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字很丑,但我小時候并不這樣覺得。
那時我的丑字在小學的寫字比賽中還得過校級一等獎呢,我昂首挺胸拿著獎狀回家的時候有意無意的顯擺,姐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攥在手心里快要被手汗打褪色的獎狀滿臉誠懇地告訴我說,其實你的字只是工整而已,并沒有好看。我不以為然,舉著獎狀目不斜視地越過她,認為她對我全是滿心的嫉妒。
小時候的事我也記不太清,只剩些許片段,比如奶奶和姐姐在一個天色漸晚還沒有開燈的滿是蚊子嗡嗡叫的傍晚坐在老房子的陽臺上,一人一個板凳,姐姐在哭,一邊哭一邊練字,奶奶在一旁念叨著,姐姐寫一頁,她費心吐槽一遍然后把它撕碎,周而復始,我就站在離她們不遠的身后看著,不說話,直到聽見一句“阿花去把陽臺燈打開啊~”我才快步跑開去開燈。
那時年紀尚小,寫字筆還拿不穩,所以奶奶的撕紙練字教育還沒有波及到我。但待我長大后,奶奶也沒有逼我練字,并沒有多少文化的奶奶寵溺地說,阿花寫的字很漂亮,整整齊齊。
記憶模糊但絕對真實,所以現在姐姐的字特別美,我的特別難看,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躲過了撕紙教育的我,和當年在那些伴隨著嗡嗡的蚊聲的昏暗的傍晚委屈到抽泣個不停筆卻沒停的姐姐,似乎我們的人生從很早就開始分岔,走向不同的渡口。
我并沒有怨過奶奶沒有逼我練字,因為在我還年輕時,一直認為自己的字寫得特別好看。而當我意識到自己幼稚的錯誤時,早就過了會抱怨的年紀了。
高中時的書寫比賽我第一次沒有拿獎,在某個午飯后的中午我獨自跑到宣傳欄看那些展出的獲獎作品,認為這個比賽真是不公平啊。路過相識的同學說,誒,怎么會沒有你的啊,你的字那么好看~我仔細想想,也許是由于某個句號寫得不那么圓,畢竟這只是個小比賽嘛,我就是去隨便寫寫。也就釋然了。
而那年的英文書寫比賽,我卻得了一等獎,校園里的唯一一個一等獎。英語老師當眾表揚了我,并說“有些外國人的英文字體就是這樣的。”走廊上遇到的老師們也說“阿花你英文書寫一等獎啊~”就這樣,我過了充實而榮耀的一天。
直到那天晚上,晚歸的我遇到了正要鎖大門的宿管阿姨,她說“阿花,我知道你英文書寫得了一等獎。我去看了。”我臉上藏不住笑,“但是,我覺得你那個字寫得一點也不好看。”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只不過從那天之后我就打心里覺得宿管阿姨長得一點也不漂亮,平胸腰粗屁股扁,而且她一定對我有很深的成見,那個老妖婆。
我好像聽過有一句老話說,忠言逆耳利于行,講真我不太懂他的意思誒。
直到后來,我才意識到原來工整真的不足夠好看,漢字文化的博大我還沒參悟透,但我知道了同學說“這種字體圓圓的很好看誒”的好看并不是真的美得一發不可收拾。不僅是字,我的繪畫,我的英文,我的智商,我的歌喉,許多事,我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優秀。
但我很快樂,我在愛我的人和我自己為我筑起的城堡里稱王,是所有比賽的第一名,是獨一無二,是地球少了我不會轉,我就是那么優秀,被蒙蔽的愚鈍的眼睛,也許比精明的看透一切的那種更明媚呢。
我感謝為我筑起城堡的人,他們給我無比強大的信心,無窮的動力和無畏的勇氣,在人生的起碼前十八年,我并沒有怕過什么,也從沒有陷入過灰暗的自我懷疑中,我一直坦蕩蕩向前,運氣卻一直很不錯。而那些時而出現的敲門人,他們也同樣用愛想來喚醒我,不至于我在城堡中爬得過高而突然摔下。
現在我沒有住在城堡里,我住在離它并不遠的學校宿舍里,我也會偶爾想起它,想起那些歲月里筑城堡的好人和敲門的好人。
真好,我遇到的一切都是好事,我還遇見了那么多好人。