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去看海

? ? ?汽車在跨海大橋上飛馳,橋上高高聳立的斜拉桿飛快地向后退去,仿佛一道簾子飄在眼前,看不透大海的面容。

? ? ?藍心在車上的十幾個小時疲憊不堪,只有這段路程令她興奮了許久。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大海,湛藍的海水遼闊無邊,大海盡頭水天一色。

? ?去年大學畢業之后,至今沒有安穩的工作,表姐竭盡全力幫她在自己的公司謀得一個職位,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好好工作,希望在這里能有一個立足之地。

? ? ?表姐已經幫了最大的忙,她在這個城市的鋼筋水泥縫隙中,努力直起腰、抬起頭,朝著陽光喘息,渴望雨露滋潤,藍心絕不忍心再打攪她。一個月之后搬了出來,自己在外租了房子。

? ? ?站在這個上海市中心的寫字樓下,藍心仰著頭向樓頂望去,耀眼的陽光照在玻璃墓墻上,發出眩暈的光芒。走近大廳,纖塵不染,奢華精致,到處明晃晃的金屬和冰冷的大理石裝飾,使藍心感到寒氣逼人。

? ? ?電梯的不銹鋼門,像鏡子一樣明亮:兩條麻花辮子垂到肩上輕輕溢出書香;淺藍色短袖,深藍色底子白色小碎花的棉布裙;不施粉黛的蒼白圓臉,眼神顯然有點拘謹。這藍白色的衣服是她最喜歡的,透著大海的舒適自然氣息,卻與周圍妝容精致、衣著講究的都市白領不搭調。藍心深深吸了一口氣為自己加油,不僅要適應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街道,更要適應快節奏的工作和陌生的同事。

? ? ?在HR部門,每天處理的事情繁瑣,藍心只是這個部門的文員,核實考勤記錄、錄入新進職員資料、文件歸檔這些繁碎的事情,她耐心細致地做好,每周例會、工作報告、考評計劃,在辦公桌上堆得只剩一個鍵盤的空間,她也毫無怨言。她早早地來到公司,把辦公室的桌子擦干凈,遇上清潔工阿姨在拖地,阿姨也愿意跟她閑聊,提醒她吃飽早飯。初來乍到的藍心,并沒有多少親密的朋友,同事之間只是工作交流,只有小心防范,活像沒有溫度的機器,阿姨的關心就像媽媽的嘮叨一樣溫暖。

? ? ?下班高峰,車站上站滿了人,突然一輛車停在藍心的面前,車窗降落,浩然在車里對藍心說:“上車吧!”藍心遲疑了一下,還是上了車。一路沉默,到租住的公寓樓前,一聲“再見”,浩然就走了。與藍心合租的女孩,正巧看見浩然送藍心下班,擠眉弄眼說:“藍心,什么時候請他來坐坐呀?”藍心說道:“人家是順路讓我搭車的,沒有下次。”心里卻是一陣漣漪泛起,久久不能平靜。

? ? ?這個浩然是海外市場部經理,聽說他在這個公司工作也不過四五年時間。大學相戀了四年的女友,不敢違背父母的意愿嫁給了一個香港的生意人。那時他感到天崩地裂,帶著傷痛來到這個城市打拼,他發誓一定要有所作為。平時沉默寡言的他,在工作中發揮出獨特的親和力與領導才能。他帶領的團隊每年的銷售業績,在集團所屬公司中是最好的。渾身散發的成穩、嚴謹和儒雅,使他很快成為公司的骨干,也成為眾多女同事的焦點。但浩然的目標似乎還不止這些。

? ? 藍心獨自沉思著,自己和浩然接觸不多,只是處理工作上的事務偶爾交談。但記得有一次在餐廳,藍心不經意抬頭,觸碰到浩然正注視著的目光。想到這藍心面紅耳熱:是巧合吧,也許他順路送我回來,一定不會有下一次了。

? ? ?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獨自漂泊的她,一無所有,如風中落盡樹葉的枝頭,孤零零地在寒風中蕭瑟,一陣風吹,樹枝顫抖,似乎拼命堅持著,等候春天的訊息。

? ? ? ? ?浩然真的成了藍心生命中的春天。

? ? ?從那天開始,他經常送藍心下班,偶爾周末一起打球,藍心的生活有了色彩和感動。

? ? ?夜晚他們手牽著手來到湖邊。夜深了,周圍燈光早已熄滅,夜色籠罩了湖面,晚風習習拂動著藍心的披肩長發,散發出清新的香氣。望著這悠悠湖水,似乎深不可測、暗流涌動,藍心怕黑,她看著有些緊張。

