿冥,“不!不要!阿冥!……”
他的聲音響徹了整個云霄!千鈞一發(fā)之際,只見一個身影已經和阿冥緊緊的抱在了一起。金龍先穿過了蓐收拼盡全力所設結界,余力未歇,穿了蓐收的后背,又穿透阿冥的身體……
蓐收的嘴角溢了鮮紅的血出來,阿冥恢復了神智。魔氣消散在大地之上。蓐收抬手輕輕撫了阿冥的臉龐,“傻瓜!為什么要回來。可我,拼盡全力也不能保你平安……”
阿冥虛弱極了,魂魄漸漸透明,眼角的淚簌簌的落下,她搖著頭,“是我不好……生來就是怪物……連累哥哥……又害了你!”“我死了……便罷了……你乃秋神!……白帝之子!為何……”
蓐收漸漸支撐不住了,抱著同樣虛弱的阿冥倒了地。他望著她,滿足的笑了,“你我……也算是……共死了……來世……便都不做神了吧。……去人間……我想和你……做一對……平凡夫妻……”
“可好?”
阿冥用盡最后力氣,緊緊的擁著他,“好……只如君愿……”
她們身下的寶玉染進了鮮紅的血,鮮血絲絲縷縷浸了進去。寶玉變成了通紅一片……
她們一起,相擁著閉上了眼。她們將要一起,一起去做一個夢,一個長長久久的夢。那夢里定會有落花流水,小樹人家,雞鳴犬吠。
夢里有一個平常婦人在草屋里紡織,她會時不時望著屋外劈柴流汗的男人。婦人也會端了茶水,淺笑著遞給他,再替他抹了滿頭的汗水。那男人也會對著她,粗粗一笑,寵溺的望著她……那院子里的雞鴨也都會偷偷的躲起來,捂著嘴,咯咯咯或嘎嘎嘎的笑……一直笑。
閻王飛撲了上去,慌亂的封住阿冥的元神。又替蓐收也封了元神。他本地獄之主,與白帝同尊!可阿冥確已成了魔,按理應當交由天界之人處置!如果,阿冥被帶入天界,那就將再無絲毫生機。她將真正消散于三界之中,永沉混沌!他看著手上奄奄一息的阿冥,第一次跪在地上,“請白帝讓我?guī)О②せ攸S泉地獄。”
“她三魂七魄俱散,我只想帶她回家。天地間已再無可能有冥王了。也更不可能再有冥魔了……還請白帝看在兩界數萬年的情分上,讓我?guī)О②せ丶摇!?/p>
白帝本還怔在蓐收之舉。見閻君跪在地上,他疾步上前將閻王扶起,“閻君快請起!本君應先有愧于閻君……令妹如今已……可閻君和我一樣清楚!三界之中唯魔不可養(yǎng)!本君雖有愧于閻君,但無愧于天地!”
閻王抱著阿冥起身,冷冷的道:“阿冥雖半神半魔,可數萬年來并未異常!今日這番……罷了……事已至此,蓐收為救阿冥也已……本王亦不愿再多生事端,讓三界動蕩!”
白帝看出了閻王的不滿,他亦冷了臉,淡淡的說:“罷了……冥王魔性已除,閻君自便就是!”
閻王轉身便抱著阿冥離去了。他將阿冥帶回了黃泉地獄,放入虛無深淵之中養(yǎng)著。
從此,地獄再無冥王。只有路過的鬼差時常看見閻王獨自一人,立在虛無深淵邊上,久久的凝望著深不見底的深淵。
而秋神蓐收也從此不知去向……
塵世之間再無冥王,亦再無秋神蓐收。
我待在驅妄臺等了許久,將這故事也想了許久。我終明了,為何數千年前,我重傷至面目全非,一副仙不仙,鬼不鬼的樣子。從九霄云端墜落在了歸谷。
閻王經過我身邊時,我只望了他一眼,他便怔了。他似乎呢喃過:“阿冥……”便將我?guī)Щ亓它S泉地獄。
我也曾問過閻王,為何救我。他卻從不曾回我。
驅妄臺的旗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我回了神,牽了牽嘴角,心思竟有些復雜起來。說不上為什么,卻也掩藏不住那些失落和感傷的情絲……
抬了頭便看見,閻王已帶著阿冥走向了我的驅妄臺。雖不知閻王同阿冥說了什么,但阿冥臉上掛著淺淺的笑。閻王淡淡的說:“與阿冥呈一碗孟婆湯吧。”
我點點頭,遞一碗湯與阿冥。阿冥點頭示謝,放在嘴邊時又似想起什么,溫聲對我說:“想不到黃泉地獄里,竟有姐姐這般仙女一樣的鬼。”
我苦澀的笑笑,并沒有解釋。望著她喝了湯,走過奈何橋,去往輪回。
閻王眉間染了憂色,他似同我說話,又似獨自呢喃:“阿冥雖修得了魂魄,卻再無神力。只能墮入輪回道,永無休止的輪回于人世間了……”
我望著他,揚了絲寬慰的笑,“凡人壽元雖短。可只要快樂,便也夠了。若痛苦活著,少一天,多一天,不過還是煎熬著罷了。”
閻王忽的轉了頭,漆黑的眸子望著我。忘川河畔的風吹亂了他漆黑的發(fā),他瞇了瞇眼睛,立在風中問我:“阿香,那么,你在這黃泉地獄,可還算快樂?”
我久久的立在風中,望著遠處立在黃泉中的茅屋,望著奔騰的忘川河水,也望著立在我面前玄衣飛揚的閻王……
沙亂了一地,有的熙熙攘攘的擠在我和他的腳下,有的鉆進我們的長靴里,還有的,飛進了眼里,磨砂出濕潤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