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北京城的初夏較于南方來得遲,卻沒想是一路昏沉的夏日暮色,焦躁而凄迷的蟬鳴,還有溽熱而疲倦的蒼穹。
蘇苒坐在出租車里望著窗外一大片暗紅色云霞,不自覺地將頭伸向窗外,閉上眼睛。來到北京這么些年,這是她第一次花錢坐出租車。
她從來不怕吃苦。只要能用的東西,哪怕再臟再亂,她也愿意嘗試。可是今天,不一樣。她需要犒勞一下凌晨剛剛做完一個大項目的自己,和這么些年摸爬滾打依舊熬過來了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蘇苒聽到司機師傅一遍又一遍地叫喚著自己,這才回過神來,抬眼望向師傅輕聲細語地詢問著他有什么事。師傅透過后視鏡瞥了一眼后座姑娘茫然的眼神,不禁邊笑邊提醒蘇苒包里的手機一直在響。蘇苒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有多丟人。她只得低頭手忙腳亂地翻找包里的手機以此來掩飾方才的尷尬。可正當她將包翻云倒海找到手機準備接聽時,手機鈴聲戛然而止。而名字,卻赫然出現在她視線中。是顧翩然。
對待學習,蘇苒當然可以打破頭皮抱著拼死也要向前沖的精神。然而對待感情,她卻不行。她當然希望彼時自己喜歡的人也能夠喜歡自己。只是她擔驚受怕,怕自己的這份喜歡付諸東流。她更怕,此時的自己配不上他。
(二)
高中的蘇苒同現在比,沒什么太大的變化。唯唯諾諾恭恭敬敬,對待什么事情都要盡自己萬分的努力。如果硬要說她對待某件事情某個人出現了偏差的話,那么,這個人就是顧翩然。
高中時代的顧翩然儼然長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樣。面如傅粉,溫其如玉。
所以早在高一上學期,蘇苒就聽說過顧翩然的赫赫大名。但兩人并未分在同一個班,再加上在學習上,兩人的成績不相上下。所以,在當時的蘇苒看來,顧翩然就是一個令人十足討厭的競爭對手。
如若當時的蘇苒能成功地預見未來的自己,她一定會更加努力,狠狠超過顧翩然,走到他的面前,抬起頭來,略帶驕傲地啟口:“諾,記住我了嗎!我就是蘇苒。蘇是蘇東坡的蘇,苒是‘苒苒幾盈虛,澄澄變今古。’的苒。”
可惜的是,上帝沒給蘇苒這個機會,也沒借她這個膽。
高一下學期,在選擇文理科重新分班后,于新學期的伊始,各年級之間要舉行一場籃球友誼賽。勤奮刻苦的蘇苒同學自然對這種體育活動感到悻悻然,然而,卻耐不住熱心同桌何葉的死纏爛打,只好無奈地答應下陪她去看一場籃球賽的請求。
那時候的她并不知道,顧翩然并不是她臆想了一個學期的書呆子,而是一個,這樣子的人。
以至于那么多年后,在與顧翩然的一番長談中,顧翩然輕笑著詢問蘇苒她是什么時候喜歡上自己的。蘇苒故作矜持遮遮掩掩地才吐出一句話:“大概,大概是你十年前籃球賽打贏了的那一次。”
蘇苒并不熱衷于看籃球賽,所以她只好百無聊賴地踢著操場旁的石子。怎奈身邊女生個個叫得撕心裂肺,她便不經意地一抬眼,抬眼,便無意中瞥見場上中心正揮汗如雨的一個男生。球進了他眼笑眉飛,拍手叫好,球沒進也言笑晏晏,拍著隊友的臂膀示意繼續。
蘇苒看著他,在亂哄哄的操場上,她聽到自己內心某個角落有個東西瞬間崩塌,沉重的響聲。
直到比賽結束,隊員們擠在一團擁抱歡呼,旁邊的女生也圍過去端茶送水時。
她終于忍不住問出來:“何葉,被他們抱起來的那個男生是誰?”