? ? ?“我們以后有機會去海邊看看吧。”藍心望著悠悠湖水說。

? “嗯,明年夏天,好不好?”浩然不假思索,鏗鏘有力的字句,使藍心踏實又溫暖,仿佛此時已在海邊一樣陶醉。

? ? ?浩然將藍心挽到懷里,厚實的肩頭讓她感到踏實安心,不再漂泊。望著遠處朦朧的房屋樹影再也不感到害怕了。她想認認真真地看一次海,兩人并肩靜靜坐在海邊等待日出海面,只有海風吹動波濤的嘩嘩聲,無需一句閑言。“月朗星稀,你遙望海面,我只仰望你側臉…….”那好像就是為他們一起看海量的情景量身定做的歌詞,在藍心心目中,浩然是需要仰望的。

? ? ?工作繁忙,日子飛逝。浩然經常天南海北出差,兩個人雖然在同一個公司卻是聚少離多。藍心腦海中勾勒出他們未來的家的樣子:房子不大,米白色地板,自然色松木家具,天藍色棉布沙發,藍色窗簾。藍白的的地中海風格,透著海洋的濕潤氣息。夕陽余輝灑在廚房窗前,她正在忙碌地準備晚餐。她想著想著就笑了,生活是如此簡單而遙不可及,她正向這個方向努力。

? ?斗轉星移,春夏輪回。藍心工作得心應手,歷練得越來越沉穩,已經升為部門主管。黑色西服小外套,寶藍色襯衣,高跟鞋,長發在后腦勺挽起,干練中依舊隱約透著一抹蒼白。裝束變了,她的性情依然一如往常的喜憂不溢于言表。

? ? ?藍心與浩然見面次數越來越少,每天晚上她想聽聽浩然的聲音,手機拿在手里,盯著號碼猶豫再三:“現在他會不會還在加班?會不會惹他不高興?他怎么不給我主動打電話呢?”嘆口氣,放下手機,卻放不下女孩子的矜持,整夜難以入眠。夢中浩然轉過身去,藍心看不見他的臉。

? ? ? ?又是一年的酷暑。

? ? ?由于經濟大環境蕭條,很多出口企業紛紛裁員,傳聞公司高層也正在秘密商討待裁員名單,以便在形勢進一步艱難之際,不得以為之。浩然有些坐臥不安,他是海外銷售經理,有豐厚的薪資和可觀的業績提成,最重要的是他想憑著這幾年積累起來的人脈自己發展事業,目前不想失去這份工作。他為人正直爽朗,難免得罪于人,國內市場部銷售經理與他暗中較勁也并非一時半日,兩人一向貌合神離。借著這次裁員的機會,在總經理面前極力建議撤銷海外市場部,又在公司中拉幫結派做了不少小動作。浩然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危險,自己正籌備建立的一個貿易公司,無奈資金有限,陷入了困境。他沒了方向。

? ? ?盛夏是海邊避暑旅游的高峰,看著同事雙雙出游,藍心想起去年曾和浩然好了去看海的。現在浩然沒有這閑情逸致,藍心無力幫助浩然,也斷然不會再給他添麻煩。最近浩然出差剛回來一周,沒有和藍心見過一次面,明天又要出差了。藍心本想安慰他幾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與茫然,害怕那些道聽途說哪一天都是真的了。

? ? ? 這天她正走進茶水間,清晰地聽到一個女同事在說:“聽說了嗎?”

? ? ? “哦,是不是和一個女客戶的事啊?”

? ? ?“正是呢。哎,你說,他們到底是誰先看上了誰啊?”

? ? “當然是浩然看上人家了。人家是大美女,家里又是家產千萬的經商世家,還聽說是獨生女兒,以后的家產還不是他的嗎!”

? ? ?藍心絕不相信浩然是如此重財輕義的人,但是她相信自己和浩然已經越來越遠。頓時感到頭暈乏力,轉身回到辦公室,呆呆地直到下班。

? ? ?回到住處晚飯也沒吃,昏昏沉沉一頭倒在床上睡了。工作上幾年的磨礪,藍心已是一個佼佼者,在情感面前卻不堪一擊。她嘗到了初戀的苦澀。她想起泰戈爾的一句話:“生命從世界得到資產,愛情使它得到價值。”沒有愛,生命如行尸走肉。

? ? ?可是哪有這樣輕易說放就能放下的感情?以前浩然為藍心寫的詩,她經常拿出來看:

你是一朵靜靜的蓮/臥在清波碧水之上/清風拂過揚帆起航/不畏艱險追夢逐浪/你是一朵靜靜的蓮/開在我的心田之上/綠袖盈紗輕輕回蕩/盡情散發醉人芬芳/你是一朵靜靜的蓮/為何不是我的新娘

