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有女初長成,空留長恨在人間

文/小黎小姐

1

狂風呼嘯的夜晚,大明宮亂作一團,李隆基緊握住楊玉環(huán)的手,她第一次感受到這個號令天下的男人,微微地顫抖。

他說,環(huán)兒,你怕不怕?

楊玉環(huán)不禁淺笑,怕?自打進宮之日,我便不知何為怕了。

她搖頭說,我只是,有些想念洛陽呀。

玄宗皇帝抱住她說,待我鏟除賊黨,定帶你回上陽宮!

當天晚上,玄宗皇帝攜眾人倉皇逃離長安,一路上顛沛流離,他倒是不覺辛苦,只是身邊這嬌貴的可人兒臉色愈加難看,他是真的打心底里心疼。

沒想到途徑馬嵬坡,禁軍嘩變,亂刀殺死楊國忠后,又嚷著賊本尚在,將矛頭指向他的心中摯愛。他無限憤怒,一個王朝的興衰,又怎是一個女子所能定奪。然而面對叛軍的脅迫,他還能做些什么呢?

玄宗皇帝仰天長嘯,想他一世風流倜儻,卻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要這皇位又有何用!

遠處的楊玉環(huán)臉上依然掛著淺淺的笑,此刻的她既不憤怒,也不恐懼。手攜三尺白綾,她安詳?shù)丨h(huán)視亂軍,死亦何懼,你們這些可笑的賊子休想看我的笑話,我要用生命為我的李郎跳最后一支舞。

玄宗低頭垂淚,對不起環(huán)兒,我無法帶你回上陽宮了。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數(shù)年前。

2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這便是唐玄宗李隆基治下的開元盛世,那時候的洛陽城,真是一片繁華。那時的楊玉環(huán)還是個青澀的毛頭丫頭,卻已是在舞蹈上頗有造詣,才幸得咸陽公主之邀。

以前她就時常想,這宮墻之內(nèi)究竟會是什么樣子呢?她多么希望有機會進去看一看,感受下一代女皇武則天的遺風,還有那風流天子玄宗皇帝,會是怎樣的瀟灑英俊。

銅鏡中的自己,有一張豐盈嬌媚的臉龐,楊玉環(huán)知道,只有她配得起這宮墻之內(nèi)的奢華。

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cè)。楊玉環(huán)終于如愿擁有了最顯貴的身份,她自知旁人的流言蜚語,可她從不在乎。李瑁的懦弱令她鄙夷,自打這個原本被自己稱為公公的男人對她說,朕要許你一世平安喜樂那一刻,她便知道,只有這個男人才值得她傾盡一生容顏。

那些記憶恍如隔世,可惜再美好的歲月也只能猶如洛陽城外的牡丹,總有開敗的那一刻,誰又能真正許誰一世平安?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楊玉環(huán)自是知道李隆基對她的喜愛,只可惜他們不是平凡人家的夫妻。自入宮來,她便知道斷不可過問國事,一心只與君廝守,卻不想依然落此下場。

她曾問玄宗,如若來日我不再擁有這動人美貌,你還會否愛我如此?

玄宗眼神真切,他說若有來世,你便幻化做丑婦,我也愛你如初。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楊玉環(huán)輕輕踩翻足下木凳,她依然笑著,如果來世仍會相遇,何悲此生不能永恒!

3

醫(yī)院里,男人焦急的踱步,今天是他妻子生孩子的日子,他的母親正在手術室門口巴望。

終于,護士將妻子推出,并將一個啼哭的嬰兒遞到他的懷里。

啊!男人母親一臉的欣喜瞬間消失殆盡,她簡直不敢相信,帥氣的兒子和美麗的兒媳竟生出如此丑陋的孩子。只見那嬰兒嘴唇上翹,還在朝他們笑,腫腫的眼皮把眼睛擠成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全家雖然仍為了這個新生命的到來而感到欣喜,卻也因為前來探訪的親朋好友微妙的眼神而郁郁寡歡,這真的是一個長得并不討喜的孩子。

孩子奶奶看著自己的小孫女說,名字都是代表了愿望,那就叫她如花吧,希望她有天也能長得像一朵花。

于是,從那天起,她叫楊如花。

沒有人知道,她是在西王母跟前侍奉了幾千年才得此轉(zhuǎn)世的機會,她唯一的條件便是與李郎重逢,王母念她癡情,沒有收回她的記憶。

楊如花一天天長大,可女大十八變的幸運并沒有發(fā)生在她頭上,并且她還無藥可救地胖了起來。經(jīng)常有男同學嘲笑她,盡管她成績出奇的好,依舊沒有男生愿意與她同桌。

在這個班級里,有一個同樣孤獨的女孩子,她叫莫離。

莫離是學校里的名人,到處充斥著關于她的流言,無外乎就是說,她是一個風騷的女生。如花因為相貌丑陋從來不敢與男生親近,而莫離恰恰相反,她每天有大批男生圍繞身旁。女生們經(jīng)常圍在一起竊竊私語,她們說莫離有很多的男朋友,并且因為生活作風混亂染上了嚴重的婦科病。