被周圍同學推推嚷嚷,何葉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蘇苒的問題。于是笑臉盈盈:“他啊,就是顧翩然。”
(三)
蘇苒靜靜地“哦”了一聲,裝作毫不在意地往教學樓走去。
何葉卻不死心,撥開人群攬著蘇苒肩膀笑她道:“真是服了你了。連顧翩然你也不認識。”
蘇苒被鬧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只好站定,轉過頭明知故問:“那你說,他好在哪?”
何葉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他哪哪都好。就我們年級的女生一打下課鈴都去他們班那個樓層上廁所,為的就是能夠從他們班門口經過,多看他一眼。”
蘇苒又“哦”了一聲,加快了腳下步伐,留下身后何葉大吼小叫不解蘇苒干嘛突然走得如此快。
從操場回來,年級主任安排的集體活動課時間也已經過去一大半了。蘇苒的班級在四樓,以往她都是直接爬上四樓。這次她頓了一會兒,想著之前何葉說的話,轉身,朝著相反方向走去。
蘇苒慢吞吞地走著,眼睛不經意地瞟著,生怕一個晃神就錯過了什么。
沒過多久,身后便傳來了一陣熙熙攘攘的嬉笑聲。她不敢轉過頭去,只好兩只手攥緊校服邊邊,等著他們超過自己。
隨著他們越走越近,蘇苒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快。
然而只是幾秒鐘的功夫,他們便超過了蘇苒。
她悄悄松了口氣,剛剛擦肩而過時只是胡亂瞟了幾眼,她便肯定,里面哪有顧翩然的影子。
蘇苒搖了搖頭,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然后預備快速穿過三樓顧翩然的班級前面。
天公卻不作美。蘇苒低著頭卻腳滑了一下一個踉蹌不自覺地往前栽向一個人的懷中。
蘇苒窘迫,又不敢抬頭,只能趕緊站起身來,一個勁地說著抱歉抱歉。
還未等對面的男生開口,身邊的男生搶先說道:“沒事沒事,我們顧大神是不會怪你的。”然后挑挑眉,對著顧翩然一捶胸:“你說是吧!”
顧翩然自然不會在意,對著眼前這個一直低著頭的女孩子說完沒關系后,就被同伴拉扯回班上了。
蘇苒微怔,她自然不會停在原地。此時的她,像個趕路人。一邊往前趕著一邊想起方才她用余光瞥到的。
他好像換了一件白襯衫,白襯衫的袖口恰好卷到手肘處。一切,仿佛恰如其分的好。
會不會有這么一個瞬間,被情緒深深擊中的瞬間,能在分秒間記起,回過頭仍能細細品味。
蘇苒永遠都記得那一個瞬間。是自己第一次在樓梯道偶然間遇到顧翩然的時候。
蘇苒下課應老師要求,去理綜辦公室送試卷。因苦于一道理綜題的解法,所以蘇苒并沒有看清前方的路,腦袋重重地向樓梯道的墻壁上撞去。蘇苒悶哼一聲,手中試卷也散落一地。正當她搖著頭吃痛的準備蹲下撿試卷時,一雙手卻赫然印入眼簾。她抬眸,是顧翩然。
從那一次籃球比賽起,似乎有很多機會都可以看到他,可真正見到他的時候卻很少,少到哪怕偷偷摸摸地瞥上一眼,內心就像灌了蜜一樣甜。
可即便如此,蘇苒也在內心深深抓狂,為什么每次見到他都是選在自己異常窘迫之時。
看到她吃癟的樣子,顧翩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將試卷撿起來,幫蘇苒整理好,然后原封不動的交還給蘇苒。蘇苒的道謝聲還懸在半空,顧翩然早已回頭往班上走去,走時還不忘補上一句:“蘇苒,讀書別用腦過度了!”