? ? ?藍心默默念著,淚水流滿雙頰。正是這首詩, 讓她認定了他就是今生的伴侶。現在這字字句句,卻是冰霜刀劍刺向她的心。

? ? ?浩然聽說藍心病了來看望她。這一段時間的疏離,對于藍心來說仿佛是幾年,比她當年獨自一人汗流浹背扛著行李還要沉重和無望。她心里很明白,他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但她還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 ? ? 房間內開著一盞臺燈,橘黃色的燈光柔和地映襯出浩然憔悴憂郁的臉龐。藍心問:“還記不記得要去海邊?”浩然點了點頭,說:“你身體養好,我們就去。”

? ? ?一個月后藍心在公司的小花園里,瞧瞧盛開的荷花,朵朵婷婷玉立,正是最美麗的時候。她想起了浩然,發短信給他:“什么時候有空去海邊?”幾分鐘后,收到消息:“我已不在上海,請保重。”藍心頓時眼前一片蒼白,她沒想到結局來得這么快。難怪前幾天同事們交頭接耳在議論著什么,看她的眼神又是同情又是無奈。她在風里呆呆地站了一個小時。七月的風吹在身上熱烘烘的,吹動著荷塘周圍的楊柳,長長的柳條掠過碧綠的荷葉,風飄過不留一絲痕跡。

? ? ? 浩然成了人家的乘龍快婿,在廣州籌建自己的分公司,這是浩然多年的夢想,現在有人能幫助他圓夢,是不是應該為他高興?只是這個曾經刻在藍心心頭的名字,把它擦去,血跡斑斑。

? ? ?藍心再一次一無所有,藍色的大海繚繞腦海,比誰都懂得自己。她請了假幾經輾轉來到海邊。天氣陰沉,沒有白云,也看不見藍天,看來今天來的不是時侯。踏上海上觀光船,游船的馬達聲被海風吹散,遠遠甩在身后。船離岸越遠,海水深沉,發出幽暗的藍光。岸邊的高樓越來越小,船尾一片雪白的浪花翻騰,歡呼、吶喊、哀訴。她神情木然,頭暈心煩,閉眼靠在船桿上。突然船上眾人驚呼,藍心猛睜開眼,正前方一艘失控的游船橫沖直撞,在一片驚叫聲中,隨著一聲巨響撞到了藍心他們的船。瞬間站在甲板上的人群,飛出欄桿掉到了海里。頓時船上一片狼藉,叫喊聲、哭鬧聲混在一起。藍心也掉進海里,被海浪淹沒、在海水中翻騰。

? ? 藍心失去了知覺,但她記得海水的咸澀,如同眼淚的滋味。

? ? ?當她醒來時,躺在了醫院。頭部和腿上有些外傷。表姐也趕來了,坐在她的床頭淚眼汪汪。“姐姐,我沒事,大難不死。”表姐嘆口氣,說:“等你出院了,還是回家吧。”藍心聽了,嘴角露出笑容,淚流卻在流淌。這座城市已經是個傷心地,是該走了。愛情就像空中的羽毛,潔白美麗卻無法抓住。

? ? ?一個月后,藍心的傷養好了,她打開電子郵箱,意外發現有一封浩然發來的信:

“藍心:

? ?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或許我根本沒有資格再對你說什么話,但我心里還是萬般無奈萬般不舍。

? 我沒有勇氣親口對你說,我為了我的事業、我的家族、我的夢想而要犧牲我的愛情。你深深地了解,我是一個為情所困的人,當年她離我而去,我悲痛欲絕,從此冰封我的心門。而你的出現,給我看見了另一個潔凈美麗的世界,重新點燃了我心中的火焰。可是老天總是對我太吝嗇,不把事業和愛情一同賜予我,我只能選擇其一。但是我知道,雖然我以后的生活會衣食無憂,但是沒有了你,再也不會是完美的生活。

? ? ?謝謝你曾經的陪伴,這將是我最溫暖最永恒的記憶。

愿你永遠快樂!”

? ?再看收件日期,正是藍心獨自去海邊那天。她好像又回到了海邊,一望無際的大海容納萬物,與天同寬,浩淼的海水從不遺失細微的沙粒。

? ? ?她仿佛看見自己歡快地踩在淺水灘,看著雪白的浪花一層一層涌過來,漫過腳背,再帶著沙粒退去,消失在沙灘上。浪潮在風中唱歌——嘩嘩嘩,柔和、悠長,永不止息,永不疲憊。沙灘上的海水不再是藍色,是透明的。直到夕陽西下,一個男子和她手牽手走在沙灘,余輝傾斜,投下一對長長的影子,沙灘上,留下兩串足跡………海風輕輕吹,吹不歪那對長長的影子,吹不走那兩雙淺淺的腳印,吹不散那大海中的浪花。

? ? ? ?那是她永遠的夢境。

? ? ? ?那個夢,藍心需要用一生的時間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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