中午,楊如花走向莫離,把媽媽給她帶的蘋果分給莫離一半。莫離一臉愕然,最后笑著咬了一口,那天開始,她們成了最好的朋友。可是楊如花沒有告訴她,第一眼看見她就認出,她便是幾千年前上陽宮的宮女-梅兒。

當年楊玉環(huán)被刺死在馬嵬坡后,唐玄宗得以回長安,但被迫讓位給他的兒子,至于他與楊貴妃用過的宮女太監(jiān)們,都悉數(shù)被趕去上陽宮孤獨終老。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元稹就是看見昔日繁華的破敗,才有感而發(fā),他當年寫的便是在高墻內(nèi)途逝年華的梅兒。

人生就是這樣,上個故事里微不足道的配角,在下一個故事里就可能是萬眾矚目的主角。

4

從那天開始,也有越來越多的男生主動接近楊如花,當然都是為了讓她幫忙遞情書給莫離。那些男生有的很好看,有的很有錢,有的很有趣,有的學習很好。莫離從來只是接受,但她不與任何一個走得過近。

一天,一個男生邀請她們?nèi)デ驁隹此齻兇蚯颍M管陽光過于刺眼,楊如花還是一眼就認出,球場中扣籃那個13號球員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李郎。

比賽結(jié)束后,她的李郎居然朝她們走了過來,天呀,楊如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難道李郎認出她了么?

男生走到她們面前,溫柔的一笑燃燒了楊如花潮濕的心,他說,我叫李揚。

李揚把信塞給楊如花的時候,她的心涼了半截,之前所有的小激動這一瞬間瓦解,原來他也喜歡莫離。楊如花咬著嘴唇,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覺到屈辱。

那封信她并沒有交給莫離,而是拆開來反復的閱讀,信上其實僅有一句小詩。

我愿意是廢墟/在峻峭的山崖/這靜默的毀滅/并不使我懊喪/只要我的愛人/是青青的常青藤/沿著我荒涼的額頭/親密的攀緣而上

誰也不知道,每天和李揚通信的那個人,會是丑陋的楊如花。她興奮得和莫離分享自己心里的每一次小悸動,回過頭來卻想起這是偷來的幸福,又感到那么的悲涼。

莫離是那么好看,她唇紅齒白,她秀色可餐。楊如花想起多年后,白居易曾用六宮粉黛無顏色來形容自己,一時間百感交集。

但是,莫離和李揚還是在一起了,她親眼看見他們手牽手走在教室外斑駁的樹影里。

晚上放學,李揚出現(xiàn)在楊如花回家的路上,她感到不可思議,因為莫離家明明是另外的方向。

李揚是在等她,楊如花感到害怕,她就好像即將被扒光衣服游街的可憐蟲,預知了即將到來的窘迫。

李揚從書包里拿出一打信,他說這些是你寫的吧?你放心我沒有告訴莫離,我只是發(fā)現(xiàn)她壓根分不清普希金和徐志摩。還有,我不可能喜歡你,以后別寫信給我了!

楊如花瘋狂的跑回家,滿街的人都在看她,可是她并不在乎,看吧看吧,再看看這個丑八怪吧。媽媽看見滿臉通紅的女兒也很不解,但她剛剛生了弟弟無心搭理她,畢竟弟弟是那么好看的小孩子。

5

楊如花再也不做莫離的跟屁蟲了,她又開始形單影只,每天一個人窩在教室里瘋狂的刷題。

很多年后,她把這段青春寫在自己的書里,依然心有余悸。她依然喜歡讀詩,一年前她已從北大中文系高材生,成長為知名的女作家。

李揚和莫離高考雙雙落榜,一個去了技校,一個繼續(xù)復讀。

楊如花回母校做簽售,班主任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她依然是個不怎么好看的胖姑娘,但是這些年卻不乏追求者,元錚就是其中一個。三年前就是他發(fā)現(xiàn)了在網(wǎng)上寫詩的楊如花,從此成了她的編輯。

簽售會當天,她的同學幾乎都來了。莫離領著個四五歲的孩子,楊如花努力在孩子臉上尋找李揚的影子,大概莫離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主動說,我和李揚畢業(yè)就分手了,原本我也只是看重他長得帥。結(jié)婚就不一樣了,難道長得帥能當飯吃么?我老公是干建材的,新加坡人。

一直到簽售會結(jié)束,李揚都沒有出現(xiàn),元錚說,要不要去找校長幫忙聯(lián)系。

楊如花抬頭看看漫天云朵,她其實早就明白,她的李郎早就隨她長眠馬嵬坡。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楊如花不是楊玉環(huán),卻有一人能夠伴她左右,許她一世平安,這又有什么不好呢?

所以,她拉住元錚的手,說算了,反正最好的時光,從來都不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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