蘇苒尚未回過神來,等她回過神明白顧翩然是在嘲笑她的時候,顧翩然已經走遠了。等到她再一想,剛剛他叫她什么?好像是,蘇苒?
等到上課鈴響,蘇苒想破頭皮也還沒想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她正打算往回走時,卻驚住,卷子還沒送去辦公室。于是,她只得快步往辦公室奔去。
一邊跑著,一邊笑意盎然。
此時此景,此生也只回味一次便罷。
(五)
高二的那一個暑假,學校決定在年級里選拔十幾個尖子生代表學校去參加奧賽集訓營。顧翩然和蘇苒都是人選之一。只不過,集訓營只有一個公費名額,其他名額都是自費。
蘇苒家境條件不是很好,她也清楚地知道集訓營那個公費名額非顧翩然莫屬,所以正當她打算放棄的時候,那個公費名額卻意外地降臨到她的頭上。蘇苒不禁莞爾,竟有種洋洋自得的慶幸,心如飛絮。
不知道是為自己終于不再為錢所困而高興,還是因為顧翩然竟有心將指標讓給自己而高興。
因為集訓營去的都是年級里數一數二的人才,所以十幾個人聚在一起不是在談論這條輔助線怎么畫就是在計算這個多面體的體積。
偶爾其中一個人在茶余飯后打趣顧翩然:“你欣賞哪種類型的女生啊!”
還沒等顧翩然張嘴,另一個人接上話:“當然是漂亮、溫柔又有才的女生啦!”
顧翩然一怔,隨即哧哧地笑:“那種女生誰不欣賞啊!”
轉而,瞄了一眼正在角落一隅專心做題的蘇苒,然后補上一句
“不過,我更欣賞同我一起起高樓宴賓客,在樓塌了的時候,依舊心甘情愿扶我一把為我斟茶倒酒的人。”
周圍人聽得一愣一愣,可顧翩然心中清澈似水。
集訓營加上蘇苒,一共只有兩名女生。所以男生對這兩名女生都格外地照顧。
在寢室的時候,另一個女生也會向蘇苒談及顧翩然,朦朧中帶些許羞澀。她在蘇苒耳邊輕言細語:“我跟你說一個秘密,你不準告訴別人哦!”還不等蘇苒點頭,她又說:“其實,我對顧翩然挺有好感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棒!”
蘇苒苦笑,你看,原來不止我一人發現他的好。
他的好,全世界都知道。
高二過去,便進入了兵荒馬亂的高三。蘇苒自是不敢絲毫怠慢,所以那一年,她將顧翩然這個名字一層一層堆滿黃沙埋在心底。
高考結束后的那天傍晚,全班同學提議去聚餐。蘇苒一向不太習慣這種人多的場合,于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整理好自己的課桌便匆匆離開了學校。
走在回家的路上,蘇苒望著無邊的落霞,只覺得有些刺眼,便低下頭來踢著腳下的碎石子。過了好一會兒,正當她想抬起頭好好走路的時候,卻看見了顧翩然的身影。
因為高二暑假去集訓營,所以蘇苒與顧翩然也變得熟悉了一些,正猶豫著要不要走上前云淡風輕地去跟他打個招呼,他卻自己走了過來。
顧翩然倚靠在墻上準備站直的時候不料發現自己的腳麻了,他正想換個姿勢繼續站著,卻用余光瞥見了蘇苒。于是他迎上前去。
蘇苒看到顧翩然向她走來,本以為沒什么大不了,怎料心中一緊,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然而她的心卻出賣了她。她望向顧翩然,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似水柔情。
顧翩然看著她莫名緊張的樣子,噗嗤一笑,弄得蘇苒愈發緊張。因此還沒等顧翩然開口說話,蘇苒就以家中有事為由繞過顧翩然匆匆逃離了現場。
顧翩然望著蘇苒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他以為,此后還有很多時間留給他慢慢解釋
沒想,千山萬水,經年累月,好是懸懸。
(文/北風生于淮南 圖/一丁光影 編輯/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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